第15章 有女令姜,銀台採風
「你身子弱,本不該來。」
沈仙沒有回答,只是嘆道:「但我知道,我攔不住你。」
綠衣女子騎著紅馬,來到馬車邊上:「既然知道我會跟來,那你應該猜到我為什麼要來?」
沈仙從車上下來,伸出手,女子也很自然地將纖纖玉手搭了上來,讓沈仙扶著她下馬。
「王府上下,能猜到我沒有死的,除了大老爺,怕也只有你了。」
「九妹,你也來送我嗎?」
這女子,正是四房的那位九妹妹,王令姜。
「明知故問。」
王令姜柔柔地刺了他一句,從袖中掏出一個錦囊:「你不就是在等我嗎?」
「這是什麼?」
沈仙接過錦囊,徑直打開,裡面是一塊玉質的腰牌,正面刻著「銀台」二字,反面刻著一個「風」。
微露詫異:「銀台司?」
王令姜道:「你的算計雖然精妙,但能看透的人也並不是沒有,何況你還自己故意露出破綻?」
她秀眸輕輕剜了他一眼,似乎責怪他做事不幹凈。
沈仙笑了笑,旋即輕聲道:「對不住了,九妹。」
他似乎是在為令她擔憂而道歉,但王令姜知道不是。
她知道這半年以來,沈仙一直在謀划著什麼,雖然不知具體,但她一直在暗中相助,多少也了解一些。
那一夜變故,她就豁然醒悟,想通了沈仙的目的——他要走。
他算計的不僅是王家、京城權貴,連她也算計在內,確切地說,是算計她身後的柔嘉公主,當今天子最疼愛的胞妹。
他的「人頭」,是讓王家放他離去的交易,伍堯臣是制約王家助力,柔嘉公主……才是沈仙真正要謀算的,用來平衡各方,保全他自己的底牌。
如果沒有柔嘉公主,就算王家如他所願,遵守「交易」,也保不住有其他人想要渾水摸魚。
沈仙一介假子,與柔嘉公主毫無瓜葛,天上地下,根本夠不著。
但與他親近的王令姜,卻與柔嘉公主關係莫逆,這就是沈仙的算計。
儘管猜到了事實,王令姜卻沒有責怪之意,反而露出幾分愧意:「小叔爺,你離開京城后,恐怕暫且不能再用『王詡』之名了。」
「我與柔嘉公主雖情同姐妹,但此事牽涉天子、朝堂,她也不方便出面,這塊牌子,她已經儘力了,也是她唯一能做的。」
「小叔爺,這段時間,你怕是要受些苦,你放心,我會儘快……讓你從王家這個旋渦中真正掙脫身來,為你正名。」
「銀台司,採風吏……」
沈仙早已決定復歸宿世之名,並沒有在意能不能用「王詡」這個名字,聞言只是晃了晃手中玉牌,輕輕拍了拍她頭上雲髻:
「雖是小吏,卻是個清貴的職司,我本以為,要從此流落江湖,東躲XZ,有了這個身份,市井坊間,誰見了我不都要奉為座上客?哪裡有什麼苦?」
銀台司,大業朝廷一個很特殊的官署,掌管天下奏狀案牘,各州各地方官員上奏朝廷的奏疏、彙報當地治政大小諸事的文卷,都要歸流於此。
不僅如此,司中還有一個特殊的職司,散布天下,遊走各地,採集風土民情,匯總入京,以供朝廷了解民間,通常也為史官修史提供便利。
這便是「採風吏」。
雖不是官,卻也是十分受人尊重的清貴職司,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做得的。
相傳此職司淵源十分古老,是古時一種名為「采詩官」的存在發展而來。
采詩官以採風作詩為名,遊歷天下,搜集民間百姓疾苦與呼聲,編纂成詩,以詩詞歌賦,上陳民情,下布教化。
所以「采詩官」個個文採風流,才氣出眾。
發展到如今,幾經易變,就成了「採風吏」。
看似由「官」變「吏」,但職司卻沒怎麼變,且更完善了許多。
「觀民風,知得失,察盛衰」,下流上通——這就是採風吏。
唯一從不曾改變的,就是這個職司的要求,也是世人對採風吏的固有認知——非文採風流,才氣出眾者不可居之。
沈仙雖然從一開始就在打柔嘉公主的主意,卻從沒想過那位殿下竟然會如此便宜他。
畢竟他一向是以「愚鈍不堪造就」聞名京師,別說文采了,在別人眼裡他這個小乞兒能識字就已經是奇迹。
不由道:「九妹,難道是你求來的?」
王令姜搖搖頭:「我與殿下雖然情同姐妹,但這件事牽聯多廣,你難道不知?我怎好開口為難她?」
沈仙詫異:「那怎麼……」
王令姜嘴角帶笑:「或許是殿下早就看穿了你,知道你雖傳聞不堪,卻是內藏錦秀,早已對你青眼有加呢?」
沈仙嘆道:「若果真如此,我倒是真是受寵若驚,只不過若我是殿下,定要賞你幾板子,都說你二人情同姐妹,背過了人,你就這般將姐妹賣了?」
他知道其中定有曲折,不過九妹不說,他也不追問。
王令姜眨著長長的睫毛,透出一股清澈的無辜:「胡說什麼呢?我說的是對你的才華青眼有加,你以為我說什麼?」
沈仙莞爾一笑:「你平時若也能這般古靈精怪,多些人趣,不要那般冷冰冰的,我走之後,便能放心多了。」
天下人人都知道王氏有五良八俊。
世人公認,老相爺已經故去五子皆為世之賢良,名將王佐。
如今的九個孫子,有八個都是當世俊賢人傑。
卻不知道,王氏之中,真正得老相爺一身儒學真傳的,卻是一介女流——就是眼前這位九妹。
王令姜於人前從來是一副弱柳扶風的病美人模樣。
雖是模樣不俗,卻向來不為人注意,沈仙卻知道,她的一身儒學,幾不亞於當世名士大儒,甚至很可能已經有儒法神通內蘊。
沈仙在小時候與她相識時,就常聽她嚷嚷,誰言女子不如男?
還說他日長大了,定要讓世人知曉,巾幗亦不讓鬚眉!
她就是要成為大業第一個女官,還要和祖爺爺一樣,成為一代名相。
如此種種,便知其為人十分爭強好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