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划疆界
褚歆果未食言,以正二品尚書令、台閣首輔的身份,於次日親自登門拜會大理寺卿蔡邵。
在得知褚歆來意后,蔡邵大感意外,先前那點隔閡頓時冰釋無形。
他糾葛的本就不是徙任庾倩這件事本身,要的恰恰就是尚書省這份態度。
照理來說,四品以下文武官員的選罷,權在尚書省。用誰不用誰,與他蔡邵有何干係?尚書省根本沒有知會他這個大理寺卿的義務。
如今倒好,堂堂尚書省尚書令、台閣次輔褚歆竟為這事親自登門表示歉意,這下說出去蔡邵的臉上也有了光,更不至於讓大理寺的一幫署吏小瞧了他這個從二品的紫袍主官。
與人方便,便是與己方便。
蔡邵內心深處又何嘗想與褚、謝兩家作對,既然褚歆主動伸出橄欖枝,把一張下台的梯子遞了過來,蔡邵便順勢而下,反倒回過臉來在褚歆面前說了不少好話。
不幾日,郗愔兄弟並庾蘊上疏參奏射陽縣令謝泉一事在大理寺審結,最終的結果甚至比皇帝司馬聃那日在宮中的預料還要好。
大理寺在報給刑部的備案中如是寫道:徐州民亂的成因,蓋因當地張氏大戶為富不仁,所言所行激發民憤,這才導致百姓圍攻張家宅院,實在與縣令謝泉在射陽任上的施政無有關聯。
且事發之後,縣令謝泉不懼個人安危,親赴百姓當中苦心相勸,最終事情才得以平息下去。隨後,謝泉也迅速擬好公文上報州郡,之所以朝廷未有處置,罪責在傳遞公文的驛丞不慎,導致公文遺失途中。
這個結果出來幾方歡喜。
不僅褚歆和劉霄深感滿意,連車騎將軍桓雲也遣人至大理寺表示謝意。
皇帝司馬聃得報后,還想詔命大理寺追查失職的驛丞,不過尚書令褚歆隨後向他稟奏,說更化改制以來,中樞業已基本成型,但是地方刺史該罷的不罷,令出多門,州郡無所適從,出現驛丞失職的現象實屬意料之中。
況且,大理寺卿蔡邵也稟奏說,犯事的驛丞知道罪責難逃,早已聞風潛逃了。
司馬聃無法,只好打消追查下去的念頭,反而因射陽縣令謝泉處置民亂有功,交代尚書省吏部行文嘉勉。
這件事情前前後後鬧騰了將近個把月,最終以任何人都沒料到的結局宣告收場。
接下來該輪到謝家反擊了。
量小非君子,還有句話叫無毒不丈夫。
恰巧東風又至,荊州那邊遣人上繳戶部兩百萬錢,糧米六十萬石。沒兩天,揚州也繳存戶部一百二十萬錢,糧米一百五十萬石。
安頓完畢后,喜笑顏開的戶部尚書顧悅當即知會內史令張籍,讓他派人前往國庫撥錢。
眼見滿滿幾馬車銅錢從國庫馳往宮中,張籍回身不停向顧悅道謝,又千叮嚀萬囑咐,讓顧悅務必將他的謝意轉達給漢侯劉霄。
劉霄不知道張籍返回宮中後會對皇帝說些什麼,他此時早被大司馬大將軍桓溫找了去。
事情一樁接著一樁,讓他有些應接不暇。
大司馬府。
桓溫屋內只有三人在坐,大司馬大將軍桓溫、門下省侍中桓沖和兵部尚書劉霄。
三人商議不知已有多少時辰,只聽桓溫開口說道:「十四將軍開府的事情,老夫看可以定下來了」。
「暫時還用不了這麼多」,劉霄道,「依大漢時十三刺史部舊例,如今完全掌握在大晉手上的國土不過為益、荊、揚、交四州並司隸,余者徐州和涼州治下部分郡縣殘缺不全,要置,也只能置得七州將軍,並水軍的樓船將軍」。
侍中桓沖尋思一陣,對劉霄之前的提議有了些不同看法,道,「各將軍駐鎮一方,開府是必須的,但是四征、四鎮、四安將軍這些稱號,我以為應該改一改,使之名副其實」。
「喔?桓侍中以為如何改合適?」,劉霄頗有興緻問道。
「不若以州名定其號,十二州將軍,並司隸校尉、樓船將軍,同為三品」,桓沖答。
桓溫聽五弟這麼一說,喃喃念道:「益州將軍、荊州將軍、揚州將軍……嗯,老夫以為妥當,如此一來,聽其名號便知其職掌,可謂名副其實」。
「更化改制之前我也曾如此設想過,可後來權衡再三,還是用了四征、四鎮、四安等名號。一則彼時能否恢復漢時十三刺史部的州郡區劃尚在兩可之間,二則也因官員品秩尚未出爐,朝野內外可能更習慣四征、四鎮的稱謂」。
等劉霄解釋完,桓溫隨即把話接了過去,笑道:「如今我等做的就是大事,不說開天闢地,也可謂更古未有,來些標新立異又有何妨?更化改制意在革新,哪有一步就能到位的?徐徐圖之,怎麼合理便怎麼改」。
「還是世伯大氣魄!」,劉霄笑了笑道,「如此,我再無異議」。
見開府和名號已達成一致,接下來桓溫給了五弟桓沖一個眼色,桓沖便起身,取過一卷大大的輿圖來。
輿圖太大,長案上根本鋪不開,劉霄和桓沖一齊動手,將那份輿圖席地鋪展開來。
等到輿圖漸次露出全貌,劉霄才發現這是一幅水墨繪就的大漢十三刺史部疆域圖,其上各州各郡界線分明,昔日大漢遼闊疆域一覽無餘。
桓溫隨即起身湊了過來,脫掉鞋履踩在輿圖之上,來回幾步似在用雙腳丈量大漢疆土。
他的雙腳最終停留在長安所在的方位,抬頭仰面長嘆:「江山,何日復此全貌!」。
「快了吧!」,劉霄有些動容,道,「只要我輩熱血未冷,華夏子民血脈未盡,終我輩一生,早晚會有那麼一天!」。
「長度所言甚是,還需我等戮力同心」,桓沖跟著道。
桓溫點了點頭,一屁股坐在長安上面,手指向益州、荊州和揚州三地,謂劉霄道:「世侄看,以眼下大晉掌握的疆土來看,司隸位於關中,其背後,益、荊、揚三州從左至右雄踞腹地,交州又在益、荊、揚三州之後,揚州東北的徐州只有數郡,殘破不全,而僑置的豫州實為揚州轄地,今後將不復存在」。
「涼州也只有安定、天水和武都三郡在我大晉手上」,侍中桓沖補充道。
隨後意識到表述有些不妥,忙更正道:「哦,安定郡為長度封地,應稱為漢國」。
劉霄知道桓溫說起這些肯定有他的用意,並不著急打斷,於是對著桓沖笑了笑,表示對其剛才言語間的疏漏並不在意,然後扭頭再看向桓溫,靜候他把話說完。
果然,停未半刻,只聽桓溫又說:「益、荊、揚三州,若以地域大小論,佔去眼下大晉治下疆土十之六七,撇開司隸不論,得上述三州者,可稱得大晉之天下,世侄,你考慮過這一層沒有?」。
「當然考慮過」,劉霄肯定答道,「沒有過不去的事,就看怎麼個分法」。
「怎麼個分法?」,桓沖一愣,還不太明白劉霄的意思。
不過大司馬大將軍桓溫倒對這句話的意思瞭然於胸,因為此前在長安時候,劉霄就曾當面跟他提到過「分利」一詞,對劉霄這般做派,桓溫已經見怪不怪了。
「世侄還是一如既往的爽快呀!」,桓溫笑呵呵道。
「君子,坦蕩以見信義」,劉霄依然如是回答。
「世侄這般行事風格,老夫最欣賞不過,背後不知少去多少不必要的猜忌」,桓溫道,隨之再問,「那麼依你之見,這一回又該如何來分?」。
「荊州七郡,當然歸世伯」,劉霄道,「揚州治下六郡及閩越,我要了」。
桓溫不置可否點了點頭,隨後問:「那麼益州呢?世侄打算如何安排?」。
「益州之地,小侄以為桓謝皆不得染指,否則,朝廷萬難同意,別的世家大族面前也交代不過去」,劉霄答的不帶半點含糊。
「是這麼個道理」,侍中桓沖思索片刻后給出了自己的態度。
「那世侄屬意誰去執掌益州?」,桓溫跟著問。
「別的高門大族誰去都不行,忙來忙去,我們不能白費心思」,劉霄的語氣分外堅定。
桓溫的臉色這才一松,道:「我知世侄做事一向切中要害,最是有始有終。不錯,益州誰家去都不行,既要讓朝廷對你我放心,又要對當世大族逐步分解蠶食,以弱其勢」。如今的桓溫,說起話來越來越不把劉霄當作外人了。
「我已有合適人選,不知世伯以為如何」,劉霄道。
「說來聽聽」,桓溫答。
「轉任太學宮祭酒王猛為益州牧,除歸降大晉的鄧羌為益州將軍,此二人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劉霄給出最終答案。
桓溫很是有些意外,他沒料到劉霄竟然想起這兩個人來。
不過,這般安排連他也不得不稱之為妙。
起先,在動議官製革新之初,本來要一併更改選官之法的,變中正選官為開科考取仕。
但隨後終因阻力太大,開科取仕作罷。是以,王猛這個太學宮祭酒做得有其名而無其實,一直閑置著。
原本桓溫舉薦王猛為太學宮祭酒未必沒有私心。入朝之後,他第一次召集閣會時候,便主張把太學宮置於門下省治下,究其根本用意,在於試圖從源頭上把緊取仕的閥門。
欲要為官,先拜桓門,就是這個意思。正好也可藉此卸去吏部對官員選任的制約。
不過最終人算不如天算,開科取仕最終未能成行,桓溫的如意算盤就此宣告落空。
要不是劉霄今日再次提起王猛這個人,桓溫差點將他忘得一乾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