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工資發了四十多塊錢,實行三班倒,我安排在夜班,我預感到了希望!
一整天,我都是躺在床上看書,到了下午六點多鐘來到工廠上班。
裴春梅已經換好了工作服,她對工作依然認真負責,這樣的一種精神一直影響和激勵著我。
我從口袋裡搜出錢,小心翼翼地遞給裴春梅。
裴春梅笑著問:「幹什麼呢?」
「你給我的飯菜票,」我認真地說,「今天發工資了,還錢給你吧?」
裴春梅搖搖頭,笑著說:「不用了。」
我再次把錢放到裴春梅手裡,不小心觸碰到裴春梅的手,有點像被電擊一樣,不由得縮回了手。
「不用,真的不用還,」裴春梅笑著說,「我都忘記這事了。」
鄭青梅站在旁邊偷偷地笑。
我不好意思的繼續還錢,裴春梅像姐姐一樣,給予我的東西,是不需要還的,內心裡泛起一股像是親人般的溫暖。
「班長,你讓我怎麼感謝你呢?」我小聲問。
裴春梅看了一眼我,笑道:「這是怎麼回事啊,這點小事老說,老說什麼呢?」
我有的懵,不知道怎麼說了。
「好好工作吧。」裴春梅正色道。
「好。」我說,內心裡盼望著廠子做大做強。
裴春梅問:「你工作之外,有什麼愛好?」
我想到自己沒有什麼愛好,唯一喜歡的就是看看小說,說:「沒有什麼愛好,就看看書吧。」
「什麼書?」裴春梅問。
「最近,我在看《簡。愛》。」我說。
「是那個家庭老師的愛情故事吧?」裴春梅問。
「你看過?」我問。
「幾年前看過。」裴春梅不好意思地說,「現在好久都不看書了。」
我「哦」了一聲,感覺到兩個人之間除了工作上的交流,個人愛好上沒有可以交流的了。
快下班的時候,裴春梅走到我跟前,不時對我笑笑,像是有話說,幾次欲言又止。
我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問:「班長,什麼事情?」
「對了,問你一下,你有女朋友嗎?」裴春梅問。
我吃了一驚,不知道裴春梅怎麼問我這樣的問題,只好如實說:「沒有。」
裴春梅聽了,微微一笑,放心地問:「你能不能和小鄭一起回去呢?」
「為什麼?」我忽然疑惑不解地問,內心裡一下子激動不已。
「現在馬上要下班,她說這個時間回宿舍有點怕。」裴春梅笑著說。
「她自己怎麼不說呢?」我說,「我們認識的呀。」
「她只是問問,看你同不同意?」裴春梅笑著說。
這時,我才想到好久都沒有說過話了,心想,剛好有這樣的機會,我想和鄭青梅好好地聊一聊,比如,男孩子怎麼去接近姑娘,或者男孩和姑娘交往應該注意什麼等等,想到這裡連忙答應說:「行,行。」
「你要當好『護花使者喲』。」裴春梅眨眨眼,意味深長地說。
我義正詞嚴地說:「班長,小事一樁,一定完成任務。」
「那,這個光榮的任務,就交給你了。」裴春梅小聲說,「這麼晚了,路上注意安全。」
我看著裴春梅可愛的樣子,笑了笑。心想,我有什麼擔心的啊。想起即將和鄭青梅一塊回宿舍,不由得又緊張起來,突然又遇到這樣的時刻,心怦怦地跳得厲害。幾次想去看鄭青梅,都很不好意思。
一直到下班的時間到了,鄭青梅找到我,小聲地問:「班長都跟你說了?」
我看著鄭青梅有點難為情的樣子,沒有說什麼,只是一個勁地點頭,然後不由自主在她的漂亮的臉蛋上停留了幾秒鐘。
鄭青梅依然小聲說:「我打開水就過來了,你在廠門口等我。」
我頓時激動起來,心想,一定要冷靜,控制自己的情緒,想著想著快步走到廠門口。
我站到廠門口,焦急地等待著鄭青梅,但不知什麼原因鄭青梅遲遲沒有來。
抬頭看看天空,無數的星星圍繞著小船一樣的月亮,多麼美麗的夜晚。四周一片朦朧,靜悄悄的!
裴春梅和郭永珍打著電筒,騎車經過廠門口,裴春梅看見我問:「怎麼還沒有回去?」
「等鄭青梅,」我連忙解釋說,「她去打開水去了。」
郭永珍陽奉陰違地問:「你怎麼不陪她一起去打開水呢?」
我頓時感到噁心,但當著裴春梅的面沒有回應郭永珍的話。
「今天可要當好『護花使者』喲。」郭永珍繼續說,咯咯地笑個不停。
我剛要說什麼,聽見裴春梅說:「你們一定要注意安全。」
「是的,班長。」我大聲說,心想,這個你就放心吧,保證完成任務。
郭永珍先騎車駛出大門,裴春梅跟在後面,兩束電筒光一前一後在路上晃動,漸漸地消失在朦朧的夜色里。
車間里另一班的同事已經開始了工作。下班的同事差不多都走了,廠門口再一次安靜下來。我更加激動,果然有機會單獨和鄭青梅在一起了,我想,今天問問到底有沒有男朋友,還有一些白天不好問的問題,既然是單獨在一起,那就看臨場發揮了。我越想越開心,越想就越興奮。
鄭青梅終於提著熱水瓶走過來,離我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站住,怯怯地沖我叫道:「走吧。」
我吃驚地看了看不遠又不近的鄭青梅,不明白鄭青梅為什麼要這樣做。夜色之中的鄭青梅更加嫵媚動人,猶如仙女一般。
「好吧。」我雖然感覺到一絲不快,但還是很愉快地回答。
鄭青梅從我的身邊走過,隨風飄散著濃濃的醉人的香味。我想緊緊跟著鄭青梅,希望能和她好好地說說話;但鄭青梅走得很快,一下子就走出了廠門,我一陣緊追,鄭青梅也一陣快步走,兩個人總是保持著一段距離,我的思緒一下子打亂了。
「怎麼啦?」我落到鄭青梅後面,總是不近不遠的距離,非常納悶地問了一聲。我像是一個被拋棄的人,充滿了無助和辛酸。本想在此刻有這樣的機會,單獨和鄭青梅好好說話,但那樣的一個距離,怎麼交流呢?我一下子懵了。
鄭青梅還是保持原有的距離,依然走得飛快;我為了趕上鄭青梅不得不跑起來。鄭青梅看我跑,她也小跑起來。兩個人距離始終是兩米多的距離,這樣的距離,好像不方便交流這三個問題,或者說,這樣的距離根本無法進行語言交流。
我終於泄氣了,不解地停下來慢慢地走著。鄭青梅也慢了下來。我心裡反覆問自己,心想,這是怎麼啦,怎麼啦?難道是我哪裡做錯了嗎?我做錯什麼了嗎?但百思不得其解。
眼看就要到宿舍了,我再一次想靠近鄭青梅,於是快步向前走,鄭青梅發現我又加快了步子,不由得也加快了步伐。我看到這個樣子,不覺好笑嗎,只好慢下來,鄭青梅也慢了下來。我再次快步走上前,鄭青梅非常靈敏地快走幾步,總是保持著「安全」距離,我幾乎絕望了。
就要到宿舍了,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鼓起莫大的勇氣,大聲問道:「你有男朋友嗎?」
鄭青梅頭也沒有回,用肯定的語氣喊:「沒有。」
我心中一喜,也感覺不要問另外兩個問題了,內心裡感覺到了一些安慰,所有的不快和絕望立刻消失,內心裡無限滿足。我想,雖然和鄭青梅沒有並排走著,但鄭青梅的「沒有」,就像一劑鎮靜劑注入我的體內,內心裡水一樣平靜,平靜而舒坦,一種說不出來的快樂,無法用語言表達的一種愉悅。
鄭青梅換了一下手提熱水瓶,她顯得很累的樣子。
我帶著一種憐惜的心情跑上去,怯怯地喊:「我幫你提著吧。」
鄭青梅就像受驚的小鹿猛地加快了腳步,喊:「不用了,不用了。」
我再次納悶,這又是為了什麼?
周圍依然安靜,只有兩個人急促的腳步聲。我忽然有種擔心,這個時候如果遇見壞人怎麼辦?
我看著像奔跑一樣的鄭青梅,她那樣的脆弱,忽然有一種想保護她的衝動,我想,如果有壞人,一定毫不猶豫地衝上去保護好鄭青梅。我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做,只是感覺非這樣做不可。同事有一個很奇怪的想法:希望有個什麼事情發生,那樣的話盡全力保護好鄭青梅。此時的我是無懼的,勇敢的,充滿了力量。
「可不可以走慢一點?」我竭盡全力地喊,同時也感覺到了自己的絕望。
鄭青梅沒有說話,也沒有停止,兩眼望著前方,好像看到了什麼一樣。
我順著鄭青梅的眼光看去,發現前面有個人影急沖沖地走來。
我立刻意識到什麼,短暫的緊張和害怕之後,立刻鼓起勇氣加快了腳步,向著前面的人影衝過去,此時唯一的想法就是不惜一切代價,盡最大的能力保護鄭青梅。
我沖了上去,夜色中看清那個人影是個文質彬彬的男伢。這樣的男伢我赤手空拳也能對付得了,我想著,感覺身後的鄭青梅明顯放慢了腳步。
我依然毫不猶豫地沖向那個男伢,想在男伢和鄭青梅之間建起保護圈,猛然感覺到了無限大的勇氣和膽量!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即使發生什麼,都會勇敢地衝上去!我終於衝到那個男伢面前,正當我拽緊拳頭走到那個男伢跟前的時候,鄭青梅在後面立即喊了一聲:「齊汛,你先回去吧。」
鄭青梅的話,像是給我一悶棍,我頓時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和勇氣。
片刻之間我明白了什麼,沒有任何言語,沒有任何反應,我選擇了木然的離開,頭也不回地向前走。
余光中看到那個男伢戴著眼鏡,穿著西裝,居然打了領帶。
男伢在我身後似笑非笑的聲音說:「謝謝你,送我女朋友。」
我的胸口像是被箭射中,生疼生疼,心想:好你個鄭青梅,剛剛問你,你都說沒有男朋友,現在怎麼就有了?想到這裡,我的情緒變得很暴躁,又有很多的無奈,快步往宿舍走去。我走了一陣,腦子還是很亂,突然想大聲唱歌,很多孤獨的時候,或者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會唱歌,這樣可以緩解我複雜的情緒:
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走在無垠的曠野中……歌聲凄婉,在寂靜的黑夜裡,更加悲涼。
終於,我走到宿舍門口,守門房的王老頭的寢室開著門,他一邊看電視,一邊等著下晚班的工人。王老頭見我來了,出來開大門的鎖。
我走進了小院子,王老頭急忙問:「還有沒有人沒有回來?」
我沒有理會王老頭,此時的心情極為不快,什麼都不想說。
王老頭見我沒有回答,也沒有再問什麼,默默地將大門鎖好。
我上樓,走進7號寢室。木山熟睡之中。我很想叫醒木山,對木山說說剛才的一幕,這樣的結局讓我怒火中燒,無法接受,但又不得不接受,心裡非常難過,自己像個智力障礙者一樣。我推了推木山,熟睡中的木山翻身又睡著了,我不忍心再打擾木山,猛地看著木山手臂上那個「忍」字清晰可見。
忍字心上一把刀,果然是這樣啊。忍,還是忍吧,生活中很多事需要忍受,我想,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稍後,我悄悄地拿了毛巾,肥皂,衣物,到樓下的洗漱間。我小聲自言自語說什麼,今晚和鄭青梅之間,算是一個了結,但心裡卻燃起了一堆火無法平息;我索性將一桶涼水舉過頭頂,然後從頭頂潑下來,水從頭部一直流到全身,感覺身體一陣冰涼。
我叫了一聲:「好爽!」又潑第二桶水,第三桶……也不知潑了多少桶,只感覺身體冰涼,也舒服多了。
我上樓回寢室睡覺,翻來覆去睡不著。過來好久聽到了鐵門的撞擊聲。我連忙起床出去看,果然看見鄭青梅像猴子那樣很熟練地翻過鐵閘門,弄得鐵閘門咣當咣當響,在安靜的夜裡響聲更加大。院門口還站立著一個人,就是剛才路上遇見的那個男孩,我不想看他,把目光轉移到上空,漫天的星辰。我好像是在尋找一顆星星,找啊找,找啊找……不知不覺,感覺漫天星光的夜晚多麼安靜,多麼美麗啊。
鄭青梅翻過鐵閘門,悄悄地走上樓,經過7號房間時,猛然看見我站在走廊地上的欄板旁,嚇了一跳,但很快就平靜下來,又像一隻貓一樣溜進了自己的寢室。
我重新回到房間里躺在床上,想著鄭青梅怎麼這樣撒謊呢?這一次是想著把鄭青梅這個人從腦海里徹底清除,永遠不要再想到這個人,或者說,再也不想和她交往了,哪怕是說一句話;隨後,忽然想起冬梅,想起很多很多的同學,又想起了科任老師,想著想著,再一次懊悔不該從學校出來,告誡自己以後做事不要衝動,要三思而行。
我躺了很久,還是睡不著,索性起床;然後悄悄地來到走廊上,小院子非常安靜,抬頭再次看到漫天星光,天空依然是那麼美,那麼安靜。我想著,忽然之間,發現了一顆非常亮的星星。我一直望著那顆非常亮的星星,思想萬千。星星雖然遙遠,似乎給予我安慰和陪伴。一陣微風吹來了,院子里傳出沙沙的響聲,低下頭看見兩棵樹依然像兩個巨人一樣默默地矗立著,也像是陪伴著我,或者,我陪伴著樹,也陪伴著這美麗的夜,美麗的遙遠的星空。
中午,我忽然醒了,發現寢室門是打開的,刺眼的陽光射了進來,今天天氣真好啊。
我拿了牙刷毛巾下樓洗漱,在洗漱間碰到鄭青梅也在洗漱口。鄭青梅對著我笑笑,我沒有理睬,但內心裡那些不快的情緒一下子就消失了。
鄭青梅依然那樣漂亮的臉,眼睛里發射出灼熱的光。
我一邊洗口,一邊想著內心裡還有鄭青梅存在,明明想忘記這個人,卻忘不掉,或者說鄭青梅並沒有完全從內心裡抹去。我想,既然鄭青梅有了男朋友,那麼,就祝福她吧,內心深處再次湧現出無限的遺憾。
鄭青梅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討好地說:「帶你去溜冰吧?」
溜冰?我搖搖頭,表示沒有興趣了。再次聽鄭青梅說到溜冰,想到只是在水泥上滑行,並沒有多大興趣。我想,既然是溜冰,怎麼的也要在冰上溜啊,在水泥面上溜,那叫什麼溜冰,頂多算是滑行,不能叫溜冰。
鄭青梅大笑了起來,說:「溜冰很好玩喲。」
我只好不解地說:「不想去。」
「我一開始也不想去。後來去了一次,就想去第二次,哈哈。」鄭青梅笑著說。
「在哪裡溜冰?」我問。
「少年宮。」鄭青梅笑著說。
我似乎明白了,本想再次拒絕,但選擇默認,很快就十分好奇,真不知道水泥地面是怎麼溜冰,忽然來了興趣,又擔心鄭青梅說話不算,強調問:「什麼時候?」
「過幾天,休息的話,我帶你們去溜,一定教會你喲。」鄭青梅眼睛里閃爍著光芒,十分有趣的說。
「多少錢一張票?」我問。
「我請客。」鄭青梅爽快地說。
「好的,到時候不要忘記了哦,可不要說話不算話喲。」我說,再次強調。
鄭青梅沖我笑笑,點點頭,表示出一種肯定。此時的鄭青梅依然漂亮,雖然我的心裡湧現出無限遺憾,但鄭青梅的笑臉依然讓我為之動容,我希望兩人還能做朋友,還有,即使很多年之後,依然會記起這樣的一位美麗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