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喬暉
孫權陪著喬瑋趕回喬家的時候,喬宅里燈火通明,但躺在床上的喬父卻面色陰沉,只吊著一口氣了,毛醫師生怕連累到自己,硬著頭皮來跟喬瑋解釋。
「喬家主君身子本就虛弱,今日開的藥方更是連吃都不吃……」毛醫師小心翼翼地抬頭去打量喬瑋的臉色,心裡更是打鼓戰兢。
遇上這麼不配合的病人,毛醫師也覺得格外棘手,何況還是喬夫人的父親,這說起來,治不好最後還是要吃罪的。
喬瑋也知道毛醫師為難,但現在她著實也沒有心思去計較毛醫師的話里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
喬瑋看著比前幾日瞧著更灰敗的臉色,心裡也已經有了預感。
雖然知道生死有命,可眼睜睜看著這具軀體的生父躺在病床上任由生命一點點流失殆盡,喬瑋的心裡還是忍不住有幾分觸動。
「你就告訴我,阿父可還有救?」
毛醫師的答案自然是搖頭,但他不想在這個場合刺激病人家屬,免得做出什麼激動的事情來,他也很難收場。
他斟酌再三,委婉地說道,「這葯已經是喂不進去了。」
意思也就是沒救了。
喬瑋輕輕抓起喬父的手,「阿父,我是大喬。」
喬瑢也抓起喬父的另外一隻手,默默放在自己的臉龐上流淚。
喬父從來吳郡開始,身子便一直都不是很痛快,起初也只說是冬日裡需要靜養,精神瞧著也不錯,他自己不舒服也不願意同人說。
待到病症嚴重起來尋了醫師來看,略好些便不肯再吃藥,總是斷斷續續地養著。
等喬瑢發覺喬父的情況早已不好了的時候,喬父又怕兩個女兒擔心,不許毛醫師說實話,只是敷衍著安慰兩個孩子。
熬到春寒料峭的時候,原本藏著的小病症全都一起發了出來,才顯得如此來勢洶洶。
喬瑢每兩日便來家中陪著喬宣,眼看著需要的葯喝下去,就是不起效果,後來才發覺有異。喬瑢在的時候,喬父也會乖乖喝葯。
但喬瑢不在的時候,便趁著人不注意,將葯全都倒在床邊養護花草的土裡去。
喬瑢便知道了,喬父已然是存了死志了。
喬父的氣息斷斷續續,若遊絲牽引。
床榻前喬母坐著抽泣抹淚,而喬瑞也候在一旁「阿父阿父」地喊著。
喬瑋聽著心裡厭煩,回頭冷冷地看了喬瑞一眼,「阿兄現在哭還早了些吧。阿父還有一息尚存呢!」
喬瑞正吸了一口氣要哭得大聲一些,卻被喬瑋一句話噎住,這口氣提到咽喉處,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硬生生憋得咳了起來。
見到喬瑋竟如此不給喬瑞面子,喬母也有些不高興,「你阿兄是孝順,見不得你阿父如此衰敗的模樣,他心裡難受,難不成在你眼裡還有錯了?」
喬瑋是一點兒也沒看出,喬瑞到底有多難受。
「他倒是真難受了。」喬瑋看著喬瑞裝模作樣的拿出袖子里的帕子,那上頭沾的姜味兒,離得五步遠都聞見了。
喬瑋不想和喬母他們多說什麼。
面對喬父,心裡如今更多的還是愧疚。
喬母和喬瑞二人對她是多有利用和算計,但喬父並沒有,她當初對喬母寒了心,便連帶著不願回家看看病了的喬父,總以為是喬母的借口,想騙她回去好給她施壓。
她也沒想到喬父那樣身體健壯的人,竟也會真的輕易病倒。
喬瑋想到自己的冷漠也恨不得給自己兩個耳光。
子欲養而親不待,真的讓孫權說中了。
想到喬父往日里的慈愛和嚴厲,喬瑋真的悔不當初,眼淚也不由得滴落在手上。
一雙乾枯的手緩緩抬起,掙開了喬瑋的緊握,輕輕擦拭著她眼角的淚痕,「哭什麼。」
喬瑋咬著嘴唇,「阿父。」
「你阿父活到這個年紀也不錯了,我昨夜夢見你阿兄了。」
喬瑋知道,其實喬父心裡一直都很想念她的親生兄長,只是喬父從來不說罷了,一來也是怕喬母和大小喬傷心,二來這個不善表達的男人,實在是羞於將自己的思念宣之於口。
可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喬父發青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渾濁的淚珠。
「你阿兄站在那裡,說他在那邊瞧見你和小喬的不容易,心疼得很,都哭了。你知道的,你阿兄很少哭的。」
喬瑋淚眼婆娑地點點頭。
喬琛是條硬漢子,哪怕臨走之前,被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都從未流過一滴淚,只是呢喃著放心不下雙親和阿妹。他是個至純至孝的人。
「他方才還怪我了,說我沒有好好照顧好你們姊妹二人。」喬父的嗓子喑啞,卻十分清明,他看向喬母,朝著她伸出手去。
喬母聽到喬父提到自己的親生兒子喬琛,一時間心中酸楚,也伸出手去緊緊抓著喬父的手。
喬父對喬母說道,「咱們回皖縣吧,琛兒同我說,他想咱們了,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皖縣,沒有人陪他說話,他難捱得很。
咱們,咱們得回去。」
喬父緊緊地攥著喬母的手,「成嗎?琛兒阿母?」
這個稱呼,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了,自從喬琛離世之後,喬父便沒有這樣稱呼過喬母的。
他們彷彿又回到了當初一家團圓和美時候的樣子。
喬母流著眼淚點頭,「好,好,好,咱們回家,回去陪琛兒。」
喬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鬆了一口氣,躺在床上喘著粗氣,「好,好,好,咱們回家!」
他嘴裡不斷重複著這句話,一句比一句急促,一句比一句低落,吐出了最後一口氣,便再沒了動靜。
毛醫師連忙上前去探鼻息,然後又按在脖頸處試了試,轉過身來對喬瑋搖了搖頭。
喬瑋縱然做好了準備,卻依舊抵不住悲從心來。
喬母徹底綳不住了,跪在喬父的榻前失聲痛哭起來,喬瑋、喬瑢也緊跟著跪在身側,戚戚落淚,只有喬瑞一個人臉色鐵青著跪在喬母的身後,高聲的嚎著,然後用帕子遮擋住自己的面容,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