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問罪
正如陳寧所推斷的那般,衙門都打成這幅樣子,半響還沒有人趕到。
等到馬長思氣喘吁吁,從家中趕來,王虎等人才姍姍來遲。
「這群賊人,真是狗膽!竟敢公然來我縣衙行刺!」
王虎讓人把春桃的屍體收拾好,皺眉道:「看他們作案的手法如此古怪,會不會與血案有關?」
陳寧沉默不語,只是冷冷盯著王虎。
王虎被看得有些窘迫,下意識低下頭去,不敢跟陳寧對視。
「這案子的後續,不用你們管,本將會一跟到底!」
趙明月冷聲說道。
「是,趙大人。」
王虎十分尷尬,低聲詢問:「陳寧,你這證人證物都沒了,明日的公堂對峙還要去嗎?」
陳寧則是像看出了什麼,冷聲道:「自然要去!我們還有證詞,可以一搏!」
「好好,那你們好好準備,本捕頭先去處理屍體。」
王虎訕訕一笑,轉身離去。
馬長思盯著他的背影,沉聲道:「寧哥,你看王虎這樣子,像不像來幫馬家打探口風的?」
「不必管他!」
陳寧目光看向東方,沉聲道:「只等明日升堂,問罪馬裕盛!」
……
……
晨光破曉,日出東方。
今日的暑氣特別重,分明還是清晨,感受到那吹來的熱浪,只是站著就已經大汗淋漓。
縣衙門口,烏泱泱全都是人,爭先恐後往院內瞧。
聽說陳寧捕快今日要將馬家大公子馬裕盛帶上公堂,公開審問。
這消息在整座清溪鎮而言,都是極為轟動的,幾乎全城百姓都涌到門前,想要聽聽這馬家惡人會判什麼罪行。
公堂之上,那塊「明鏡高懸」的牌匾,今日被擦得雪亮。
陳寧帶著趙明月、馬長思二人,提前來到公堂之上,靜靜等待。
何璋在師爺的陪同下姍姍來遲,佝僂著腰走上前,坐了下去。
他環視四周,「馬家人呢?怎麼不見他家來人?」
李師爺低聲回應,「估計是還沒到。」
何璋眼神中閃過一抹厭惡,但還是淡淡道:「那就先等等吧!」
說著,他轉頭看向陳寧,「陳捕頭,聽聞你有證據指證馬裕盛殺人害命,先把你的證據呈上前來,本官看看。」
「請知縣大人過目。」
陳寧從懷中掏出證詞,交給馬長思。
馬長思小心翼翼將證詞遞了上去。
何璋接過證詞皺眉看了半響,隨意扔到一旁,抬頭看了看日頭。
「這馬家的派頭也太大了,都這個時辰了還不到?」
李師爺會意,低聲道:「老爺,我派人去催一催?」
「不必了,再等等吧。」
何璋擺擺手,有些無奈地嘆息一聲。
陳寧三人也面面相覷,皺眉看向空蕩蕩的對面公堂,不知道馬家在搞什麼鬼。
好半響過去,門外才忽然傳來高喝聲。
「都讓開!馬老爺來了!」
門外人群轟然退散,讓出一條路來,退避三舍。
馬家的馬車穿過人群,停在衙門口位置。
車門緩緩打開,走下來一高一矮兩道身影,矮胖中年人先行,笨拙翻身下馬,替後者親自放好馬凳。
後者傲然走下馬車,抬眼向縣衙中看去,與陳寧的目光相撞。
「陳捕頭,沒想到這麼快又見面了。」
喬信言微微一笑,臉上看不出絲毫破綻。
仿若昨日死的那名手下,與他無關。
可這次再走進衙門的時候,身後形影不離的兩個貼身護衛,如今只剩下了一個。
後下來這人是喬信言,之前那位大腹便便的中年,自然就是馬裕盛的父親,馬家家主,馬德羲。
兩人不顧四周目光,肆無忌憚走進大堂之中。
「不好意思何大人,家中有事,來晚了。」
即使對上知縣大人,馬德羲也只是微微欠身,看不出半分恭敬。
至於他身後的喬信言,進屋后就甩開摺扇,神情優哉,仿若要看一出好戲。
「苦主和疑犯家屬都已到,升堂!」
何璋只是皺皺眉頭,也並未多說,立刻喊人升堂。
「威武——」
隨著衙役的一陣低沉吟唱,馬裕盛被人壓著,帶上了公堂。
此時,馬裕盛雖然手腕腳腕都被鐐銬限制,但並未留下痕迹,神態也不似尋常犯人那般微眯,反而像是踏春遊玩,高高仰著下巴走進公堂。
「疑犯馬裕盛,跪下!」
李師爺低喝一聲。
馬裕盛卻沒有跪,反而揉著腰說道:「本公子在獄中傷到了腰,跪不下。」
「大膽!」
李師爺還想說什麼,卻被何璋攔住,「馬公子跪不下,那就站著吧,無妨。」
見此情景,陳寧面色陰沉,冷冷盯著馬裕盛。
馬裕盛仰起頭,睨視陳寧,一副有種你來打我的樣子。
「什麼理由?說不跪就不跪?」
趙明月可不慣他的臭毛病,反手一彈,一道赤光從指間激射而出,直接打在馬裕盛的小腿上。
「哎呦!」
馬裕盛痛呼一聲,跪倒在地,他本來還想叫囂,可看到趙明月兇悍的眼神,還是暫時選擇隱忍。
眾人看到是趙明月出的手,都選擇沉默,當作沒看到。
何璋開始整理卷宗,高聲問道:「陳寧捕頭,你要狀告馬家大公子馬裕盛姦殺民女周如玉一案,馬裕盛在侮辱周如玉以後,殺害其同行僕從一十六人?」
「是。」
陳寧沉聲應道。
何璋點點頭,又問馬裕盛,「馬裕盛,你可認罪?」
「草民不認!這完全是污衊!」
馬裕盛冷哼一聲,直接大喊:「我馬裕盛什麼樣的女人找不到,用得著那種下作手段嗎?」
「馬公子說得有道理。」
何璋點點頭,又看向陳寧,「陳寧捕頭,請呈上你的證物,證詞,或是請出證人,證明馬裕盛做過那些案子。」
證人?
都被馬家派來的殺手殺光了!
屍首都被下了鎖魂咒,都被打得灰飛煙滅,去哪裡找證據?
陳寧沉聲道:「我方才呈給何大人的證詞,就是我們所有的證據。」
何璋抓起那兩張紙,搖頭輕笑:「陳捕頭,你也當捕頭這麼多年了,應該明白抓賊拿髒的道理!只憑這兩張證詞,讓本官如何信你?」
陳寧默然。
「陳寧,你就有一張嘴,說誰有罪誰就有罪?」
馬裕盛更加猖狂,直接向陳寧叫囂。
「說你有罪,你就有罪!」
趙明月直接走上前去,啪的一聲,把銀色鎮玄令拍在公案之上。
「何璋,你看好了,這是本將的鎮玄令!有此令者,無論是奸臣逆黨,還是妖魔鬼怪,都可先斬後奏!」
何璋被嚇了一跳,尷尬點頭,「趙大人,我清楚,可是……」
「沒什麼可是!」
趙明月指著馬裕盛,「他的案子,是我一路跟陳寧辦下來的,所有罪證,本將都看在眼中,雖然如今被某些人用奸計毀滅了認證物證,但今天,一定要判馬裕盛死罪!」
馬裕盛臉色變了,不負方才囂張之色,求助的眼神看向老爹馬德羲。
「趙大人,有些話,你可不要亂講。」
馬德羲不慌不忙,淡淡道:「老夫知道鎮玄司的職權大,但你們鎮玄司辦案,也要講究證據,僅憑您兩句話就冤枉我兒死刑,可不行!」
說著,他挑眉看向何璋,「有些話,你還是要聽何大人說完。」
趙明月聽出有貓膩兒,轉頭看向何璋。
何璋尷尬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封信,「趙大人,這是昨夜剛從京都來的密信,上面印了鎮玄司的大印,說得很明白,不讓您管血案之外的任何案子。」
趙明月眉頭一擰,極為不信,細細看過那封書信。
「真是我鎮玄司的機密大印?」
趙明月深吸一口氣,「這信是誰送來的?」
「這下官就不知道了,只勞煩趙大人不要刁難小人。」
何璋尷尬笑著,把趙明月的令牌推了回去。
趙明月眼神詫異,目光在馬家父子和喬信言身上遊離。
喬家真的好大的能量,竟然能讓京都鎮玄司親自下令限制自己!
那信中還特意提起,如果趙明月不聽調令,即刻返回京都。
趙明月咬咬牙,收起鎮玄令,默默走回到陳寧身旁。
她微微抬起眼眸,輕聲道:「對不起,陳寧,我這次幫不了你。」
「無妨。」
陳寧似乎早有預料,只是輕輕搖頭。
馬家父子的神態再度囂張,喬信言的笑容也越發得意。
何璋淡淡問道:「陳寧捕頭,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沒有的話,本官就要把馬公子無罪釋放了!」
陳寧面無表情,依舊是搖頭。
「等等!」
這時候,馬長思忽然站出來,跑到院子里大喊:「鄉親們,聽我一言!你們都知道,馬家父子平日里仗著家中有錢有勢,欺男霸女,無惡不作!
我和寧哥費勁力氣調查,好不容易才得來把馬裕盛送上公堂的機會!錯過這次,我們就再難有機會扳倒馬家這兩個惡人了!
我知道,在場各位或多或少,都遭受過馬家欺壓,只要你們肯站出來,為我和寧哥說一句話,做一次證人,我馬長思用命保證,肯定將馬家的罪證都搜刮出來!」
那慷慨激昂的演講,惹得人群一陣騷動。
本來,有姑娘咬緊牙關,打算走上前去的,可被父親那滄桑的手掌拉住。
有人眼光閃爍,欲言又止,但最終也只是欲言又止,沒說出半個字來。
片刻過後,門外的騷動逐漸平息,沒有一人敢站出來。
「馬長思!你這小兔崽子,少在這裡妖言惑眾,誣陷我父子!」
馬德羲暗鬆一口氣,惱怒上前,指著馬長思大罵:「老夫念在你我兩家有遠親關係,特意照顧你家,讓你家有吃有喝,你們非但不感謝老夫,竟敢還敢反咬一口!」
「呸!狗都不惜的做你家親戚!」
馬長思怒罵,氣沖沖轉身回到了陳寧身邊。
他看清楚了那些人的態度,沒人敢跟他們站出來,一起指證馬家。
這就是血淋淋的現實!
自始至終,陳寧都沒有說話,只是冷眼觀看這一切。
「肅靜!肅靜!」
何璋怒拍驚堂木,喝道:「全當本官不在是吧?馬長思,你身為捕快,怎麼能說出那番話!本官罰你一個月俸祿,回家反思十日!」
說著,他又轉頭看向陳寧,「還有你,陳寧捕頭!你替那死人周如玉伸冤,但具本官所知,那周如玉已經化作厲鬼,是血案的重要嫌犯!
你替一個殺人害命的鬼辯護,又是何居心?對得起你身上的皂袍嗎?
你也罰一個月俸祿,回家面壁思過!」
此話一出,眾人嘩然,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天底下,哪有給厲鬼伸冤的道理?
「何大人,這不公平!」
馬長思咬牙切齒,高喊道:「周如玉死之前,那也是黃花大閨女,被人姦殺,是一宗案子!她死後化作厲鬼行兇,又是另一宗案子!不能一併而論!」
「周如玉化鬼殺人我鎮玄司自然會鎮殺!」
趙明月眼眸冷冽,一字一句道:「但,你何璋身為父母官,看地方子民參死,非但無所作為,還要為犯人脫罪!你如何當得這知縣之位!」
何璋面色一怔,極為尷尬看著趙明月,不知道該如何辯解。
大堂中陷入詭異寧靜,落針可聞。
「哎——」
良久,大堂中響起一聲長嘆。
陳寧摘下捕頭令牌,脫下皂袍,走上前去,放在何璋的案桌前。
「陳寧,你這什麼意思?」
何璋皺眉問道。
「我本以為,做了捕頭,即使不能處處伸張正義,也能在關鍵時刻,將惡人繩之以法。」
陳寧淡淡道:「但是,我今天才知道,我錯了,錯的很離譜。
這世間有很多道理,但最有道理的道理,就是你們從來不講道理。」
他瀟洒轉身,「我身為捕頭,連惡人都抓不得,還要這職位有何用?這捕頭之位,陳寧做不來,索性就不做了!」
他走到門口位置,緩緩轉過身,指著何璋背後的牌匾。
「明鏡高懸!公道自在人心!」
陳寧冷聲道:「何大人,好自為之!」
接著,他的目光落在馬家父子和喬信言身上,「之前我是捕頭,總有責任在身,興許做事還要守規矩,但如今我已脫下皂袍,可就沒有掣肘之處了。」
他犀利眼神凝視喬信言,「喬公子,我們兩家的帳,慢慢算!」
「他娘的!小爺也不幹了!」
馬長思臉憋得通紅,胡亂拽下腰間佩刀,身上皂袍,狠狠摔在地上。
「何大人,看好了那塊牌匾!明鏡高懸!」
他有樣學樣,指著何璋大罵:「你問問自己的良心,看它罵不罵你!呸!什麼東西,你好自為之!」
接著,冷冷眼光從馬家人身上掃過,快步追上陳寧。
趙明月沒說話,目光先是落在牌匾上,又飄到何璋身上,最終是落在喬信言身上。
「喬信言,本將現在懷疑你就是那血案幕後主使,跟本將走一趟!」
說著,她伸手一指,手臂上鐵鏈叮噹作響,化作一條飛向喬信言,直接將其綁起來。
喬信言臉色變了變,笑容消失,「既然趙大人要調查小人,小人自然沒有怨言。」
「少廢話!跟我回鎮玄司!」
趙明月拉著他,大步向外走去。
走到門口的時候,她才回過頭來,向公堂中所有人說了一句,「你們,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