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第三章
蘇蕤並不是一個對自己身體感興趣的人,在成長的整個階段,他從沒去想過自己作為女孩子,應該怎麼長才算正常。
他開始讀高中時,市政規劃便將他家所在的新安鎮給規劃了,於是他們家得到了一大筆賠償款和兩套移民房。
一套房子大一些,是三室兩廳,便是他們自己在住,另一套房子小一些,是小套二,便被租出去了,用以以後蘇葳結婚。
蘇蕤在中考時,考上了縣裡最好的重點高中,高中距離蘇家有四十多分鐘公交車程,蘇蕤因此便開始讀寄讀,只在周末回家。
蘇蕤和蘇家人都不太親近,不知為何,總像隔著一層,他從記事起,從沒有向父母撒過嬌,沒有對弟弟發過火,一切都客客氣氣,太過客氣,就像是外人了。
寄讀生活讓蘇蕤更像是蘇家的外人。
宿舍里有四個人,都是從縣城之外的地方考進重點高中的,她們學習刻苦,生活很簡樸,並不像縣城裡的孩子一般過分攀比衣著和用品。
其中兩個女孩子初中時便是同學,故而關係要好,另一個女孩子長得十分漂亮,在男孩子面前說話嬌滴滴,回到寢室便像是換了個發聲器,她喜歡和男生在一起更甚過和女生做朋友。
蘇蕤又成了寢室里單獨的一個,在高一兩次的期末考試中,他每次都拿了全縣第一的成績,不知為何,這反而讓他更加被孤立了,只有隔壁班的一個女生和他要好,對方的寢室和他的斜對門,兩人會約著一起吃飯,早上也一起去上早操和跑步。
蘇蕤有了初中時和同桌交朋友的教訓,不敢和人再太過交心掏心掏肺。
這個女孩子叫孟靈,長得小巧玲瓏,圓臉,笑起來還有兩個小酒窩。
大約是高二的時候,有一次孟靈寢室里只有她一人,她來了月經不能用冷水,蘇蕤幫她洗衣服,洗到內衣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從沒有穿過這個。
蘇蕤握著那件內衣,心裡感覺怪怪的,一時之間,手似乎都發了麻,不知道是應該繼續洗下去,還是就算了。
而偏偏這時候孟靈還來了他的身邊,女孩子在一起總是十分親近,孟靈拉著他的胳膊說話,又說又笑,發現蘇蕤心不在焉,她才奇怪地問,「你盯著我的內衣看什麼啊?」
說著,又伸手自己戳了戳內衣,還說道,「哎,我不喜歡穿這種有鋼托的內衣,但我媽說現在還穿以前那種,會長得不好看。」
蘇蕤不知為何紅了臉,而且臉紅到了耳根去,一言不發地繼續洗。
孟靈看他紅臉就笑話他,「都是女生,你還害羞呀。」
雖然孟靈比蘇蕤要矮不少,但她年紀比蘇蕤大了近兩歲,所以經常還以姐姐自居。
她性格活潑,和同寢的女孩子們經常性地胡亂開玩笑,此時也直接將手摸到了蘇蕤的胸上去,蘇蕤被她嚇了一大跳,更加面紅耳赤,放下手裡的內衣退了好幾步,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亂摸什麼啊!」
孟靈卻不以為意,反而看他這麼害羞而覺得很好玩,笑道,「我就摸摸看嘛,柳燕,何湘她們的,我又不是沒摸過。不過你的也太平了吧,都要趕上太平公主了。」
當時正是大明宮詞熱播的時候,也是周杰倫之風席捲大6的時候,班上的同學,不是在聽周杰倫,就是在討論大明宮詞,太平公主一詞不知為何也瞬間走紅。
高二時候的男生,正是在探索新世界的時候,目光總是挑剔又暗喜地放在女生的身上,幾個男生暗地裡對班上的女生們挑三揀四地做著苛刻的評論,這個臉蛋夠美沒有胸,那個胸大但長得不夠漂亮,誰在外面暗地裡有男朋友還被人看見和人接吻了不夠純潔……
蘇蕤便是被人說成太平公主的那一個,本來就平得完全沒有,又從沒有穿過內衣,而且他又長得很高,女生的校服穿在他的身上總顯得小,於是就越發顯得完全沒胸。
蘇蕤很不喜歡別人這樣說他,此時孟靈的話也讓他有種說不出的感覺,羞惱,或者是羞愧,他甚至羞愧自己為什麼沒有這一點女生的特質,而且他也從不來月經。
因為「太平公主」一詞,他那一天和孟靈生了氣,扔下她的衣服就走了。
他漫無目的地在學校里操場上走了兩圈才回教室去,而中午的時光也結束了,下午的課程已經開始。
他因為長得太高了,所以坐在了教室靠近後面的位置,教室後面幾排只有兩個女生,他,和另一個叫肖萍的胖胖的女生。除此,便全是男生。
肖萍經常被她的同桌欺負,繼而求助於蘇蕤。
蘇蕤這一下午一直在心不在焉,他很多次低下頭去看自己的胸部,但並不能看出什麼所以然來。
他不得不想,是不是自己從小到大都一直不想做女生,所以才不發育胸部和不來月經呢。
他不得不反省自己的行為,他從小到大從沒有穿過裙子,也不像別的女孩子一樣會撒嬌,也不玩女孩子們喜歡的遊戲,也從不打扮自己,他伸手摸了摸自己頭上的齊耳短髮,有些許的茫然。
正是這時候,旁邊肖萍又伸手拉了他,含淚地看著他。
肖萍的同桌叫程俊,是個十七八歲時候最典型的高高瘦瘦的少年,他長得帥,家世好,成績從沒有偏離過全班倒數三名的範圍,成績已經這麼差了,他還眼高於頂,經常欺負肖萍,而且是莫名其妙地欺負她。
蘇蕤記得那是周五下午的第三節課,上自習,根本沒有老師來看管。
前排的同學們倒是在好好做作業,後排的幾乎都在玩自己的。
程俊趴在桌子上,不斷用腳去踢肖萍,無論肖萍將自己的腿移得距離他多遠,他那條細瘦的長腿總能把肖萍踢到。
肖萍長得胖,又不漂亮,還長了青春痘,故而後排的男生們都以貌取人,不喜歡和她接觸,脾氣差的總愛欺負她。
她被欺負了又總是忍氣吞聲,而且也不離那些欺負她的男生遠點,下一次還會再找他們說話,不時還會撒點小嬌,蘇蕤很不理解她的行為模式,對她說過幾次,讓她不要理他們,但她總不聽。蘇蕤後來就再也不提這話了,覺得肖萍有時候是自作自受。
這次蘇蕤也覺得程俊有些過分了,要是平常,肖萍把胳膊放到他的桌子上去了,他發個火把她推開,蘇蕤還不會太在意,但這次這般故意踢人算什麼事。
蘇蕤把手伸得老長,在程俊的桌子上敲了一下,程俊抬起頭來看向他,嘴裡低聲道,「老子沒惹你。」
蘇蕤面無表情地說,「現在在上課,你打擾我們了。」
程俊卻說,「一個肥豬,一個男人婆太平公主。」
程俊說完,肖萍就哭了起來,蘇蕤則是氣得面色通紅,眼睛睜得大大地瞪著程俊,程俊卻盯著他笑,那種笑也不是惡意,也許只是戲弄,目光還不斷在蘇蕤的胸前逡巡。
蘇蕤長得很漂亮,他是內雙眼,看起來像單眼皮,但是眼睛卻很大,眼睫毛很長,不像別的女孩子那樣刷過睫毛膏帶著厚重的卷翹感,他的眼睛像是乾淨的湖水映著青山,明凈裡帶著淡淡的憂鬱。而且他皮膚白皙細膩,唇紅齒白,很少笑,臉上或者沒有表情,或者便是些許茫然的憂愁,和班上別的女生都不太一樣。
長到高二,他已經一米七的個子,高高瘦瘦,又是短髮,每天都穿校服,連周末都穿校服,實在沒有這個年齡的青春女生的嬌俏可愛。
班上男生們不少在背後說他是男人婆。
但蘇蕤並不覺得自己男人婆,其實他也不喜歡自己男人婆。
但自己到底要如何,他也不知道,只好不去在意別人的話。
要是平常,蘇蕤不會在意程俊這挑釁的話,但他不知自己那一天到底是怎麼了,無論如何忍不了。
他直接站起了身,將坐在那裡哭的肖萍拉了起來,把她生拉硬扯地拽出了位置。
他在多年後已經忘了當時是怎麼做的,似乎只是聽到了課桌和凳子砰砰倒下的聲音,他一拳揍向了程俊,然後兩人打了起來。
蘇蕤是班上女生里短跑長跑的冠軍,鉛球和跳高每次也是他參加,他力氣不小,也許最開始程俊看他是女生不想和他打架,後來也被他打得起了火,兩人便真正那麼打了起來。
班上所有人都沒法上自習了,女生們都不敢圍過來看。
程俊經常在社會上混,很有兩下子,蘇蕤之後根本不是他的對手,被他死死按在了後排的桌子上。
蘇蕤不斷喘著氣,面色緋紅,眼睛也發紅,他瞪著程俊,沒有求饒。
程俊本來是半壓著他的,在班上男生圍過來之後,他就放開了蘇蕤。
這是蘇蕤人生里唯一一次打架,以被人反揍了一頓告終。
至今他還記得當時被人按在身下的感覺,總覺得像是被壓了一座山,程俊不重,但是那種壓迫感似乎與體重無關,讓他覺得很不爽快,那是一次恥辱,一直跟著他。
為什麼會覺得是恥辱,大約是作為女生,就不該和男生打架,還打得最後傳得全年級都知道了,沒有女生的風範;若是他是作為男生,和人打架了,卻落得那麼狼狽的下場,實在太過難堪。
以後要是遇到高中同學提起那次事情,蘇蕤總要用沉默不言掩蓋過去,希望大家不要再提。
教室里打成這樣,老師不可能完全不知,更何況他們教室就在教師辦公室旁邊,他和程俊都被叫去寫檢討去了。
這是蘇蕤第一次寫檢討,站在教師辦公室里,每一個進來的老師都會看他和程俊兩眼,程俊是老油條,神色很是無畏,蘇蕤卻覺得非常難堪,簡直想把頭埋到地板下面去。
班主任問兩人打架的原因,程俊便嬉笑起來,「姐,沒什麼原因,再說,我們那也不叫打架,就推了兩下而已。」
班主任是一位四十多歲的嚴肅的女人,不過程俊一直是叫她姐,還總能把她哄得開心起來,蘇蕤垂著頭在心裡翻白眼。
班主任不會被程俊打岔過去,最後程俊便胡扯起來,說是肖胖子有腳臭,他受不了,所以要肖胖子把腳拿遠點,沒想到這就熏到了蘇蕤,蘇蕤就站起來和他理論,兩人只是推攘了兩下,沒有打架。
據說程俊家裡十分有背景,但到底如何,蘇蕤並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不過看一向不苟言笑的班主任也對他這個差生和顏悅色,就明白那些傳言不是空穴來風。
最後兩人一人寫了一份簡短的檢討就把他們放過了。
那天晚上,蘇蕤已經要睡了,一個住別的寢室的同班女生跑來敲他們的寢室門,叫蘇蕤,「蘇蕤,程俊在樓下等你,叫你下去。」
蘇蕤到底皮膚嫩,下午和程俊打架,似乎也沒怎麼樣,回到寢室才發現身上烏青了很多地方,胳膊上更是有兩大塊擦傷,連大腿上也有,不碰到並不覺得如何疼,洗澡的時候卻很是為難,碰到水就鑽心地疼。
蘇蕤不想理睬,對那個女生說,「我要睡了,不去。」
那個女生叫劉萍,當時他們班有三個萍,三個靜,肖萍便總是被欺負還不知道自強,劉萍是長相不出眾但成績還不錯,而且魅力無窮,剛高一就被好幾個男生追,學校不允許談戀愛,她卻偷偷和程俊的後排向傅緯做了男女朋友,向傅緯是班上體育特招生,故而誰都不敢欺負劉萍。
可見名字相近,也是各有各的命和遭遇。
蘇蕤不下去,劉萍只好來勸他,「程俊膽子大得很,你不下去,他一會兒在樓下叫你的名字,把宿管老師惹了就糟糕了。」
蘇蕤對程俊說不出地厭煩,只得下了樓。
程俊靠在宿舍樓外面不遠的一棵樹上抽煙,蘇蕤走到他跟前,他就在樹榦上按滅了煙頭,蘇蕤看著他的動作,皺了一下眉,「什麼事?」
程俊從背上的斜背包里摸出了一瓶葯,蘇蕤忘了那是什麼葯了,味道很沖鼻子,但的確非常管用,搽了之後兩天淤青就差不多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