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重重打擊
而此時,劉娥聽了這個消息,她雖不知道是何人所為,但卻更加證實了陳大車之死的真兇所指。
她只覺得一團火在心中熊熊燃燒著,一轉眼正看到放在桌上的聖旨,那是追封二皇子為太子的詔書,她怒從心頭起,一把抓起聖旨厲聲道:「允恭!」
雷允恭應聲而入:「娘子有何吩咐?」
劉娥將聖旨扔給他,咬牙道:「你給我、到壽成殿傳旨去,就說官家恩典,終於把她這日思夜想的太子封給她的兒子了。該說什麼話,該怎麼說得合我的心意,我想你應該是知道了!」
雷允恭一看她的臉色,自然知道她要自己怎麼個說話法,忙應了一聲:「是!」恭敬地退出來,立刻找了幾個素來口齒刻薄的小內侍一起上路。
張太醫心中不安,雷允恭這個樣子一去,轉眼又是一場大風波。郭熙雖然素來要強,但是此時心力交瘁,若是再被一氣一激,只怕要被氣得當場吐血,甚至被活活氣死,那可真是闖了大禍了。但是他也知此時此景,自己又敢以何等言語相勸呢,只得垂頭輕嘆一聲。
正在盛怒之下的劉娥,聽得這一聲輕輕的嘆氣聲,忽然恍若一盆清水,將心頭怒火息了下來。她怔怔地像個木頭人似的好一會兒,才忽然叫道:「來人,來人,立刻讓雷允恭回來!」
雷允恭已經走到壽成殿外,卻被叫了回來,惴惴不安地來到劉娥面前,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卻見劉娥陰沉著臉一言不發,嚇得雷允恭不敢動問。好一會兒,才聽劉娥冷冷地道:「你去壽成殿把聖旨傳了,什麼也別說,什麼也別問,去吧!」
雷允恭只覺得莫測高深,看一看劉娥的臉色,忙應了一聲連忙退下,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劉娥一動不動地坐著,一室俱靜,靜得侍立一邊的張太醫連氣兒也不敢大喘。
靜默良久,劉娥忽然輕輕地笑了,她的眼神望向遠處,低低地道:「有時候一關一關地過去,總以為忍過這一關就不必再忍了。可是卻不知道過了一關,卻並非終點,而是更艱難的開始。一開始我什麼事都不能忍,到現在,每每都以為已經是忍無可忍了,到最後還是硬生生地咽下,從頭再忍。」
她說話的聲音很低,象是在自言自語。
張太醫輕嘆一聲:「有人忍,那是因為無能為力無可選擇,因此不得不忍。劉娘子已經手握權柄,您的忍是有能力有選擇之下的忍,下官佩服。德妃您已經能夠制怒而不為喜怒所制,這才是母儀天下的風範,也是官家倚重您並將權柄交侍您的原因所在。」
劉娥緩緩轉頭,看著張太醫,方才她強抑怒火,實則忍無可忍,才會失控地說了那一番早就在心底的話。張太醫隨她多年,早為心腹,此時一番道來,將她的怒火方才緩緩化去。她苦笑一聲,不得不承認張太醫說的是實情,唯有能夠動手而剋制自己,比無能為力更難克制。也唯此更覺得心有不甘,情緒難抑。
「你錯了,」劉娥淡淡地道:「要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已悲,談何容易,我只是努力而已。你說,一個刀未出鞘但是卻讓人猜不到她何時會出鞘的人,和一個時時刀鋒出鞘在手中揮舞的人,哪一個對人更有威懾力?」
張太醫沉默片刻:「能之而示之不能,用之而示之不用,娘子早已經贏定。有人出盡招數,已經如困獸撕咬。娘子何必如她所願,也與她一般滾地撕咬。有些事情早已經是註定,所有的事,註定阻止得了一時,阻止不了一世。」
劉娥閉目沉默片刻,道:「來人,去請劉翁來。」
劉承規到的時候,劉娥正在廊下看著懸著的風鈴。
劉承規見了禮,劉娥幽幽道:「這種風鈴的造型是大車妹妹自己設計的,看著別緻不俗,聲音也特別清脆。」
劉承規沒有說話,只是跟在劉娥身後走著。
劉娥慢慢地走著:「她是這麼有才華的人,無書不讀,無事不精,活得那麼開心,她不應該這麼早死,更不應該死得這麼慘。她比任何人都更應該活著,她能活得比任何人都恣意隨心。」她深吸一口氣,咽下淚意。
劉承規閉了一下眼,又睜開,聲音有些啞:「她太好,所以連上天都嫉妒。或許她真是下凡渡劫的仙人,時間到了,就回天上去了。」
劉娥道:「她們都說,西閣的火,是她冤魂索命。我卻不信。她若真的死後有靈,當開開心心地馭風於雲彩之上,怎麼會再理宮闈之事。她這樣的人,活著都不屑於報復,怎麼會死後做厲鬼去索命。不甘心的,只是我們這些離不得塵世的俗人罷了。」
劉承規輕嘆一聲:「正是。陳貴妃已歸仙班,有些事,她不屑做,但世間的公道,總是有人去尋的。」
劉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隨即道:「妹妹臨死前,說人到世間一遭,什麼也帶不走。只是有些俗物,也曾心愛過,就此拋下,恐被人糟蹋了。她把她的廚子送給我,她的香和琴,就送給楊妹妹。但她最心愛的,那些做了許多批註的書,卻要留給大方先生。她說他從你這裡,學到了許多。」
大方是劉承規的字,他想不到陳貴人居然還有東西留與他,聞言跪下,痛哭失聲。
劉娥道:「那些書,我叫人整理好了,送你那裡去。」
劉承規恭恭敬敬地朝著陳貴妃宮殿方向,磕了三個頭,這才站起來,臉上已經是一片淚痕。
劉娥張嘴動了動,很多想確認的事終究是沒問出口,嘆道:「你下去吧。」
劉承規恭敬道:「是。」
為了趙恆,她不得不投鼠忌器。
因為此刻趙恆再也經不起打擊了。自六月始,內外交困。
邊關傳報,遼國蕭太后親自率兵,以北院樞密使耶律斜軫為帥南下侵宋。二月份戰報早傳,只因遼軍只在邊境一線,因此也未注意。不料數日之間,戰況大變,楊延朗楊嗣與遼軍交戰,未及擺開陣勢便遭遼軍突然襲擊而大敗。
望都縣一戰,副都部署王繼忠失陷,傳來消息已經殉國。
同時,西北的夏州李繼遷也乘機興兵作亂,兵發洪德砦。
與此同時,蜀中有王均自稱大蜀王,再度引發暴亂,竟大有當年王小波李順之亂捲土重來的氣勢。
自皇子玄佑去世,皇后郭熙一病不起。緊接著二皇子玄佑去世二月之後,玉宸殿楊媛初生的五皇子因先天不足,只存活了兩個月未及取名便夭折了,楊氏也因此大病一場。
萬安宮李太后聞知先後夭折了兩個皇子,大驚之下病勢更加沉重。
就在五皇子夭折后不過幾天,消息傳來,趙恆的五弟袞王元傑忽然暴病而亡,年僅三十二歲。
短短半年來,趙恆經歷了種種內憂外患,重重打擊。白晝上朝,面對著大兵壓境,他頂著巨大壓力一一處理國事,已經根本無暇無餘力,去悲傷自己的失子之痛。到夜晚回到後宮,高度緊張心力交瘁的他只能在劉娥身邊,才能夠卸下層層精神上的盔甲,得到放鬆和藉慰。
同樣不輕鬆的也有劉娥,太后病倒、皇后病倒、楊媛病倒,後宮大亂。朝庭上內憂外患她也已經知道,因此她只有一肩挑起所有的事,不敢讓這些事務有半點打擾到趙恆。
數月來她亦是忙得腳不沾地,這一邊忙著兩位皇子的安葬,以及代擬太后皇帝對袞王元傑的葬禮的事項,追封其為安王,謚號文惠等。
另一邊是每天萬安宮、壽成殿、玉宸殿親自照應著太后皇后楊媛的病情,這些事務,須在趙恆上朝時去做完。到趙恆下朝時,她又要時刻服侍在身邊,掩起所有的疲憊和煩瑣,讓趙恆得以平靜和安心,得以處理朝政。當時趙恆在壓力最大的時候,險些不能自持,對此劉娥只能一遍遍地以「天佑我朝,只要我們自己不被打倒,敵人一定會有隙可攻的……」等語言來激勵勸慰。
這竟是患難之中見真情,此時兩人不再是皇家的帝與妃,似乎如茫茫大海中一隻孤舟,兩人相扶相攜,互相支撐互相取暖,除了彼此之外,天地之間,再更無象如此血肉相連的感覺。
整整撐到了年底,彷彿真如种放所預言似的,奇迹真的出現了,一切的情況都出現了好轉。李繼遷攻打西涼州時,西蕃六穀蕃部都首令巴勒結詐降,李繼遷中了巴勒結的埋伏,身中流矢逃到靈州時,重傷不治而亡。西邊邊境之危也隨之解除。
李繼遷一死,遼國失去西邊呼應,又遇內亂,蕭太后遂草草撤軍。
蜀中的王均之亂,此時也平息了下來。卻是趙恆採用劉娥的建議,重新起用張詠再到蜀中。原來蜀中官員上下勾結盤剝百姓,弊病已深。當年張詠治蜀,頗用了一些雷厲風行的手段,才把這股邪風壓了下來,張詠因治蜀有功,升為工部侍郎兼杭州知州去了。張詠一走,後任者沒有他的手段,壓不下這幫蠹吏,百姓受苦鋌而走險,蜀中又是再度造反起亂。
此時蜀中百姓聽得朝庭又派張詠重新入蜀,喜得奔走相告:「朝庭還我張相公了!」張詠好不容易在杭州舒適兩年,被趙恆一句:「得卿在蜀,朕無西顧之憂矣!」只得自山暖水秀的人間天堂再度派到難於上青天的蜀中勞碌去了。
趙恆聞訊鬆了一口氣:「耶律斜軫死了,李繼遷死了,這遼夏兩邊,一時半會兒也難再打起來。張詠去了蜀中朕也放心了。如今可是什麼事都可以鬆一口氣了。」
劉娥看著他的神情,像是經過了長途跋涉終於走到終點地放鬆下來,心中不禁升上憐惜之情,輕輕地將他抱住道:「是啊,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
趙恆握著她的手,凝視著她道:「這大半年地走下來,朕如今與你對望,心裡頭根外平靜,就覺得咱們像是過了一輩子的老夫老妻似的。」
劉娥嫣然一笑,故意道:「好啊,三郎是嫌我老了嗎?」
趙恆嘆了一聲道:「要說老,朕只有比你老得更快,你看朕的頭上,這半年都長出不少白髮來了。」
劉娥順手撫上趙恆的頭髮,撥去發簪笑道:「什麼不少白髮,不過幾根而已,我的三郎春秋正盛,我幫你揪掉就沒有了!」
趙恆按住了她的手笑道:「算了,白頭髮是越揪越多的,由它去罷!你且坐下來,朕有件事與你商議!」
劉娥收回手,此時兩人都半卧在炕上,她下滑一點,便懶洋洋地伏在趙恆的膝上,聽著趙恆緩緩地道:「昨日皇后對朕說,她想在皇族之中,收養一個嗣子……」
劉娥一怔,內心長嘆一聲。她沒有對皇后出手,是因為皇后自二皇子死後,整個人重得不輕,已經很久沒出過壽成殿,也很久沒見過宮中妃嬪了。她此時出手,不管揭露皇後任何的罪惡行徑,以趙恆的心性,難道還能把這個剛死了兒子的可憐母親拖出壽成殿公開處罪嗎。
重要的利器,不是用在枯骨上浪費掉的。
她可真想不到,皇后雖然是尸居餘氣,但居然還會迴光返照,人到此境,居然還再生此心,真不知是可恨的多,還是可嘆的多。
當下只輕輕一笑,道:「這是好事啊,也可消皇后失子之痛!」
趙恆輕嘆一聲:「這倒不完全為著皇后的失子之痛。如今國內外局勢動蕩,皇室無儲,人心不寧啊!」
劉娥怔了一下:「官家的意思是,這個孩子要做為皇儲?雖然夭折了兩個皇子,可是官家春秋正富,來年必會有喜訊的!何必在此時作此決定?」
趙恆長嘆一聲:「邊境不寧,朕如今未有後嗣,怕動搖天下之心。」又道:「皇后連著夭折了三子,又大病了這一場,怕也再難懷上皇子了。可惜你又……」
劉娥一陣心酸,轉過頭去:「是臣妾無能,不能為官家生下皇子。」
趙恆握住了她的手:「不,是朕沒有保護好你。要不然,咱們的孩子,現在也應該有朕這麼高了!」
劉娥勉強一笑,轉過了話頭:「既然已經決定,那麼,官家擬接哪位皇族的孩子入宮來撫養呢?」
趙恆沉吟了一下,道:「皇后說,她看中了四弟家的老三允讓,那孩子是嫡子,長得聰明伶俐的。」
劉娥心裡一怔,頓時明白。怪不得前幾日越王妃帶著孩子往壽成殿走動得厲害。皇後果然不簡單啊,二皇子夭折,她頓失倚仗,地位本已經是搖搖可芨。不料一個反手,又得了一個嗣子,又可以在宮中手握皇子這張牌可以橫行了。只是就算皇后抱得一個嗣子,終究算不得當今皇帝的親生骨肉。
但是,她看看趙恆,看到他的鬢邊居然有了一絲白髮。皇帝無嗣,終究是國之大事,她想了想,道:「若以長幼親疏賢德,都應該先是楚王府啊!」皇后無非就是想拿越王妃當槍使,而且這個孩子也是她更好把持的,但楚王長子允升,當年曾由太后抱養在宮,若他是了府,皇后也是空算計一場。
趙恆喜道:「小娥同朕想到一齊去了。這嗣子,原該就是楚王府里挑才是。」說著就懷政:「你到楚王府去一趟,代朕看看皇兄和幾個孩子。」他停了一下,似在思索該怎麼說,抬頭看到桌上的玉如意,便指著玉如意道:「把這個給楚王,哪個孩子接了玉如意,就把他的生辰八字帶回來,交欽天監合一下。」
周懷政領命而去,到了晚上,周懷政從楚王府回來,居然將玉如意原物帶回了,還帶回了一封楚王謝罪的奏摺。
趙恆看完奏摺,嘆了一口氣:「大皇兄性子也太狷介了。」
劉娥心中明白,問:「楚王拒絕了?」
趙恆點了點頭:「楚王在謝罪的摺子里說,他是先皇貶為庶人的罪人,雖然蒙朕不棄恢復爵位,他的子嗣亦沒有資格接這玉如意!」他將奏摺往桌上重重一放,道:「大皇兄,他竟是寒了心,再不願步入這皇位之爭了。罷了,人各有志,不可相強。朕、就成全了他這份心吧!」
劉娥心中暗嘆,她是不太喜歡越王妃的,難道真的要如了郭熙所願。但她還是依著趙恆嘆道:「楚王性情高潔,卻不免耽誤了這幾個好孩子了。」
趙恆沉吟道:「耽誤不了。朕想過了,二哥五弟均是英年早逝,都沒有留下兒子。二哥原追封為太子,當年被王繼恩構陷,削了爵位,二皇嫂日子過得甚是可憐。嗯,朕就下旨,依然追封他為皇太子,把允言過繼給二哥繼承王爵,再把允成過繼五弟繼承王爵。楚王與朕為一母所出,他雖然未接玉如意,但這三個孩子分繼三家王位。要不然,倒便宜了老四,虧了大哥。」
劉娥道:「官家對楚王如此皇恩浩蕩,楚王雖然狷介,心裡也是感激的。」楚王不接玉如意,看起來只能是另選嗣子了。老五元傑剛剛去世,未留子嗣,老六元偓只有一子,七王八王都只是郡王,且年紀尚輕未曾生子。算來算去,便只能從老四元份家挑了。元份共有三子,允寧是承嗣的長子,允懷是庶出,也只能是允讓了。她心裡想著,面上卻不表現出來,反而賀喜道:「臣妾恭喜官家,迎立嗣子。」
宋趙恆咸平六年年底,趙恆因為這一年內憂外患重重,甚是不喜,有臣子上表建議改元,趙恆於是下詔明年改元年號為景德。
景德元年正月初,朝庭宣布改元,大赦天下。
正月中旬,以綠車旌節,迎立皇侄趙允讓入宮為嗣子。同時又因皇后郭熙身體欠安,雖然嗣子名為皇后之子,皇帝又下旨令劉德妃共同撫育嗣子。
嗣子趙允讓,字益之,其父越王元份為太宗第四子,其母李氏為崇儀使李漢斌之女。
嗣子入宮,皇室有后。宮中大宴三日,以示慶祝。
正當宮中一片喜慶的時候,從遼國傳來消息,蕭太后帶著遼帝耶律隆緒,以太后的族兄蕭達凜為元帥,奚六部大王蕭觀音奴為先鋒,再次興兵南下。
開春以來,遼兵只在邊境騷擾試探,並未大軍深入。趙恆雖然憂心,但是卻未到最急的關頭,此時掛心的倒是御醫來報,萬安宮李太后垂危了。
趙恆大驚,連忙親自到萬安宮侍疾,並傳令不許任何事打擾。便是還在失子之痛的楊媛,以及雖然收了嗣子,但仍然精神不濟的郭后,也小皇子允讓隨侍在萬安宮。
雖然趙恆下令瞞著太后關於皇子夭折的事,但畢竟宮裡人多嘴雜,尤其是嗣子入宮,更是不能隱瞞的事。因此趙恆也只得緩緩將此事告訴李太后。太后聽了,當時沒說話,當夜就發起高燒了。她本就上了年紀,這一個冬天下來,病勢越發地沉重了。太后雖然不是趙恆的生母,但是多年來母子關係一向融洽。只是在趙恆登基時,因為王繼恩作亂,唆使太后另立楚王為帝。趙恆順利登基后,雖然從未將此事放在心上,待太后待楚王均是十分的禮遇。太后自己的心中,卻是有幾分的慚愧與不安,未免有些積鬱在心。如今因著皇帝膝下無子,更加疑心郭后不賢,不免又愧又悔,病勢更加沉重起來。
參與當年之事的太后之兄李繼隆,本是威鎮西北的一員良將,是夏州李繼遷的剋星,曾親手抓過李繼遷的生母。也因參與那場宮變,而自請削去兵權,賦閑在京。此次太后病重,趙恆亦是准李繼隆入宮問疾。李繼隆自己避嫌,不肯進宮,只在宮外向太后磕頭請安,兄妹二人竟是不能再見一面。
為著太后的病,趙恆已經大赦天下兩次,並詔求全國良醫進京為太后治病。
此時的萬安宮內,劉德妃與楊媛在走廊上,親手為太后煎藥。眼見葯已煎好,劉娥親自倒了葯,楊媛打起帘子來,劉娥將葯端進去。
見了劉娥端葯進來,趙恆接過葯碗,郭熙忙放下抱著的小皇子允讓,親手將太后攙起來,趙恆親手將葯湯一口口地餵給太后喝。
李太后喝了小半碗,輕輕搖了搖頭,趙恆放下藥碗,又與郭熙扶著太后躺下。李太後半睜著眼,氣若遊絲地道:「官家不用費心,我是不中用的人。官家還有朝政,皇后還要孩子要照料,你們都不用在這裡了吧!」
趙恆道:「太后說哪裡話來,太后鳳體安康,比什麼事都重要。朕為天子,萬民表率,豈敢失了孝道。」
郭熙也道:「服侍太后,本就是臣媳們最大的責任。」
李太後有氣無力的道:「我這老太婆打什麼緊,你們最大的責任,是給官家多生幾個皇子。我老年人有一口氣時,能多看到幾個皇孫,見了先帝才敢有個交待啊!」她說這話的時候,又看著下面的妃嬪們,又道:「你們也不必在我這裡服侍著,我這裡有的是人服侍,論孝不在這上頭上。你們若能夠多為皇帝生兒育女,便是大孝。憑你是恃寵而驕也罷,是服制奢華也罷,是言行不謹也罷,都不是什麼大事。」她又看著皇后,道:「皇后,我也把話放在這裡,將來若有人為皇帝生子,便是功臣,我盼你也能夠容得她們,不要拿規矩壓制她們。」
她當著滿宮妃嬪的面給皇后說這樣的話,簡直是赤裸裸說皇帝如今膝下無子,是皇后不賢,不能容人。郭后又羞又氣,臉色更加慘白,含淚跪下道:「母后說這樣的話,是叫兒臣無地自容了。」
李太后更惱了,拍著床欄道:「我還沒死呢,你這是提前給我哭喪了嗎?」
劉娥暗嘆一聲,太後果然是病重不起了,連素日的自制力也弱了,對皇后不滿的心思,也遮掩不住了。
趙恆見郭后臉色慘白,心頭憐惜,他只道太後年老糊塗,為了他無子的事,讓皇后無辜被遷怒。想著皇后喪子之痛未愈,如今扶著病體來服侍太后,又受這樣的責怪,實是不忍。但是太后如今的情況,也無法同她辨駁,只能順著她的心意罷了。當下就道:「皇后,你身體還沒痊癒,先回壽成殿吧。」
他這話說得實心實意,皇後身體不好,太后又不喜歡見她,不如讓她回去休息,彼此兩安。但郭熙本就是個心細之人,身為國母,在太后病榻前先被太后斥責,再被皇帝趕走不許盡孝,豈不是顏面盡失,將來又有何能統率六宮。她抬起頭,想說什麼,但心知若是在太后榻前再與太后和皇帝發生爭執,自己只會更丟臉,當下只覺得心口絞痛,差點透不過氣來,只由宮女扶著踉踉蹌蹌地出去了。
她剛出宮門,便一口鮮血吐了出來,眼前一片金光刺眼,再也不省人事。
好不容易服侍了太后喝完葯躺下來休息,趙恆與劉娥到了外間,本想坐下喝口茶歇口氣,不想才坐下就聽得宮人來報說,皇后吐血了。
趙恆正想站起來去看,忽然聽得外面一陣急促地聲音傳進:「官家,官家——」
聽到聲音,趙恆猛地站立起來,沉聲道:「太后病著,任何人不許打擾,哪個大膽的奴才敢這樣大呼小叫的!」
話音未了,周懷政已經是連滾帶爬地進來,伏在地下重重地磕頭道:「奴、奴才該死!軍情緊急,遼軍已經越邊境、攻陷德清軍、進逼冀州,一天之內已經收到好幾封邊疆告急文書了。內閣、宰相都不敢做主,已經在宮門前跪請了好些時候了!」
「什麼?」趙恆只覺得腦中嗡地一聲,頓時氣血直涌頭頂,只一腳向周怔政踢了過去:「該死的奴才,竟敢此時才來報朕!」不理會周懷政急急辨稱:「官家有旨不許打擾,奴才是冒死奏報……」這邊早已經衝出門去。
就在他踏出宮門的那一剎那,他沒有聽到後殿妃嬪們的哭喊聲:「太后——」
剛才周懷政的聲音太大,剛睡下的太后也被驚醒,同時聽到消息,一口氣沒有轉過來,竟是就此咽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