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算計
才出了正院的院門,蕙如就被菀如給攔了。
「那隻玉牌值多少銀子,你可知道?」艷妝的沈菀如微揚著下巴站在蕙如身前,眼中是毫不掩飾的不屑和鄙視,「母親居然交給你打絡子,真是白瞎了那麼好的一塊玉。」
蕙如抬起臉,靜靜地看著她:「五姐姐想說什麼?」
「哼,到底是鄉下地方出來的,除了五蝠絡子你還會什麼?」菀如用絹帕扇了扇,朱唇一撇,「這種翠底的玉牌,合該用喜上梅梢配合歡紋的鴨青流蘇絡子才是,你那什麼五蝠,既難看又俗氣。也是母親心下仁慈,不忍心讓你難堪,若是我房裡的丫鬟打了這種粗笨絡子,我早讓人打發去做粗使丫頭了也省得給我丟人。」
蕙如身後的蘭溪向前一步,正要開口,突覺袖口一緊,垂下頭去,正看見六小姐的手抓著自己的袖子,面上卻還是一副淡淡的神情。
「六妹妹你說是不是?」
「是。」蕙如點頭,「妹妹笨手笨腳的,也沒好好學過,自然比不上姐姐,也不如姐姐房中的姐姐們。」她突然揚唇一笑,「以後母親若再有這樣的功課派下來,妹妹一定向母親推舉姐姐來做,再不敢獻醜於人前了。」
沈菀如聽她這麼說,半是得意半是失望地笑了一聲,捏著帕子走了。
蘭溪低聲說:「夫人都沒說什麼,憑什麼姑娘要被五小姐這麼數落。她也不過是個庶女……」
「同是庶女,也不一樣的。」沈蕙如轉了身,緩緩向自己的小院走,「她有母親的歡心,我沒有。」
不過,再得嫡母歡心,菀如也改不了自己是個庶女的事實,因得寵而得意張揚的庶女,多半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反而像她這種不聲不響,不出頭不落後的,多半能抓得幾縷先機。
「小姐的絡子已經打得很好了……」蘭溪嘆了一口氣,「您才學了多久啊,別說竹香那丫頭,就算奴婢當年學打絡子,也沒這麼快就能打出五蝠絡子的。」
五蝠絡子算什麼?當年她的一手打絡子絕技可是名滿江南,連現在京里流行的幾種樣式還是她當年隨手打出來好玩的玩意兒。可能打再好的絡子又有什麼用?她現在是沈蕙如,而不是當年那玲瓏心肝玲瓏手的杜若,她只想安安穩穩地在沈府站穩了腳跟,再找機會脫離沈府。
沒有戶紙,她是無法自立門戶的。而從沈府出去,除了嫁人,就只有入庵堂或是道觀一途了。蕙如暗自犯愁,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她是絕不會讓自己走到入空門那一步的。
隔絕了紅塵也不一定能脫離塵世之苦,那她還要活這一輩子做什麼?
主屋內,前來探望的姐妹媳婦都散了之後,一直帶著笑的沈茵如終於鬆脫了緊繃著的臉,哭倒在大夫人懷裡:「我這是做什麼孽啊,他竟然還帶了那騷蹄子來家,沒聽說姑爺來丈人家還要帶著侍妾的,他這麼做生生是要打女兒的臉面,這還讓女兒怎麼過?」
「閉嘴!」大夫人手裡捻著佛珠,面色發青,「再大的事也不能鬧出來。男人家有個三妻四妾又怎麼,就算你父親這麼端方的人,家裡也還有兩房姨娘呢。他又不是待你不好,又不是要寵妾滅妻,你只管好好做你的二少奶奶,別天天為了女人的事跟姑爺鬧喚,沒得讓你婆家以為我沈家是那種不知禮義的人家。」
「呸,什麼禮義!」沈茵如恨恨咬牙,「他敢這麼說!也不瞧瞧那宅子里都是些什麼貨色,扒灰的扒灰,偷漢子的偷漢子……」
「你瘋了不成!」女兒揭陰私的話還沒說完,大夫人已經死死捂了她的嘴,「這些都是什麼腌臢話也是可以渾說的?要是讓別人聽了去,你在那裡還有什麼活路!聽娘的話,若實在看那賤人不下,早晚尋個錯發落了便是。你給我記住,別的一切都是小事,千萬要攏住姑爺的心,早早兒生下兒子,萬事都沒這一件事要緊!」
一聽母親提到子嗣的事,沈茵如的眼淚就止不住了。她嫁去國公府已有一年,到現在肚子還沒個動靜,雖然丈夫沒說什麼,但婆婆明說暗話的講了也不少,又因她總是為了房裡侍妾通房跟兒子吵,婆婆對她這個媳婦便有些不滿。這話她雖不敢跟母親說,但大夫人是什麼人?對女兒的脾性一清二楚,便是她不說也能猜到個一二。
「這次回來可會在京中多住些時日?」大夫人拿帕子給女兒抹了淚,殷殷地問。女婿與國公世子之位是沒機會的,好在人夠聰慧機敏,少年時做過太子親衛,靠著這層關係謀了個缺,現下離京雖不遠,但也畢竟沒有在京里方便。茵如嫁出去一年多,統共回娘家也沒三次,把大夫人想得抓心撓肝的。
「說他做得好,這次考績得了上上,公公又幫他走動了走動,約摸過了年能調回京里。」茵如抹了抹淚,強笑道,「說不得明年咱們就能回京來,以後走動也就方便了。」
「到底是嫁了人的,也不能說回來就回來。」大夫人嘆著氣,眼淚也涌了出來,「我本說要留你在家一年,你爹卻非要將你早早兒嫁出去……」
「娘你莫哭,也沒幾個月了。等我們回京來,女兒一定回家陪您住上三個月。」茵如挽著大夫人的胳膊,撒著嬌。
大夫人「噗」地笑了起來,伸指在她額上戳了一記:「什麼三個月,嫁了人的女兒潑出門的水,便是只住三天也不行!」
蕙如正在房裡打新絡子,就見洛紅青白著一張臉失魂落魄的回來了。洛紅比洛錦大,人也沒有洛錦活潑,但人長得清秀水靈,外柔內剛,是個很有主見的人,雖然她們姐妹是從大夫人房裡出來的,但蕙如細細看過,覺得這兩個丫頭還算忠正,心裡也存了一份要拉攏的心思,見一向沉穩的洛紅露出這般神情來,心裡一動,忙招了她過來。
「可是遇到了什麼難事?」放下絡子,蕙如柔聲問。
「沒……沒什麼。」洛紅垂下頭,細細的聲音回,眼眶卻又忍不住紅了。
「到底是什麼難事,只管說出來。我在這府裡頭雖沒說話的份,但好歹也能幫你拿點主意。」說著,蕙如拉起洛紅的手,「瞧瞧,跟個帕子較什麼勁,手指頭都勒紅了。」
洛紅眼淚涌了出來,但還是搖頭不語。蕙如知她不信自己,也沒多說什麼,鬆手讓她去了。果然,沒過多久,就聽到洛錦的哭聲,再來就是拖拖拽拽和那姐妹倆的爭執聲。
蕙如微微一笑,示意讓蘭溪把房裡的丫頭婆子都支了出去,再領了那姐妹倆個進來。
洛錦剛一進門就哭著跪了下去:「六小姐救命!」
洛紅忙去拉她:「渾說什麼,別給姑娘惹事。」
「有什麼好惹的,我們沒老子娘,我就你這麼一個姐姐,若是任你去了,這輩子也別想見了。」說著,洛錦抱住了洛紅一陣大哭。
「洛紅要去哪裡?」蕙如捧了茶呡了一口,悠然問。
「奴婢妹子渾說的,奴婢沒有要去哪裡。」洛紅跪在地上,捂著臉抽泣。
「二小姐跟大夫人要了姐姐,說是要讓姐姐去給二姑爺當妾。」洛錦也不理會洛紅,直著脖子就叫了出來,「求姑娘去跟夫人說說,我姐姐不願意當妾,咱們姐妹就跟著六小姐,伺候您一輩子。」
「哦?」蕙如放下茶,眉尖一挑道:「去給國公府家的公子當妾,這是多少丫鬟想求都求不來的好事,你為何不願意去?」
洛紅只嚶嚶地哭著並不說話,性急的洛錦給蕙如磕了個頭說:「我們姐妹原是大夫人房裡的,二小姐是什麼性子咱們姐妹再清楚不過的。二姑爺是二小姐自己挑的,當日出嫁時要不是夫人堅持,連陪房丫頭都不肯帶,就算是帶也都帶顏色差的丫頭。聽說二姑爺房裡的妾室通房已經被二小姐整治死了幾個,正為這事日日鬧著。若是姐姐去了,真得了二姑爺的眼,那她還能有什麼好下場。」
洛紅軟在地上,雙目發直,看起來真的是怕了。
「那不一樣,洛紅是二姐姐要去的,是她的人,便是姐夫喜歡,二姐姐也只有高興才是,怎麼會……」蕙如眨了眨眼睛,手托著腮微微蹙起眉尖。
「二小姐只是想用奴婢姐姐去對付姑爺房裡新得寵的一個妾,使用過了也就沒用處了……」洛錦咬了咬牙又說,「奴婢方才悄悄兒去打探消息……」
必是聽到什麼不得了的事……蕙如目光微凝,就這麼看著她。
洛錦猛地抬起頭,雙目紅腫,咬著牙說:「正摸到大夫人窗下,聽見陳媽媽說,二小姐一年多沒有孕,讓奴婢姐姐去攏了二姑爺的心,若生了孩子,便要將奴婢姐姐弄死了,把孩子養到二小姐名下去……」
這話一出,洛紅整個人都癱在地上哭得喘不過氣來。蘭溪嚇白了一張臉,急急撲上去捂住洛錦的嘴:「我的小姑奶奶,這事可不行亂說。」
「哪裡是亂說。」洛錦扒開蘭溪的手,哭著說,「我們姐妹從小沒了爹娘,被賣進府里一直相依為命著,雖說不是最好的,但伺候夫人哪日不是盡心儘力的?咱們一條賤命雖不算什麼,但被這樣……實是不甘,不甘心啊。」
不甘心!沈蕙如心裡一顫,自己上輩子死去之前,心中念念的不也是這三個字嗎?
「六小姐!」洛錦向前爬了幾步,在青石地上磕了好幾個響頭,額上都青紫了一片,「六小姐,我們跟著您沒幾日,但能看出來姑娘您是個心慈聰慧的,您想想法子,救了姐姐就是救了奴婢姐妹兩條子性命。若是姐姐能逃過這劫,我洛錦的命就是六小姐的,上刀山下火海絕不會有二話。姑娘大慈大悲,大慈大悲!」
洛紅也爬上前磕頭哭著說:「姑娘救救奴婢。不是奴婢怕死,實在是舍不下這個妹子。咱們無父無母無親無故,若再沒了奴婢,洛錦這輩子就真的沒了親人,太孤苦可憐了。」
「先起來說話。」蕙如對蘭溪點了點頭,讓她去將二婢拉起來,可那兩人已經哭得軟了,哪裡拉得起來。蕙如沉吟了片刻,對她們說:「你們可信我?」
「信得,信得!」
「信得便好,你們莫哭,事情還沒到最後的地步,既然你們跟了我,我自然會想辦法周全。」
打發了二婢,蘭溪忍不住抱怨起來:「姑娘怎麼就這麼好說話,也不看看是什麼事情就攬上身。那二小姐是什麼身份,夫人又是什麼身份,她們想要送個奴婢去人家家裡做妾,咱們又能說上什麼話?幫不上忙怕還要讓夫人二小姐記恨上。」
「你放心。」
「姑娘你……你讓奴婢如何能放得下心啊。」蘭溪憂心忡忡,想得頭都疼了也想不出什麼好主意來,「姑娘你可千萬別直接去夫人跟前兒求。」
「知道,這事,求是求不來的。」蕙如一笑,「解鈴還需系鈴人。她們不是想要洛紅去栓姐夫的心嗎?只要姐夫瞧不上她就是。」
「但……」洛紅長得嬌美,身段婀娜,又是自己夫人送的,還有誰會傻到不要?
蕙如對她眨了眨眼睛,嫣然一笑:「洛紅不想去,這宅子里可有得是人想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