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曾經的他
刀皇爭天而去,此後,天空就維持著這樣的狀態,很久很久。
沒了晝夜的更替,所有神洲上的人們都已經不清楚到底過去了幾日,只知道這天,就這樣洶湧震顫了好久,好久。
「他,已經強出了當時的我太多。」
這段時間,林詭就一直在原地注視著,而他的身邊,段天機的殘魂也凝聚而出,一同欣賞著他這位老友的爭天異象。
二人都清楚,入了天痕,便會直面天道,其實就是進入了當初林詭借著陣法才進入到的那處天道空間。
更加可怕而又壯烈的戰鬥,在那裡,還在繼續著。
「有沒有可能,二和尚能贏呢?」
深深看著空中的裂隙,林詭問道。
聽到這樣的問題,段天機笑了,但他還是耐心地回答道:
「若天道並非是天道,或許他真的能贏,只是可惜,天,終歸是天。」
回頭看向林詭疑惑的目光,段天機繼續解釋道:
「它成了天道,所以在這神洲之上,它永遠都不會敗,天道不敗。若它真的敗了,它也就不再是天道了。」
「呵,很繞。」
「確實,這是糾纏著每個時代爭天之人不知多少個紀元的悖論。天道不敗,如何贏他?即便贏了,它已不再是天道,又是否算是真的贏了?」
「那這個悖論,你解開了嗎?」
「我解不開,但能窺探到了些許。」
「說來聽聽。」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在最開始,或許並不是在說天道掌控著大道,而是這神洲的大道,本就有缺,佔了這個缺位,也許就是它能夠成為天道的原因。」
聽到這裡,林詭若有所思,良久后,他有些許明悟道:
「佔了缺,成了天道,因而它得以不敗,若是真的能讓它敗了,其實是將它從那大道的缺位上,拉了下來。」
「沒錯。」
「但缺位仍在,總得有什麼東西補上去,可上去的,又是一個天道。」
「呵,是了,我在世的時候,也總在問,為何這世間就一定得有個天道?死後想明白了,也總是悵然。」
天道彌補了大道的缺憾,所以拽下眼前這個,總得補上去一個,可再補上去的,又是天道,它,怕是還是會做曾經的事情。
「呵,挺可笑的。」
看著林詭發笑,段天機也附和起來:「是啊,挺可笑的。」
「我是說你。」
「嗯?」有些驚異,段天機看著林詭,有些獃滯。
「這大道,就一定不能有個缺憾嗎?世間一切,皆有圓缺,這大道,就不能有?或許有了這道缺憾,大道,才真的圓滿呢。」
這話一出來,段天機痴愣了良久,終於,他含笑點頭:
「好啊,說的對啊,倒是我們這些老傢伙們,鑽了牛角尖了。」
隨即,他滿意地看了看林詭,笑道:「我和歸一,沒有選錯人。」
在林詭與段天機交談之際,天空,終於有了變化。
舉目看去,天色,開始漸漸恢復了正常,那道深深的天痕,也漸漸彌合了起來。
無數玄雷,開始轟擊起了那座直插雲天的霧靄山,帶著憤怒的情緒,企圖將它磨平。
此情此景,林詭自然是明白,二和尚,沒能贏它。
當然,他也並未打算贏它,他只是為了暢快,而它,也必定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識海中,一縷淡淡的刀氣拉過了林詭的思緒。
進入識海,林詭看到了二和尚,儘管只是一道即將消弭的殘影。
「賊娃子,該說的,終歸還是要告訴你,只是我已經說不完了,就帶著你,看看我這一生吧。」
「呵,好,我想看的。」
隨著二和尚僅剩的一絲殘影沒入林詭的神魂,林詭的世界,陷入了黑暗,再睜開眼時,便看到了自家二和尚,那孤苦的一生。
......
跟著他的視角,林詭看到他出生的地方。
那是個破舊而又貧窮的小鄉村,從記事起,他就生活在這裡,從記事起,他就是一個人。
吃著百家飯,也嘗著百家的冷眼,那時,他就孤苦。
後來,戰爭來了,村子沒了,他成了流浪的少年,受盡了欺凌,陪伴他的,也只有孤苦。
直到有一天,他撿到一把刀,那刀已經卷刃了,不知是誰嫌棄不要的,扔在了地上,但他拿起來,視若珍寶。
因為他知道,有這個東西,他就可以不被欺負。
本就孤苦的他,將全部的寄託,都放進了刀里。
後來,神洲大地上出現了一位新星般冉冉升起的刀客,沒什麼過硬的修為和境界,但他的刀,卻比任何人都刁鑽。
很多與他交過手的人都覺得,這個人本身,就是一把刀,比他手裡的刀更像刀,冰冷,而又鋒銳。
只是這樣的一位刀客,卻並未被任何勢力拉攏,沒辦法,他太冷漠,也太孤傲,沒有任何勢力願意真的接納他。
更重要的是,他曾經的經歷也讓他無法相信任何人,他只信自己手裡的刀。
當然,即便只是孤身一人,他一樣可以鮮衣怒馬,一樣可以俠氣凜然,神洲上,一位帶著斗笠,年紀輕輕便長了兩撇翹胡的刀客,成了一個美好的傳說。
他總幫助那些受這世道欺辱的人,也讓他成了流傳在天下人口中的佳話。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孤苦。
有一天,他遇到了一個下棋的人,他們年紀相仿,很聊得來,兩人相約去了一處神洲之上的秘地,據說是這下棋的搞來的消息。
只是這秘地一遭,卻改變了兩人的一生。
他們知曉了這世上真的有那麼個存在,在操縱擺弄著這天下人,他們不服,他們怨恨,他,更甚。
原來他從未擺脫的這孤苦,都是天道的安排,天道就讓他孤苦,沒有緣由,他就該孤苦。
那天,他站上山巔,痛罵蒼天,一夜不停,哪怕空中玄雷,劈得他滿身傷痕。
之後,他將一切都寄情於刀,因為他要用手裡的刀,砍了那個天道,而他,也只有刀了。
一日日的苦修,他以刀證道成尊,漸漸的,成了人們口中的刀皇。
但他沒有停,他還在為了斬殺天道而努力著,他也知道,那個下棋的,一樣沒有停下。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很久很久,直到有一天,他和那個下棋的一起,遇見了那個女人。
她美的不像話,讓他這個只知道揮刀的殺胚子,也難以抑制地心跳加速,悸動不已。
當然,下棋的好像也看上了她,他甚至看到了棋盤上的口水。
於是,這位絕美的女子,給了他的人生一抹別樣的眼色,他們開始追求她。
可後來,他們知道了一件事,這位絕美的女子,受到了天道的詛咒,詛咒她一生都難尋良配,一生都孤苦萬分。
但凡是得到他的男人,都會遭受天譴。
他笑了,這不是巧了嗎?這世上要是真有人不怕天譴,那肯定就是他了,他巴不得好好的和天道過上兩招。
於是他告訴她,他不怕,他願意為了她付出一切。
只是,最後女子並未選擇他,而是成了天道的使徒,他不怪她,天道下的詛咒,也只有為天道服務,或許才有辦法得解吧。
只是偶爾想起,還是有些難過,他是真的願意為了她付出一切,可她,終究還是不信他。
又是很多年過去,那天,他和下棋的聚在一起,聽那個下棋的說出了計劃,那是一個橫跨千年的大棋局,他覺得可行。
但這也意味著,此刻可以去爭天的,只能有一個人,留下的,要守著這個計劃,到它有機會完成的那天。
他不願意干這個事情,他就想爭天,暢快,是他所剩無幾的追求了。
所以二人相約打上一架,贏的人,暢快地爭天,輸了,苟活千年。
面對那下棋的浩瀚的一掌,他想都沒想,抬手便轟出了一拳,所以,他輸了。
他早該知道這貨就是個無賴,就是個騙子,所謂的較量,其實就是一場猜拳......
可惜,輸了就是輸了,他一輩子,該認的,都會認的。
羨慕地看著那下棋的爭天而去,而他,披上了一層厚厚的霧靄,消失在了神洲中。
茫然地遊盪了一百多年,歲月在侵蝕著他,卻始終帶不走他,他的強悍,已經戰勝的歲月,但他,依然孤苦。
那天,他看到了一個小姑娘,她說出的宏願讓他心神往之,他想幫她,他也確實這麼做了。
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這個舞丫頭,真的開闢出了一個國家,在天道未曾伸手的魔地,開闢出了一個國家。
他很喜歡這個小丫頭,處處都在照顧著她,可他看到了,天道,小氣得很,沒放這樣可愛的小丫頭久活。
那個秋天,他在重病纏身的小丫頭身邊,擺弄著她愛玩的玩具,雖然她早就不愛玩這些了,她,都已經是個皇帝了。
臨別時,舞丫頭跟他說,讓他幫她好好看著這個國家,給它自由地發展,不被那些外力侵擾。
他答應了,自己家的小丫頭最後的要求,他能不答應嗎?
於是,那天之後,神洲上少了個刀客,卻多了個老僧,鳳鳴沒了個柱國,卻多了一座安國的山。
歲月和生死,又讓他重回孤苦。
又是不知多少年,他早就懶得數了。
意外從山崖上解救了一位過路的行商,卻終究是沒能救活,所以他只能把這行商的兒子養在了身邊。
這小子很聰明,賺錢的路子一個接著一個,讓他不由讚歎。
這小子也喜歡聽故事,或許是他太孤苦了,喝了些酒,話匣子就打開了,跟這小子講了自己的故事,講了那個計劃。
他卻沒想到,這孩子哭了一晚上,第二天告訴自己,那個下棋的計劃不好,這樣的計劃,太苦了。
笑了笑,他也這麼覺得,但他終歸是還得等下去。
那天之後,這個小財神不辭而別了,他說他會下一盤新的棋出來,比那下棋的好,等他下成了,自己就不用再孤苦下去了。
他笑了,卻沒能攔住他。
一千年了,當心底的那方棋盤再度顯化,他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順著指引,走入了一片奇怪的密林。走遍了神洲,他也從沒見過這個地方,就像是憑空出來的一樣。
密林深處,他看到了那個襁褓中的男嬰。
躊躇了良久,太多次的重回孤苦,讓他有些不敢再接受親昵,強大的他,都有些拘謹。
終於,像是鼓足了勇氣,他溫柔地抱起了男嬰。
看著懷裡的小傢伙睜開眼睛,好奇地把弄著他的鬍鬚,他笑得像個孩子:
「嘿嘿,小傢伙,賊頭賊腦的。」
隨著他的離去,密林也在緩緩消退,彷彿從來沒出現過。
天地間,此刻好似只剩下了他,抱著孩子的背影。
背影下,那個孩子,此刻的林詭,聽到他說:
「賊娃子,你,是我的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