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是身處污濁的小白蓮
白扁打了些清水來,備了條手巾。
沈知蘊將面部儀錶整理妥當后,這衣服卻是沒備用的,於是只能在屋中等候片刻,讓這濕痕自然風乾了。
時間有些久了,等出來的時候宴會已經要準備開席了。
齊老從始至終沒來過主宴,派人來說自己年歲已高,只是找個由頭讓年輕人們一聚罷了。
齊師母也以身體老邁為由早早退席了。
眼下是齊敏識和齊李氏坐主位。
沈知蘊從亭廊穿過,來到前院。
隨著移步換景,耳邊的喧嘩聲也是越來越大。
齊敏識見她從亭廊走來,正要招呼過來。
哪知知樂郡主半路截胡,攔下了沈知蘊。
齊敏識張望著,正考量要不要把沈知蘊叫過來。
齊李氏過來搭住齊敏識的胳膊,蹙眉搖頭,「你什麼年歲,人家知蘊什麼年歲,把人家總招攬到你們這群喝酒划拳的人中幹什麼。」
齊敏識微微瞪大了雙眼,什麼時候他們這些行詩酒令的文人桌變成喝酒划拳的了。
「你讓人知蘊多和年輕人交流交流,人家年輕人們聚在一起,男賓女眷不分席,也行的詩酒令,偏和你們這群朝廷上的老油條坐一桌幹什麼。」
齊敏識正欲反駁,齊李氏又開口堵住了他的話。
「人知蘊叫你一聲敏識兄,你兒子也就比知蘊少個五六歲,真把自己當哥哥輩兒的了,就是被你們這群人煩的每天忙於政務才說不下個媳婦兒。」
齊敏識無奈笑了,終於懂了他夫人是個什麼意思了。
確實,沈知蘊這般年紀的京中公子,早就娶妻了,快者連孩子也抱上了。
今日來的年輕人確實不少,各位大人們也帶了不少女眷。
說來也好笑,顧晗書和沈知蘊在朝廷上撕得不可開交,不顧半分同窗情分。
這知樂郡主也算是半個顧王府養大的孩子,卻總愛跟著沈知蘊一道玩樂,也不知顧晗書心裡如何做想。
「你快幫幫我,趕緊快看看。」
李知樂遮掩地塞給沈知蘊一個紙條,青蔥的尾指留了不短的指甲,印畫著軟紅的花蕊,如同在指尖開花了般,鮮嫩,嬌艷。
只是這精緻的長指甲沒注意,從沈知蘊手背上劃過一道子。
「誒呀!沒事吧沒事吧,我真是不注意。」李知樂理虧,氣短地說。
沈知蘊轉手腕看了眼,淡然地說:「無礙。」
接著展開紙條,還沒看清就被李知樂把手按了下去。
「你這也太明顯了!要低調一點!」
我悄摸摸塞給你,你立馬就打開看,還舉這麼高,生怕別人發現不了咱倆之間有勾結。
李知樂立起腳,鼓起腮幫子蹬她。
沈知蘊很是無辜,看著李知樂身後靜默站著的四個婢侍,這陣勢,無論知樂郡主走到哪裡都不會不引人注目的,她還當這紙條可以隨便看呢。
「你們幾個過來。」
李知樂朝身後使喚,命四個婢侍圍上前來幫沈大人堵住別人的視線。
看著眼前愈來愈靠近的四個女侍,沈知蘊不由地退後了一步。
這畫面不會被別人看到有些奇怪?
不是說要低調一點的嗎?
這也太欲蓋彌彰了吧。
沈知蘊退後一步,李知樂以為她要走,又急匆匆拉住她袖子,蹙眉催促道,「你快看啊!」
剛才嫌看得快,現在又嫌看得慢。
郡主大人好難伺候。
沈知蘊才又將這團在手裡的紙展開,皺巴巴的,一看就是剛寫不久,墨跡還未乾就被折了起來,字跡暈開有些模糊了,但還是能看清內容的。
「不是吃完席才開題論詩嗎?」
沈知蘊瞅了一眼,這紙上寫的詩題——似是不是。
這次的題目還挺古怪有趣。
「噓——」李知樂將食指豎在自己唇前,「有錢能使鬼推磨。」
說完憨笑了兩聲,簡直覺得自己不要太聰明。
沈知蘊笑著說,「你不光明磊落,還提前透題給我,讓我也不光明磊落。」
李知樂撅嘴,「這男賓女眷一起比的,你不是不喜歡出風頭嘛。」
「再說了,你入仕至今,掌政務行律令的,早就和我們割席不是一個階層了。
說著比劃著一刀兩半的樣子。
好傢夥,原來入仕了就不配參加這種玩樂了嗎?
她也不過二十齣頭啊。
原來普天之下的階層,不是只分為貴族與庶民,原來入仕也會被歧視啊。
「那你說說你們是什麼階級,我是什麼階級?」
「我們是未經朝黨污染的小純民,你是身處污濁的……」
李知樂腦子一轉,想到自己還有求於沈知蘊,話鋒一轉。
「你是身處污濁的小白蓮。」
李知樂雙手捧臉作花狀,歪著腦袋嘻笑。
什麼時候郡主都算民了?
還有小白蓮……
聽見這三個字,沈知蘊覺得可能是最近政務繁忙,太陽穴開始微微抽搐。
李知樂趁勝追擊,「你不如把這個出風頭的機會讓給我,我若是哪天找了夫婿,也就不會再來煩你了。」
「別,你就繼續來煩著我,別家姑娘瞧了還以為我被郡主看上了,都不敢來找我了。」
沈知蘊運了些內力碾碎了這作弊的紙條。
看著沈知蘊的動作,李知樂嚇得以為沈知蘊不幫她了,雙手合掌,可憐兮兮地說,「求你了求你了,知蘊哥哥你最好了。」
沒想到沈知蘊很是爽快,抬眉說:「可以。」
李知樂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真的嗎!」
這次居然這麼好說話。
「真的,但是你要幫我辦件事。」
「沒問題。」李知樂答應得更爽快。
沈知蘊附身悄悄交代給李知樂,李知樂聽了這件事更加開心了,眉梢都在跳舞。
「我還以為你這件事是要為難我,可這分明是個獎勵啊——」
沈知蘊失笑,原來這事在李知樂心中算是獎勵嗎?
嗯……怎麼不算呢。
「既然這樣說好了,你快回你的席面去,我去和齊大人一席。」
被郡主和四個女侍堵著,這場面多不好看。
沈知蘊轉身要走,李知樂又拉住她袖子,有些扭捏地說:「就是,你也知道我的水平……別寫得太好了。」
還挺有自知之明。
沈知蘊敲她頭,「知道自己什麼水平還老偷懶。」
「你怎麼學的和你老師一樣愛敲人!」
李知樂前些年的時候也聽過齊老的講學,她發現了,聽齊老的講學聽多了的人,都有這個臭毛病,顧晗書是,沈知蘊也是,這不好的風氣什麼時候才能停止!
「不多敲一敲怎麼把你腦袋裡的水和麵粉混勻了。」
「略略路。」
李知樂做了個鬼臉跑了,四個女侍趕忙跟上去,行去匆匆,跟陣風一樣。
真是好大的陣仗……
留在原地沈知蘊都有想扶額嘆氣的衝動了。
而席面上的沈蕙怡悄悄關注著這亭廊的動靜。
知樂郡主愛玩樂,總遊玩於各個宴會,沈知蘊卻是個嫌麻煩的鮮少來這種宴會。
故沈蕙怡竟是不知,原來知樂郡主與沈知蘊關係這麼好嗎?
想到剛剛在顧世子面前借知樂郡主找話,顯得自己和郡主很嫻熟一般……
便又覺得讓這沈知蘊看了笑話,如同一臉刮子甩在了臉上,火辣辣的叫人心悶氣短。
這邊顧晗書看著悄悄坐到自己旁邊的沈知蘊,詫異地問,「你怎麼坐這兒了。」
沈知蘊面無表情地坐好,「被齊夫人趕過來了。」
顧晗書這席都是世家王爵子弟,朝廷任職者有,讀書考學者有,紈絝子弟者亦有。
無論是什麼人,見沈知蘊坐到顧晗書跟前都是萬分詫異。
不是說這二人政見不和不相為謀嗎?
但紈絝子弟者很是開心啊,沈知蘊進書院之前,也和他們一同紙醉金迷過,混賬事兒也幹得不少。
都說少時的交情最是深刻,他們四捨五入也算沈知蘊的發小了。
後來沈知蘊讀書科舉,入仕掌權,朝廷里腥風血雨的,手裡面拿捏了多少家族的人命。
誰還敢像以前一樣在他面前放肆,豈不是主動送命給人家提供政績。
但眼下又坐在了一起,少不了攀交情套近乎之人,也少不了眼酸刻薄之人。
都是世家慣壞了的世家子弟,又有幾個能懂朝廷中各中人的份量輕重。
「沈兄忙於政務,好幾年沒和我們一起作詩玩樂了。」
「你玩樂就玩樂,談作詩幹什麼,你會作詩嗎你?」有人笑著打諢。
「沈大人年少成名,和我們自然不一樣了。」
有一人搖搖晃晃地走到沈知蘊旁邊,給她倒了一杯酒,滿滿一杯,都快要溢出來了。
「憑自己本事科考的人,和我們這些蔭封入仕之人,可是天壤之別。」
「各人行各路,都是走一條自己能選擇的路,哪來的區別?」沈知蘊不動聲色地躲開那人要搭在她肩上的手。
「還是不一樣的,您這官升得快,得陛下青睞,我們就都是酒囊紈絝混個職位罷了,沈大人的手段哪是我們能學的。」
這話拉踩了世家子弟,但這人自己也是世家子弟,便是陰陽沈知蘊這官位之來路了。
沈知蘊倒是笑了,「你說你自己就說吧,你們是何人,誰同你是你們,顧世子同樣蔭封入仕,也沒見像你一樣佔個城防兵的小管職,三年不見一升。」
此人是伯爵府的幺子,上面哥哥姐姐都是一頂一的好,養到他這裡開始縱慣著,於是養了個半廢。
居然還以為沈知蘊現在是他這樣的世家子弟能找事兒的。
縱然他是伯爵府的公子,但沈知蘊如今是內閣次輔,便是伯爵大人也要給她面子。
這人喝了點小酒,說出來的話便沒了規矩。
沈平山是三品的戶部侍郎,沈知蘊位及次輔,沈家現如今如日中天,和伯爵王府又有什麼區別。
沈知蘊剛落座就有不長眼的人來惹了不快,氣氛有些冷峻,於是有人來暖場。
「哈哈子昇喝猛了,開始胡言亂語了,沈兄不必理他,我們來繼續我們的。」
說話的是賀家的二郎,他邊說邊招呼著讓小廝把衛子昇架了出去。
「誰醉了?賀常華你別……」
沈知蘊抬眼看向這挑事兒的人,眼底平靜,毫無一絲波瀾。
那衛子昇彷彿突然醒酒了,也無反抗,順著台階說要去偏房裡休息休息。
鬧者下場,眾人才又活絡了起來,各說起各話來。
顧晗書屈指敲了敲沈知蘊滿杯的酒盞,酒水一下溢出了半杯,灑在綢布上暈濕了一片。
「你幹嘛?」沈知蘊語氣不好地說。
「你打算什麼時候出京辦學田的事務?」
「怎麼?你同意在瀚海開互市了?」
「你想什麼,怎麼可能。」
「等什麼時候陛下批了互市,我就什麼時候去辦學田。」
顧晗書身子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那你就別想了,要是這樣,不如讓我去辦學田來的方便。」
等席面差不多了,沈知蘊招來白扁。
俯身在他耳邊交代了幾句,白扁連忙默背,去找了筆墨記在紙上,交給了知樂郡主身邊的婢女。
李知樂得了詩條,喜上眉梢,隔著人群朝沈知蘊眨了眨眼睛。
顧晗書瞧見了,問,「你讓白扁給知樂送什麼了?」
「你猜。」沈知蘊語調懶洋洋的。
顧晗書想了想又說,「你跟知樂別走太近。」
「為什麼?」
「我恐她對你有心意,別誤了她。」
聽了這話,沈知蘊彎眼笑了。
「展開講講。」
顧晗書又認真地說,「你別不當回事兒,我是說真的有可能。」
「放一萬個心吧,不可能。」
沈知蘊這話說的篤定,顧晗書知她性子,定然很是確定。
「你倆,又背著我談論了些什麼?」顧晗書微眯眼眸。
沈知蘊還是那句話,「你猜。」
她看向那邊熱鬧起來的鮮衣兒郎,有管事的從紅盒子里取出早就命好的詩題,開嗓喊出。
安靜了一瞬又喧鬧起來開始討論,才思敏捷者已開始低頭沉思。
有幾人已經躍躍欲試,只等一人來開這個詩頭,接下來便會競相而上,一爭高下。
看著假山下反覆踮腳張望的李知樂,想到顧晗書的擔憂。
不由輕笑出聲。
她當然十分確定了。
只不過這原因不可講明,因為她做了一件很損傷很損傷顧晗書的事,心虛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