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勾/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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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天頌一下飛機就鑽進了來接他的加長車裡,接過何慕則倒過來的一杯香檳一飲而盡。

然後他將頭靠在椅背上,雙眼微閉,雙手交叉在胸前,低沉的嗓音在車裡瀰漫開來:「這幾天情況怎麼樣?」

何慕則已經動手拿出一疊照片,遞到了徐天頌手裡:「這幾天她回了香港,去了趟阮笙當年遇害的育幼院。又回了舅舅家,不過沒進去,在門口看看就走了。」

「唔。」徐天頌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啞。

他的腦海里出現了阮箏舅舅那張看似老實實則油滑的臉。當年將姐弟兩人託付給他在當時的他看來是最好的選擇。他可以出錢養著他們姐弟,可他畢竟不是他們的親人。這麼小的孩子,又突然失去雙親,有親人在身邊陪伴會比較容易走出來。

徐天頌自己就是個最好的例子。他從小無父無母,連一個親人也沒有,那種全世界只能依靠自己打拚的感覺,他不希望阮家姐弟嘗到。

可他還是失算了,阮笙受了刺激行為變得怪異,偷偷甩開姐姐溜了。等他得到消失找到育幼院時,大火已經發生了。聽說一共死了十三個孩子,全都燒得面目全非,甚至連身體都殘缺不全了。

俆天頌本想花錢將阮笙的屍體找出來,可這樣勢必要打擾到其他死者。人都過去了,再尋求一個燒到辨認不出臉孔的屍體來還有什麼用?他最終沒這麼做,只是以捐助者的名義給了育幼院一筆錢。十三個孩子一同被火化,葬在了一個墓穴里,有些孩子甚至沒有一張像樣的照片可以鑲到墓碑上去。

徐天頌早已練就了一顆鐵石心腸,可唯一一次去那裡拜祭時,他還是覺得充滿了遺憾。所以他給阮箏的舅舅下了通牒,所以他們才會將阮箏看得緊緊的。也因為如此他將阮箏送出國,希望她一輩子也不要回到這個傷心地來。

可她還是回來了,以自己未來兒媳婦的姿態高傲地走進了徐家的大門。

徐天頌慢慢地看著手裡的照片,照片的主角自然是阮箏。她回舅舅家時那幾張照片里的表情格外嚴肅,他心裡明白,阮箏一定還恨著他們。

她的舅母孔素娥,當年其實是知道阮笙的下落的。育幼院當時在報紙上登了尋人啟示,希望孩子的家長來認領他。孔素娥看到了那張報紙,但她沒有作為。阮笙對她來說是個累贅,最好永遠不回來才好。

這件事情瞞了十多年,一直到阮箏念中學時才發現。她當時的做法令徐天頌叫絕。她趁舅舅和表兄妹們不在家時,將舅母迷暈,趁機將她綁了起來。待她醒來后便威逼利誘,聲稱要開煤氣同歸於盡。

在死亡的巨大陰影下,孔素娥終於說了實話。徐天頌欣賞阮箏的果斷與狠辣,卻依舊鄙視孔素娥的膽小怕死。

當年既然有膽量瞞下,今天又何必說出來。如果她當年說了,或許能救回阮笙。如果那一次她咬牙不說,阮箏或許到現在還抱著弟弟尚在人間的希望。

人世間有很多事情就是這樣,永遠不可能照著你的希望進行。孔素娥是這樣,阮箏同樣如此。

徐天頌又拿起另一張照片,是前幾天阮箏在院子里看書的畫面。她的臉色平靜而沉穩,看到感興趣的地方嘴角還帶了一絲笑意。

這才是一個二十二歲的小姑娘該有的表現吧,復仇女神什麼的,實在太不適合她了。

在徐天頌的心裡,年輕姑娘就該略施薄粉,穿一身輕快明亮的長裙,留一頭烏黑披肩的長發,說話看人的時候眉眼彎彎,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清新味道才對。

所以當他回到家裡,看到阮箏一襲淺藍色的裙子,外面套一件薄外套,長發在腦後鬆鬆挽了個髻,帶著一臉溫和的笑意,從廚房裡端著個盤子出來時,他不由產生了一種時光穿梭的錯覺。

什麼時候他有了這種能力,腦子裡幻想什麼,現實中就會出現什麼?

阮箏今天的妝也很淡,幾乎可以說沒有。這幾天大概睡得比較好,她整個人顯得很水靈,腳上一雙薄拖鞋踩得地板嗒嗒直響,一見到自己就立馬小跑著到餐廳,迅速將手裡的盤子放下,像個日本小媳婦似的快步來到自己面前,一開口就是令人崩潰的稱呼。

「爸爸,您回來了。外套給我吧,再做一個菜就可以吃飯了。」

徐天頌本來在解西裝扣子,聽她這麼一說下意識地又把扣子系了回去,冷著一張臉道:「不用了,我還有事情,你自己吃吧。」

阮箏的手已經伸出去了,被拒絕後多少有點尷尬。她自嘲地吐了吐小舌頭,一點兒沒生氣,跟在往樓上走的徐天頌屁股後頭,依舊殷勤有禮:「爸爸你坐了這麼長時間飛機累了吧,要不要先洗個澡?我只知道你大概這個點回來,想著你肯定要先吃飯的,忘了讓人給您放洗澡水了。我現在就去弄。」

阮箏快走幾步,剛要走過徐天頌的身邊,就被對手一抬手攔住了。徐天頌直勾勾地盯著她看,一雙顧盼神飛的眼睛里寫滿了探詢。半晌他收回目光,語調依舊冷淡:「我自己會弄,你不用管我。」

阮箏連碰了兩個釘子,心裡雖然窩火,面上卻一點兒也沒露。她一副聽話的模樣,向後退了一步,「恭送」徐天頌上樓,嘴裡還不放棄地「勾引」他:「爸爸,我等你吃飯。」

徐天頌頭也沒回,扔了一句話下來:「你自己吃吧。」走到拐角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扭頭看阮箏,「提個意見,以後別叫我爸爸,叫我名字就可以。」

他自顧自說完,也不等阮箏答應就上樓去了。他沒有考慮阮箏的感受,如此獨斷專行,阮箏自然也不會考慮他的感受。所以當徐天頌故意在樓上磨蹭了兩個小時下樓后,發現阮箏竟還在餐廳里等著他時,他覺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崩壞得很嚴重。

阮箏趴在餐桌上,似乎是睡著了。原木色的長桌上擺了十幾個碟子,上面都用盤子蓋著。徐天頌伸手摸了其中一個,還有些微溫,估計做好有一會兒了。

徐家的總廚聽到動靜後走出來,一臉抱歉地向徐天頌解釋:「阮小姐聽說您今天回來,非要親自下廚。她忙了一下午了,從洗菜切菜到做菜,全是一個人完成的。我想幫幫她,她不讓我進廚房。您要不要嘗嘗?」

總廚說這番話時一直在觀察徐天頌的表情,但那表情讓他看不明白,太平靜了,沒露出一絲類似於欣喜或是讚賞的意味。總廚本想拍拍未來少奶奶的馬屁,替她多說幾句好話,但自家老爺這麼一副意味不明的態度,他也不敢再說什麼,只能建議道:「菜有些涼了,要不給您熱熱?或者我再做幾道您喜歡的?」

他的話音剛落,阮箏的身體微動了兩下,慢慢醒轉過來。她抬起惺忪的睡眼看了徐天頌一眼,不好意思地站了起來,摸著耳朵道:「對不起爸爸,我睡著了。」

她這樣子其實有幾分可愛,帶了點少女特有的天真。徐天頌覺得即便是裝出來的,總也比一臉傲嬌樣討人喜歡。於是他自動忽略了那個令他蛋疼的稱呼,隨便拉了張椅子坐下來,扭頭對總廚道:「替我盛碗飯,謝謝。」

飯很快盛了上來,兩碗。阮箏等徐天頌拿起筷子時,自己也跟著捧了碗。徐天頌看她一眼,沒有馬上開吃,而是問道:「我說了讓你別等我,為什麼還等?」

「您是長輩嘛,沒道理您還沒吃我先吃,這不合規矩。」

「我是長輩你是晚輩,你不聽長輩的話,同樣不合規矩。」

阮箏沒料到他反應這麼快,重新把碗放下,一臉為難道:「那怎麼辦?您罰我吧,罰我今晚不準吃飯。」

如果換作別人,徐天頌大概會賞他一個白眼。但阮箏一副乖巧小貓的模樣,讓徐天頌一下子沒了興緻。他索性別過頭不去看她,伸手夾了一筷子雞肉到碗里,放進嘴裡一咬。

阮箏一直盯著他的表情,臉上充滿了期待,眼睛里少見得閃現著興奮的光芒。徐天頌的表情由始至終沒有變過,那塊雞肉從進到嘴裡一直到吃下肚子,他精緻的容顏維持得相當好。

「好吃嗎?」

徐天頌放下筷子,吐出兩個字:「難吃。」

他不是故意要找茬,事實上確實很難吃。雞肉煮得時間不夠,有點難咬。糖加多了,鹽放少了,甜得讓人發膩。這菜里似乎還加了奇奇怪怪的香料,有股說不出的怪味兒。

「這種手藝你也好意思拿出來糊弄我?你在美國的時候沒學著自己做飯?」徐天頌的臉色終於變得有點難看了。

阮箏一臉的抱歉:「我一般只吃炒飯,蛋炒飯,飯炒蛋,留學生都這麼過來的。要不就是煮點義大利面,把買來的醬汁往上一澆就可以了。我今天第一次這麼大陣仗地做飯,做得不好您別介意。下次我一定努力。」

「還有下次?」徐天頌的那個白眼終於翻了出來,儘管翻得相當漂亮優雅,但依舊充滿了嘲諷的意味,「再有下次,你就當著我的面,把自己做的菜全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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