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畫像
「哈哈……想著前些日子講,給你帶些菜苗過來。哪知道才幾日,你這菜苗都已經要長起來了。」
季管事笑了兩聲,繞過了院牆缺口后的小塊菜地,走到了季梁跟前,
「那咱這兒菜苗,怕是用不上了。」
有些許感慨,季管事將提來的菜苗放到了腳邊。
季梁平靜地笑了笑,未曾接話,只是轉身說,
「季爺坐吧,我去燒壺茶水。」
「好。」
季管事未曾拒絕,只是望著季梁前去廚房燒水。
然後再轉過頭,望向旁邊那小塊菜地里的菜苗,有些失神。
廚房裡,
季梁拿起水壺,照常起火,燒水。
往爐灶里添著柴火,看著爐火上的水壺逐漸冒出熱氣,
再到沸騰。
廚房裡也沒杯子,就拿了兩個碗,各抓了把茶葉,用剛燒開的熱水衝上。
「季爺,坐吧。」
「嗯。」
院子里沒有桌椅,兩人也未曾進屋。
各端著碗瀰漫著熱氣的茶水,就在院子邊,屋檐下的台階上席地坐了下來。
坐下過後,只剩下碗里茶水熱氣還縈繞在兩人眼前,
又再沉默了陣過後,季管事再開口了,
望著那院子邊一片菜苗,季管事問道,
「不知道這菜苗幾時種下,幾時才能成熟。等到這葉子菜成熟,可要叫我來嘗嘗。」
「沒打算吃它,就讓它長在那兒吧。」
季梁同樣看了眼那菜地,回了句。
季管事聞言笑了笑,然後低頭,吹了吹手裡這碗茶水,抿了一口,
再抬起頭,看向面容一直平靜的季梁,目光略微失神和恍惚。
「那倒是也行……」
應了聲,然後像是回憶起什麼,季管事隨口再問道,
「我記得兩年多前,你撿了個孩子跟老媽子,還在光成府上待過段時間。那小子好像是叫盼安?」
「季爺沒記錯。」
「嗯,那小子好像很機靈,挺討光成喜歡。後面你安排到別處去了,光成還總念叨。前些日子,光成還提起。」
季管事像是隨口和季梁聊著,說著些話,
「現在想起來了,我替光成問問,那孩子怎麼樣了?在你那兒過得可好,什麼時候能去你那兒看望下。說起來,還沒問過你,你在宮外買的府邸在哪兒?」
季管事看著季梁問道。
季梁也轉過頭,神情平靜看著季管事。
吳盼安,乃至陳大姐自然已經安排轉移出京城了。
自然沒辦法找出來再和季管事或者光成相見。
而季管事所問的這話,其實也沒什麼回答的必要。
季管事則依舊是臉上帶著笑容,看著季梁。
而似乎也沒有非要季梁回答,只是轉而將他拿來的另一樣東西提了起來。
是總共三張畫紙,卷在一起。
這會兒,季管事從中拿出了一張。
展開給季梁看,
「這是我詢問了光成,按著光成描述,畫出來的盼安,不知道幾分相像。」
季梁看著眼前這副畫像。
這是副工筆畫,畫上是個帶著幾分機靈的半大小子。
與吳盼安,有五六分像。
「季管事繪畫的惟妙惟肖。」
「算不得本事,只是畫匠手段。這還是我入宮之後,遇到個老太監教於我的。只是不比那老太監,我這兒畫作,匠氣十足。」
季管事笑著回答,
「光成托我給你,再由你帶給盼安,我就給你放在這裡。」
季管事說著話,將這卷畫捲起,放到一邊,又再展開了另一幅畫。
「都起筆畫了,索性,我就給你也畫了一幅。」
季管事將第二張畫展開到季梁眼前,
畫上以工筆精細描繪著季梁的面部,
畫面是季梁披著件披風,在雪中的模樣。
畫中的季梁,眼裡含著慈悲,比起人,更有些神象。
眉眼輪廓都很像,但季梁並不覺得這是在畫他。
更像是季管事認為的他。
「怎麼樣?」
季管事問。
季梁搖頭,
「管事筆鋒精妙,只是畫中神態,與我相差甚遠。管事像是在畫一位慈悲的神仙,我就是個普通的人。」
「嗯……倒也合理。自我搬出採購房,就久才與你見上一面。落筆難免有些相差。」
季管事點頭,將這卷畫也放下,
手上就剩下一幅畫,卻沒有直接打開。
「……季梁,我記得,差不多兩年多前,深秋的時候,是你長大過後,第一次帶你出宮。」
「我給了你錢,讓你瞧病。你救了對母子,救了個孩子,還與流民施粥。那夜裡回來,我跟你說,流民未必都該施救,貪得無厭者,忘恩負義者,比比皆是。而你單獨一人,又能救多少。」
「季管事,您理解錯了。我不是因為某個流民可憐,或者淳樸而想救他們。只是我想施粥,就施粥了。我想救他們便救了。」
季梁應道。
季管事看著季梁,再沉默了陣過後,展開了最後幅畫像,
「這是我偶然遇到個人,畫下的畫像,不知道季梁你是否見過?」
最後幅畫像呈現在季梁面前。
季梁反而鬆了口氣,
因為這副畫像上,並不是他哪位格外熟悉的人。
只是偶然有過一面之緣的人。
雖然與事情沒有什麼影響。
但季梁也不是聖人,如果此刻畫像上看到哪位熟悉的人,他難免還是會傷心。
而現在,並不是。
畫像上,是一個婦人。
和上一幅季梁的畫像,像是原本就該連接在一起,只是分開成了兩截。
婦人也在雪中,厚厚的積雪覆蓋了許多在她和她懷中的孩子身上,
就在這絕望之中,婦人像是望到了什麼,抓住了什麼。
……「謝謝,我們謝謝您,您長命百歲!」
季梁似乎還能聽到那婦人得救過後,抱著她孩子奔向救濟施粥處前,
激動而無措對著他感激道謝的話語。
不過季梁情緒並沒有什麼起伏,
季管事可能預想過的季梁反應都未曾出現。
季管事望著季梁,這麼一直看著。
而季梁,也沒有再回答季管事的問題,
因為實在沒什麼回答的必要。
對於朝廷,皇帝來說,有些東西,只需要是懷疑就夠了。
大概是猜到,季梁不會再回答這個問題,季管事將這第三卷畫,也放到了旁邊。
然後也,保持著安靜。
……
「……說,你那晚上,見到的人是不是就是他!」
「……」
新衛單獨的監獄里,兩個緊挨著的監獄,關著一個婦人和一個孩子。
一個新衛拿著幅畫像,兇狠地展開在這婦人眼前,厲聲問道。
婦人緊緊抓著旁邊牢房的孩子,渾身哆嗦著,面色蒼白,卻諾諾不語。
「不說是吧,把她孩子腳先剁下來扔給她。」
「不要……不要……他就只剩下一隻腿了啊,不要,不要……」
婦人發了瘋似的大喊,去撞隔壁牢房的牆。
但撞不倒牆,卻也阻擋不了旁邊牢房,持刀靠近的人。
「不要,不要……小寶,到媽媽這邊來……不要,不要!」
小孩恐懼地再地上掙扎,已經沒了一條腿,痛苦不堪的孩子卻沒辦法逃。
最後,
婦人崩潰了,
「……是,是!就是他!就是那天晚上,他出現在我們面前,出現在我們的流民堆……」
「是他……」
婦人崩潰地大喊大叫。
而拿著畫像,得到回答的新衛,臉上卻神情不定。
看著那婦人,目光一陣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