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樓虛無
天啟畢竟是中原地區,不似王妖的地界,人口數目相對居多,也更加繁雜,光靠野蠻和暴虐的統治,討不到好處。
時下,百姓哀聲載道,軍心不穩,各自為陣。外邊還有部分敵人,躍躍欲試。
王妖這小王做的如砧板上的肉,就等著誰下的刀。
丟了眼睛不說,這剛接手幾個月,跟來的猛將就缺了一小半了。
坊間流傳一句笑談:王妖到了天啟成了真真正正的「睜眼瞎」。
事實上,他也不是完全看不見,只是薛任君這條地頭蛇當道,他即使是只黑熊,也只能做一隻縮頭烏龜。然,薛任君硬生生地躲在他後方,讓他縮不了頭,更不敢伸出腦袋找食吃。
心急如焚的他只得在百姓面前找尊嚴,弄了一群巡邏隊,沒事兒就喊口號,時不時地在大街上找茬。主子幼稚,麾下的更幼稚。沒曾想,老百姓可不好惹,弄死一個,讓他們十倍奉還。
薛任君在牢獄中足足呆了幾個月,毒刃時不時地在跟前提些矛盾衝突的事件。
一日,他的耐心終於被磨平了。小酌一口,將杯盞放置在鼻尖聞了聞,自言自語道:「差不多了,賭一把。」
「毒刃,辦件事兒,把幽冥符和這個拿去。」
「好。」毒刃冷冷地回應了一聲。
薛任君在毒刃側臉處,耳語了幾句,隨即掏出之前的藥瓶子,塞進毒刃的胸口處。
毒刃即刻像是得了寶貝似的,連聲叫好。
第二日,薛任君衣衫襤褸,面色憔悴,身著手鏈腳鏈,被押解至城外菜市口。他表情凝重,低眉垂淚。老白姓都湧上來,有些老人忍不住哭喊起來,似乎上刑場的就是親兒子。
「薛任君,前天啟二公子,企圖弒君,於今日午時三刻斬首。時辰到。」刑場李大人顫抖著嗓音,念完刑部文書。
薛任君跪在眾人面前,臉色淡然,他緩緩閉上雙眼,將視死如歸演繹得淋漓盡致。
正要刀起下落之時,遠處的俞朗將軍率軍,沖入刑場。李大人立刻示意劊子手停止刑罰。
城內的禁軍見勢不妙,趕緊關閉城門。可是,沒多久,天啟的舊部就與其其格的人短兵相交,戰火瞬間燃起。
薛任君被救下,順勢暈了過去,一分不差,暈在了老百姓的人堆里。
俞朗憑藉多年的戰鬥經驗,輕鬆進入城門,與天啟舊部禁軍匯合,將其其格人逼到窘境。
此時,薛任君蘇醒,被簇擁著推上了城樓。
他低頭望去,黑壓壓一片。眾人口中一直喊著:「薛王,薛王……」
薛任君內心是不淡定的,即使樂上了天,他也需要憋住這最後一刻。他淡然地說:「我天啟子民既已成為妖王子民,原本應護主、誓死追隨。不曾想,此人率軍,無惡不作,危急子民性命。我差點被其構陷,成了冤魂亡靈。今日,多謝各位將軍和百姓救我一命。」
「公子,請擔負起子民和天啟的責任!」俞朗在軍中大喊一聲,眾將士揮舞手中的兵器,齊聲助威。
「我薛任君何德何能,等大公子九長天歸來,才是繼承正統。」薛任君面露喜色,特意大聲地說到。
「九長天通敵叛國,都逃到西境了,如何能當主子!」一個莫名且又響亮的聲音,從底下人群中傳出。
接著,這些差不多的說辭,跟雨後春筍般,一個個破土而出,陣地有聲。
「我們還看到孤影和南疆的巫靈王同行,真真切切。他們莫不是互通,我都不信!」
「有這事兒?」
「親眼所見,就在南疆城中。」
「其其格打進來的時候,就不曾見過他,難不成真的是叛了國了?」
「那真說不準!」
「不管怎麼說,大漠那片兒,能逃走,就是不簡單。」
眾人言語翻滾著,版本一般都套用:可能、疑似、親眼所見或者我一個朋友看見。
似乎,口中的那些個人都遠了幾輩子了,怎麼談論,都跟他們沒有半毛錢關係。
「你們不要胡亂猜疑,公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們還誣陷他!」不同的聲音出現了,幾個都是城中府衙的門客。
幾個澄清的人,突然被往內擠的一撮人推到了人群外。
人群中有一部分人,沒做聲,只是靜靜地聽著,仔細地觀察。
俞朗仰著頭獃獃地看著薛任君,心裡想著:這人可真是一幅畫呀,可惜太過於聰明。
「薛王……」不知怎的,又有人挑頭幾乎嘶聲力竭地喊著。
此時,人群口徑一致,氣勢恢宏。
薛任君見火候剛好,就伸出雙手,安撫道:「民意如此,我便代為照料,等大公子回來,真相大白,我主動歸位。」
言罷,底下一片歡呼,過節似的。
就這麼,薛任君坐上了天啟的第三任主子。
俞朗護駕有功,官居一品大將軍,無戰事時,掌管禁軍。毒刃換回了身份,重新用了蘇留的名號,薛任君尊稱他為「先生」。天啟朝中元老如數召回,賦稅減免三年。
坊間,流傳起一些小調調:其其格回北域,賠了夫人又折兵,還想再見咱薛王,怕是此夢圓不了。
一日,蘇留邁著略顯猶疑的步履,未經傳喚,便出現在薛任君的眼前。
「主上,九長天。」蘇留「撲通」一聲,重重地跪在地上。
「何事?!請起。」薛任君立刻放下杯盞。
「九長天被扔進了冥河,這河道有進無出,我去看過,極大可能是沒命了。」蘇留小心翼翼,生怕招惹薛任君敏感的神經。
隨著一陣似笑非笑過後,便是泣不成聲的沉默。
「先生,你說他一個堂堂天啟公子,不好好在宮裡呆著,學點治國打仗經驗,到處跟人比武,是不是投錯了胎?」薛任君眼淚鼻涕已經分不太清楚,蘇留也無法理順薛王的想法,做臣子的凡是都得小心些,於是,他並未回應。
「你不敢說?先生,你之前是怎麼教我的,此時,怎麼就不說話了?」薛任君攢足了情緒,正要找一個發泄口子。
「恕我直言,對您是好事!」蘇留抬眼一瞧,感覺對方神色不對,趕緊低下頭,繼續裝聾作啞。
「你不懂,退下吧!」薛任君擺了擺手。
「流放的那行人,留還是?」蘇留忍不住問了一句。
「做了,蜉蝣只有一日命,難不成主子死了,還讓他們活著!」薛任君血紅眼眸瞬間露出凶光,未言出口,只是撇過頭看一了眼毒刃,回答道:「此事,你不用管了。」
「那計劃還進行嗎?」毒刃輕聲追問。
「當然,坐實了它!」薛任君不知哪兒來的力量,語速攀升,語氣凝重。
蘇留轉身大步離去。
對著窗外的月光,他開始沉思。初秋的寒意,已經襲來。清冷的大殿里,陳設依舊,卻唯獨少了很多人。
他拿起九長天最喜愛的剛沏的綠茶,呷了一口,感覺清香撲鼻,又苦澀麻嘴。
「這茶水好像我和我的內心。我內心深處,只是想做個臣子,做你的臣子,九長天,你可明了?可是,現實中有很多不得已,我必須去弄明白。這一身的權力,誰都想要,不是嗎?我今日做了薛王,全仰仗父親和你,父親是傾其所有奪得王位,九姓族譜里的男人都被殺盡了。你是主動放棄王位。你們兩個人,真是最好的父子。我薛王從今以後,每日給你們供奉,上香叩拜。」
想到這裡,薛任君又覺得沒意思得很。人生唯一一個是對手的人已經不在了,他剩下的歲月是有多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