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
「張大人,你這裡的犯人名單還在嗎?」
其他幾個監獄的管事匆匆忙忙跑到御牢外頭。
「應該在,我找找。」
張生在架子上找了半天都未有見到蹤跡,一時間慌了神。
「沒了?」
他朝著眾人期盼的眼神看去,就跟掉進了冰窟窿里似的,半晌沒敢吭聲。
「你這裡也丟了?那指不定是誰故意竊取的呢!這可如何是好?」
幾人大眼瞪小眼,亂成一鍋粥。
「實在不行,就如實彙報吧。」
「也只能如此。」
一行人急匆匆地跑到朱渠府中,將此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朱渠。
「如我所料,這麼些天一直拖著,准沒好事!罷了,此時辛苦你們了,其他的我自會處理。」
幾人告退。
九舟從屏風後頭緩緩走出。
朱渠一臉不悅地說道:「與你無關!」
九舟陪笑道:「怎麼?」
「你那日若是收起你那個憐香惜玉的臭毛病,我這謀劃了一年的事會這麼付之東流?」
朱渠說著就伸手打了九舟的後背。
九舟沒有還手,神情有些釋然地回答道:「朱渠,你好好輔佐薛任君,天啟百姓安居樂業,就行了。明日我會離開這裡,去一處我想去的地方,免得徒生是非。」
「周旭,把肖若蘭的麒麟鞭拿來!小畜生!我就不信了,你能看到你母親的遭遇會心安理得?」
朱渠聽聞九舟要隱退,氣不打一處來,便呵斥地指著這人的鼻子,狠狠地罵到。
「你不了解她,如果她活著,也不會對蘇曉怎麼樣的。」
九舟看著端在周旭手上的鞭子,像是看到了溫柔的母親。
「不會?你是想氣死我!」
朱渠拿起鞭子就劈頭蓋臉地朝九舟揮過去。
這一招是真的露餡了。
「你這功力,可不像一個文官。」
九舟躲開的瞬間,身旁的桌子便一分為二。他抬眼看著朱渠,跟重新認識了一番似的,眼神中充滿了好奇。
「你以為你前幾年闖蕩江湖,我就閑著讀四書五經?誰跟你一樣,我們這些人都卯著勁向目標前進。你倒好,生來萬中無一,卻選擇節節敗退。你這是走一條自我毀滅的道路。」
朱渠抽回鞭子,心裡的怒火未有平息的跡象。
「我說你讀書讀傻了!」
「你?!」
「巫靈王這個頭銜如此遭人忌憚,此時回去不是將我和天啟至於天下人的口舌中和砧板上么?即使我本事了得,也抵不過悠悠眾口,還有千夫所指。就是幽冥鬼煞那一派就不能讓人安生。免不了打打殺殺,死一些無辜的人。人這一輩子,有些東西沒了,能掙回來。如果命沒了,可就結束了。我需要花上幾年遊歷各處,將巫靈王的名頭掙回來。這條路有些冒險,你得在朝堂上照應。」
九舟仰望著園中上空的那些飛鳥,將打算都全盤托出,無一隱藏。
朱渠低頭思索了半晌,覺得非常有道理。
「那。」
「我活著的消息已經傳出去了,想來對薛任君也是一種約束。至於,那個蘇氏,薛任君會比我先動手。」
「你確定?」
「如果是,那真的是可悲可嘆了。」
段相逢拎著酒葫蘆從後院逛至前院,聞聲后不自覺地搭上一句。
「你又知道?」
九舟看到這沒個正行的祖父就嫌棄。
「你放心,你母親的死我會記著。」
段相逢一口酒下肚,臉頰處微微泛著紅暈,儼然一副醉鬼的樣子。
九樺珍此時走了進來,見到九舟,有些不知所措。
「樺珍,可是有事?」
九舟看著這人的舉止有些許扭捏,便開口打破僵局。
朱渠和周旭二人看情況有些微妙,便疾步走向後院。可是,還是免不了被吸引,這破冰的場景著實讓人上頭,便不由自主地躲在門后偷聽一耳朵。
段相逢順勢倒在柱子旁閉著眼睛曬太陽,耳朵卻是動了好幾下,跟院子裡頭的貓似的。
「之前不知您是主子,有些冒犯之處,還請原諒。」
九樺珍表情極其不自然,還總是尬笑地瞥一眼,然後,偷偷觀察九舟的表情。
「呵~就為這事?大哥就是大哥,主子?哪裡來的主子!」
九舟心裡一想到兄弟三人如今的狀況就透不過氣來。
「大哥!」
九樺珍這回終於露了一回牙齒,竟然如此好看。九舟忍不住和以前一樣摸了摸他的髮髻。
「劉元卿我會派人去找,放心!」
「不了!你說得對,人各有志。他要的東西我給不了。」
九樺珍有些失落,但是卻沒有絕望。他盼望著那人在某個時間又回到他的身邊。
「我明日啟程去北境,一道去嗎?」
「去!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我也去!」
周旭不知什麼時候從一旁閃了出來。
「這裡除了我留下,你們都走!」
朱渠也從後門暗搓搓地繞到前門,沒好氣地說到。
「周旭,你原本要留下照顧朱大人,可是,我發現他的功力在你之上。你在這裡也沒什麼事情,還是跟我走吧。」九舟這一頓挖苦,讓周旭樂開了花,卻讓朱渠有些下不了台。
「我留下,幽冥怕我!正好可以保證朱大人的安全。」
段相逢自告奮勇地說了一通。
朱渠覺得這人有點意思,便問道:「不知段前輩是什麼來頭,竟然能制止幽冥?」
「吹牛的來頭!」九舟瞟了一眼。
「這孩子!等他們這些不尊老的走了,我再跟大人細細說來。」
朱渠也神秘兮兮地挑了挑眉。
月圓之夜如約而至,府中熱鬧非凡,更甚於除歲之夜。
九舟喝了很多,醉醺醺地拉起九樺珍的手,說了些體己話。
「樺珍,哥是不是待你很好?」
「當然!」
九樺珍有些驚恐,這樣子怕是要來個囑託之類的。
「今年,之前跟你一起玩的宋輝家裡的宋祁蓮已經十八了,把事兒辦了。」
九樺珍輕輕地拿開九舟的手,有些不知如何措辭才能避開這個問題。
「成親這個事情,總有個先來後到。大哥先,然後是二哥,最後是我。」
九樺珍斟酌了半晌,才義正言辭地說了幾句。額頭的汗卻不由分說地流了下來。
「你很熱嗎?」
「沒有,這大冷天的。」
「我和你二哥這輩子怕是不會娶妻了。」
九舟眯著眼睛瞧著九樺珍,臉色緋紅,話很多。
「九家就指望你了。」
「好!」
九樺珍看他這個樣子便順著他。
「大哥,二哥至今都沒納妃。朱大人已經擬好奏摺了,說是明日早朝送去。」
九樺珍見九舟一直瞧著自己,怪彆扭的,就轉移話題到薛任君頭上。
「送吧,沒用的。你是沒瞧見他寢殿裡頭的連公公,長得像個女子,卻是個男人。你二哥怕是喜歡這類的,沒救了!」
九舟言罷眼神中有些許落寞。
「看著吧,他肯定會同意。」
九樺珍拿起一杯酒,晃蕩了片刻,卻沒有心思喝下,心裡老惦記一個人,總是在任何場景都能與他對接上,這種苦楚或許只有他最清楚。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寒喬突然來了一句,將眾人的眼光都吸引過去。
「這李太白就是喝酒喝出來的詩仙。我當他是醉鬼!他要是晚幾十年出生,也許正和朱渠大人討論詩詞歌賦呢!哈哈哈哈哈。」
寒喬越說越起勁。
「我可沒那吟詩作對的本事,全部心思都在老百姓那一口飯里。我比較傾向於詩聖杜工部。』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說的那是真實得很!每年都有大量死於飢荒和瘟疫的災民。這一口糧食,對於我們而言是少一頓,多半是吃多了,換換口味。對於他們而言,就是救命。人與人之間,本生來就平等,卻在不同境遇中,戰亂中,免不了逐漸地不平等。想到此處,我是一點心情都沒有!」
朱渠說著端起酒壺就往口中送,豪飲至此也是從來沒有過的。
「你們都是江湖人士,喜歡自由洒脫。我去鄉間看的都是民生。有時候,我都懷疑怎麼會遇到你們這群人。道不同本不相為謀。可是,正義和公平卻是一樣的。」
「為了世間正義和公平,舉起酒壺,來,幹了!」
九舟在一旁左手端起酒杯,右手拿著酒壺,一起往嘴裡送。
朱渠的母親在一旁拭淚。這擔驚受怕的日子,不知何時才是盡頭。她盼望著年年都能一個都不少地過元宵節,吃湯圓。
段相逢見朱母落淚,便立刻送上錦帕,動作熟絡到其他小輩們都瞠目結舌的地步。
「朱夫人,年年今日,歲歲有今朝。不必為了還沒有發生的事情憂心。」
「您說的是。」
「時候不早了,我去辦點事。你們慢慢喝!」
段相逢言罷,輕起身子如肉鷹一般扶搖直上,笑著飛身離去。
薛任君寢殿里卻是另外一副景象。
「你來做什麼?」
薛任君獨自將九舟的排位拿下,抱在懷中,正若有所思之時,卻瞧見門口站著一個女人。
「今日元宵節,我來送點吃的。順便和我兒一起聚聚。」
蘇曉言罷,踏著小碎步進了門。沒經允許便在桌上擺好了飯菜。
「好些天不見,真是來無影去無蹤啊!傳言說你是幽冥的蠍鬼俞境,怎麼扒了皮之後,還要做些不要緊的事情呢,該不會又想下毒吧?」
薛任君言罷拿起一盤菜聞了聞。
「這油不會是你地宮裡出自連瀟的手藝?」
「這連瀟在我殿中呆了半年有餘,做事妥帖。我居然沒有發現他是你的人。你真是可怕至極。」
薛任君邊說邊拿出木槿的遺物,攤開放在桌上。
「薛王,今日是元宵節,母后只是想和你一道喝杯酒聚一聚,其他的沒什麼可聊的!」
蘇曉端起酒杯獨自暢飲起來,全然忽視薛任君的意願。
「你何以能坦然地喝酒,這個時候不是應該跪地反思么!你毀了多少人家!」
薛任君捏緊拳頭,猛得錘著桌子,聲音幾乎從牙尖處發出。
「我這一切都是為了你!我是你的母親,除了你,我還能想其他人的死活。你還真當我是聖母!」
蘇曉放下酒杯,拍了拍桌子。
二人就這麼怒目相視,眼中的火光衝天,不斷地互相攻擊。
「薛王,太后,你們別吵了!外頭來了一個老頭,說是為了蘇若取太后的姓名!」
此時,原本薛王已經遣散的宮人已經都去了其他宮中伺候。連瀟行走有些不便,只得半走半爬地在門檻處往裡頭呼喊到。
「誰?」
「我!」
段相逢緩緩走進薛王寢殿,像是走在自己家中一般熟門熟路,悠然自得。
「你是九舟身邊的段前輩?」
薛任君看著此人一頭花白的長發就想到了前幾日才見過的人。
「好孩子!這女人殺了你母親,你下不去手,祖父才幫忙!」
桌上的菜還在泛著熱氣,二人也不知所謂的站著。
段相逢在寢殿中分身九處,空間瞬間變成了九面玲瓏鏡,透光處有多個大小不一的身影,正以極快的速度徒手劈掌。薛任君被他推至稜鏡之外。
蘇曉顯然是有所防備,卻是備之不足的。
她伸手擋了一下,外皮已經盡數消失,蠍鬼的面目露了出來。
她內力有些不足,卻在被壓制的情況下,伸展七重稜鏡,對抗段相逢的九重。
段相逢瞬間收回了九分的一種形式,轉而瞬移到了俞境的身後,只輕輕地橫劈一下子,這人的腦袋就掉落了下來。
薛任君在一旁獃獃地看著,不知道怎麼才能幫上忙。
「偷學禁術,卻想要一蹴而就。你這樣化不成九個真是的身體。哎!你還遠不如曉生。他如果不是被我奪了魂,應該在我之上!」
段相逢對著已經消失了半截的蘇曉說到。
「孩子,這把刀送你,斬妖除魔。靠你了!」
段相逢從袖口處拿出一把匕首。這把東西是當你西谷當著他的面劃了這女人面容的。此時,只當是演繹第二次。
薛任君拿過匕首,沒有猶豫,向蘇曉的胸口處狠狠地刺了進去。
「我是你母親!」
隨著一聲哀嚎,蘇曉死在了薛任君的手上。
薛任君即刻放了手,指尖依然止不住地顫抖。
連瀟在門檻處狂笑了數聲,像是配樂一般。
段相逢則是一路哼著歌離去。
月光如勾,一個女人死在最心愛的人手上的是愛和尊嚴,死在最親近的人手上的是希望。這種復仇,或許只有比那作惡的人更加險惡的人才會用得如此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