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屍蠱蟲
孤影路過南疆首府的鬧市區,隨處可見當地官兵的身影,他們拿著手繪畫像,像是在抓犯人。孤影無心關注其他,沒有逗留,而是壓低斗笠的帽沿,牽著凌驄,加快腳步離開。
忽然,一大批官兵朝著他步行的方向追趕過來。眾人的腳步快速移動,瞬間,道上揚起了不小的灰塵。南疆不缺雨水,而這日,卻是悶熱無雨。日照當頭,人們半眯著眼睛,汗流浹背。腳步和塵埃打破了人們的沉寂和容忍,沿路討生活的老百姓慌忙地避開。唯有孤影淡定自若地走著,絲毫沒有在意身後的混亂和躁動。他步履極其輕快,腰間的佩劍已經被一隻寬大的手掌把持,隨時準備出鞘。
千鈞一髮之際,孤影為數不多的幾根凌亂的髮絲隨著氣流地靠近,揚到鼻翼上,被黏膩的汗液粘住,眼眸下肌肉開始抽動,條件反射似的扣劍,劍柄已經彈出。
後方勢力靠近身體時,有人大聲喊叫:「花滿樓,在上面!」
孤影猛得抬頭望去,只見二層小樓上一位風度翩翩的世家公子模樣的男人,手持一支竹笛,正神情怡然地打量著自己。身邊的官兵像是得到了寶貝似的手握兵器朝這個男人聚攏。
孤影頭一次感受到了「僥倖」二字,原來是此等意思。他心想:「這位公子怕是最後的淡然了!」於是,他搖搖頭,牽著馬兒,步履有些沉重地往前走去。
這才剛踏出幾步,身後的喧鬧就以極快的速度結束了。
「凌驄」怒吼一聲,馬蹄錯亂,身體左右搖晃。
孤影向後猛地轉身,頓住了。
「公子,如何不與我切磋一番?」此人,便是剛剛樓上的那位被圍攻的男人,此刻,正逍遙地騎在凌驄的背上。儘管馬兒顯得極其不願,然,它卻無力反抗。
「公子,請下馬!」孤影忍住怒氣,抬起眼神,直直地看著這個拙劣的男人從他的愛馬背上下來。
「好!」該男子果然並非一般習武之人,落地無聲。
話音剛落,該男子已經站在孤影的眼前,貼得還不是一般的近,這眼神像是要吃了他一樣。
孤影下意識地後退幾步,看著對方輕浮的行為舉止,心生些許厭惡。轉身,拉著凌驄便要走。
這男子突然攔住了孤影。
「公子,為何拒人於千里之外?」
孤影抬眼仔細地瞧了一瞧,心裡想著:這到底是什麼來路的東西,粘人得很!
男子看似十八九歲,一雙桃花半開的笑眼,嘴角微微上揚,一對梨渦忽隱忽現,面容清秀,看上去文弱書生,和這幅強勢的做派極不相稱。
「這位公子,我與你並不熟識,不必要太靠近。在下有事要忙,煩請讓路,行個方便!」孤影的眼睛已經開始冒火,內心的熱度迅速竄至七經八脈。
「方便,當然方便。容我贈與君一件私藏之物,務必收下,來日定有用處!」該男子執著地從衣袖中掏出一個黑色的小木盒子,放在手心處,等著孤影伸手去拿。
「不必了!你莫非認識我?」孤影手提配劍,雙手環抱胸前,疑惑地試探。
「如若今日不見,此後也未必會見,既然,今日一見,往後一定見!」這男子輕浮的眼神和深情的言語,讓孤影的喉頭微微瘙癢,他乾咳了幾聲,強忍住悶熱的汗臭味和胃裡的翻滾。
孤影擺了擺手,見對方執意杵在對面,他伸出劍柄用力地移開對方的一側肩膀。側著身,近乎擦著對方的側臉,離去。
微風帶著些許衣物,或許是皮膚的氣味,跟隨著孤影。
「你會來找我的。」這位男子握著木盒子,嘴角上揚,輕聲地自言自語。
孤影不知不覺在南疆往西進發已經數日,由於水土不服,竟幾日水米難進。又逢南疆雨季,身上多處地方出現紅點,奇癢無比。
正在愁眉不展之時,一位南疆巫醫打扮的老人,路過客棧,坐在外間。孤影蒙著臉,在一張屏風后的裡間。
忽然間,一陣狂風掀起,屏風撕裂。孤影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震撼的內力,立刻拔劍做出自衛的姿態。
「行走江湖,為何躲在屏風后,遮遮掩掩!?」等店裡物體都歸位了之後,一位老者開口說話。
孤影注意到這位老者一副巫醫的裝扮,話語威嚴得很。
「在下身體不適,面容損毀,無意冒犯眾人,因此,只能遮光避風!」孤影不知道對方來歷,看樣子不像是好惹的,卻也是個多管閑事的,便以小輩的姿態順從之。
「哦?你且往前幾步,讓我看看。」這位老者話語陡然委婉,語氣平和。
孤影往前走幾步,停在那人的一丈開外,將衣袖往上一挽,露出一雙長滿紅點的手臂。
老者站起,走到近處,握住孤影的拳頭,手掌中盡然沒有骨骼的觸感。此人,身上有一股似曾相識的香味。
老者端詳了半天,從胸口處摸出一個黑色盒子。不等孤影反應,便將一顆紅色的藥丸,強行塞進了他的嘴裡。行動之快,猝不及防。
孤影愣住了,這是平生第一次被人這麼著就餵了葯了,這要是害人命的毒藥,這也就板上釘了釘子了,無法回頭。他心裡有點毛毛的,一個久經沙場的大將軍,盡然如此無防備之心。
「放心,你中了蠱毒,這是我的解藥,不必感激!」老者擺了擺手,淡定自若地說。
孤影極其靈敏地察覺到哪裡有些許不對勁。
他即刻反應過來,上前不分由說地抓起老者的手,然後,直勾勾地看著對方的眼睛。
「這明明是少年的眼睛,少年的手!」他心裡有些後悔輕率,有些惱怒地想著。
「你這小子,我救了你,你這是不感激,反而,是想要比試嗎?」老者強掙脫開被抓疼的手,埋怨地問。
「你是花滿樓?!」孤影想起了幾日前在南疆都城裡遇見的那個小子。
話音剛落,他便毫不猶豫地將對方的易容撕了去。
花滿樓有些惱怒,拿起腰間的笛子,一曲《掘屍蠱蟲》開啟。強大的內力,讓孤影皮膚上往外溜的蠱蟲開始瘋狂地往外鑽,這種近乎讓人痛癢到窒息的折磨,瞬間將這位大將軍,推倒在地。孤影痛苦地控制住雙手,指甲在地面竟抓出了血痕。
花滿樓見形勢有些難以控制,怒氣也消了一大半,便停了這曲子。隻身走上前去,俯下身,吐出一口帶有白色粉末狀的氣體,覆蓋了孤影的全身。
花滿樓輕輕地給孤影包紮好雙手,面無表情地開口說:「瞧你,才一層功力就受不住了,我說天啟的大將軍怎麼這麼弱呢!你以後就跟著我,我可要好好提升你的內力!」
「你是誰?」孤影清醒過來,但,似乎全身都沒了知覺。
「我是南疆巫靈王,也有人叫我蠱王!其實,我只是實力最小的。南疆有四大蠱王,自從上次遇見,我思量了,你若不投靠我,怎麼能順利離開南疆呢?」花滿樓一半嬉笑一半認真地說著。
「你們怎麼知道我要來?」孤影心中的疑慮越積越多,力不從心的感覺油然而生。
「別問那麼多,我會保你安全!」花滿樓一揮衣袖,孤影即刻暈厥過去。
不知過了多少日夜,孤影醒來。眼前是一處山洞,洞內並非黑暗無比,岩壁白色,前方不遠處有開裂的峭壁,光影照射進來,周遭透亮。孤影下意識地觸摸了岩壁上滲出的細流,分辨一二,儘是無色無味,卻又帶有些許香味的泉水。火燒似的度過了這麼幾天,喉嚨正乾燥地不行,於是,他不由自主地雙手捧了泉水,喝了下去。
他思量:這水如此好喝,口感綿軟,還有些許回甜,真是好東西。
此時,光影下正好有個身影杵在峭壁裂縫下的岩石上,就這麼不嫌事兒大地看著,半晌,有個傻瓜的肚子開始劇痛難忍了,他才慢慢地跨步走過去。
「祖宗,這可是給你引蟲子的,你居然喝了,蟲子還會出來嗎?」說話的正是花滿樓,此人正不緊不慢地看著孤影。
「救我!」孤影的腹部突然收縮起來,疼得他面目猙獰,慘不忍睹。
「我當然會救你!但有一事需要確認。」花滿樓仍舊嬉皮笑臉的做派,看似壓根沒有一丁點人性。
孤影狠狠地瞪了一眼,撇過臉,只有痛苦的呻吟,不再言語。
「看你,說著就翻臉,將軍求人不應該有點誠意嗎?!」花滿樓言語間有些埋怨和挑釁的意味。
孤影心想:這傢伙該自己嘗嘗這種白蟻蝕骨之痛。
嘴上,還是妥協了。
「有勞公子救我,一命。我還不能死!」
「以後,你就得跟著我了,不跟著九長天了,好么?」花滿樓滿面春風得意,不忘伸手抬了抬孤影的下巴,一副買貼身丫鬟的樣子。
孤影已經撐到了頂點,胃裡翻滾起來,胸口的血脈噴張,一時間沒有壓制住,大口鮮血從牙縫間涌了出來。
「這麼厲害?不至於吧!你喝了多少?」花滿樓這才著急地將孤影轉至岩石的中央,半抱著對方的上身,運用內力把身體里的蠱蟲,從臟器逼至體表。
然後,有些許失望地將蠱蟲引至水罐中,密密麻麻地噁心得很。
半晌,花滿樓滿頭大汗,臉色微微泛白,身體癱軟。
此刻,孤影的內傷好得七七八八,醒過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拔劍,試圖殺了花滿樓。
眼看劍已指向咽喉,花滿樓沒有眨眼睛,只是獃獃地看著他,同樣蒼白而無力的臉龐。
「我救了你,為何還要殺我?」花滿樓竟然開始落淚,像極了孩子受了委屈。
孤影還是心軟,收回了劍。
「蠱毒是你下的嗎?」語調堅硬。
「不是。」花滿樓兩行淚還沒幹,急忙回答。
「我且信你!兩個問題,第一,你怎麼認識我;第二,誰下的蠱毒?」孤影語氣略微緩和,急切地問。
「第一,你救過我,你忘了;第二,我並不清楚誰下的蠱毒,但是,蠱蟲最初是我養的。」花滿樓越講越覺得燙嘴。
「我何時會救你這個小混蛋?!」孤影覺得不可思議,回想了片刻,竟然沒有印象。
花滿樓更加失望,眼淚又開始流淌。
「冒頂之戰留下的孤兒就是我,當時,是將軍你把我從賊人手裡搶回來的,還叫我』小豆子』。回來之後,我得知父母都被殺害了。後來,巫靈王,收留了我。」他說著,停頓了一下。
花滿樓抽泣的樣子像變了個人似的,既可憐,又可愛。
「小豆子,好像是有這麼個小孩,才幾年,都這麼大了。」
才二十有四的孤影回憶著,不忍心看著曾經手中抱過的孩子哭得如此傷心,便拿出自己的帕子,直接上手給他拭淚,全然忘記了幾分鐘前撕心裂肺的疼痛。
「男子漢大丈夫,前塵往事,過去了就不要放心上!」孤影立刻升起了思想高地,語重心長地說著。
「我養蠱蟲,原先就跟養貓貓狗狗一樣,不知怎的就被人拿去做壞事兒了。害了很多人,有些傾家蕩產都醫治不好!」
花滿樓嗲聲嗲氣的帶著天真的口吻回答。
「你,不是把我整好了嗎?」孤影仔細感受了一下身體,並無異樣,便疑惑地問。
「就整你一個,半條命都沒了,成千上萬人,我得死幾回!」花滿樓斜著眼,耷拉著腦袋,伸個懶腰。
「我估摸你肯定知道誰在搞事兒,只是你不願意說與我聽?」孤影站起身,來回踱步,試探地問。
花滿樓邪魅一笑,有些隱晦地回答:「將軍與我有恩,我便是死也會答謝,其他的與你無關,說多了,生是非!」
孤影看了花滿樓微微轉身,頓時了解了他刻意迴避的意圖。
「好!你不願透露,全當我沒問。我有一事不明,希望花公子可以幫忙打聽南疆地下泗水河的下落?」孤影單刀直入,拋出了十幾天來追蹤中最為不解的問題。
「泗水河,地下?據我所知南疆境內沒有泗水河,地下水系錯綜複雜,無從下手。」
花滿樓在大腦里尋遍了南疆境地的所有河流,都沒有絲毫關於「泗水河」的印象。
「既然你已知我身份和此行意圖,你可否幫忙尋得九長天下落?」孤影說完話,有些拿捏不準的感覺。
「好!你來此地,我也是偶然得知,這個忙我肯定幫。」花滿樓眼神中微微發著光芒,語氣堅定而有力。
倆人不由分說,跨上馬匹,轉戰至追蹤路上的偏僻客棧,暫住。
陰山腳下,熱流被樹木消散了大半。孤影看著旁邊一直哼著小曲兒的花滿樓,不免也受到了感染。
「你是怎麼得知我染了蠱毒?」
就這麼隨口一問,對方竟然不知所措,連忙拿著謊話搪塞。
「無意間!對!」
「是嗎?無意間怎麼感覺非常地刻意呢!」孤影話裡有話似的,花滿樓都聽在了心裡。
此後,花滿樓便沒了興緻,緊閉著嘴巴,一言不發,一直到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