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笨蛋的笨蛋舉動
卯時一刻。
日出。
我和碎夢在沙條家的屋頂上乾巴巴地坐了一晚,儘管說有酒作陪,但畢竟太久,連身體都被風吹得緊繃了。
「真是難為你了。」我說,如我所想。
熹微的光亮從雲邊的一角探出腦袋,卻很快被俏皮的雲抓住,攔在身後。
「答應的事情就該做到,至少我這樣覺得。」她頭也不回地回答,又不自在地緊了緊衣服。
「是~這~樣~嗎~」
「嗯。」
「比起你好奇我為什麼會邀請你,我更好奇為什麼你會接受我的邀請呢,碎夢。」我往遠挪了挪身子,抖了抖腦袋,「只需要明確的拒絕一遍就好。你知道的。」
「如果那樣子的話,你會怎樣?」她反問道。
我想了想,給出答覆:「我會欠下賬再去沙條腦袋上守靈吧。」
「我是付喪神。」她說,「但相較於報復的心理,我更希望…被需要。」
「…哈哈哈哈哈哈,多少有點同病相憐啊,我們。」
「才不一樣。」她直勾勾地盯著我,「在這個方面,你將自身的意義定性為與他人的連結,友情、崇拜、牽絆、忠誠…敵視,種種種種,以此確定自己存在的實感。你是那樣空洞的傢伙,又惶恐著被人踏進屬於你的領地,以入局者的身份試圖行使旁觀者的權力,稍微滿足便想脫身其中,自行消化…待到有所欲求之時…」
啪,啪,啪。
她停住了,只剩下在她發言之初就響起的我的鼓掌聲。
「大差不差,可你呢?」我問。
「你可以試著剖析一下我,就像我剖析你一樣。」
可那樣就無趣了啊~
「不就是純粹者與不純者么?」
「是呢…我只是單純喜歡這種感覺而已。」
「小心被吃干抹凈哦?」
「…我才沒那麼極端。」她撇撇嘴。
我突然一拍腦袋,笑了起來。
「啊哈哈,我有了一個失禮的想法。」
相當失禮的想法。
「既然你是付喪神的話,那麼,你是怎樣被拋棄的呢?」我繼續說道。
付喪神里當然會有佛樣的傢伙,可我不覺得她會在此列。
「惡劣。」她瞪了我一眼,「如果說你問的是為什麼被拋棄我都不會有這樣的反應。可,怎樣被拋棄…實在惡劣。」
「謝謝…」
「不是誇獎。」
我擺了擺手:「很有默契哦,我們。」
「呵。」
「所以,願意說說嗎?你的過去。」我抬起頭,看向天邊,「惡劣的說辭我已經收回了哦?」
留不住的啊~雲小姐,說到底這光輝不是天照大媽的扈從么~
胡思亂想。
「我有過兩任主人。」余光中,碎夢打量著我,很快也抬起頭來,似乎是在緬懷,「我的第一任主人,是賭坊主的女兒,她與一位木匠相愛,我是作為定情信物被製作,送給主人的。他們兩情相悅,我所充當的,大概只是一種證明。自被主人收下以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只是在盒子里…當然也有我是被珍視之物的可能,但人類是曇花一樣短暫的物種,我沒有尋求答案的機會。」
「後來,我被主人作為禮物轉贈給她的孩子,也就是我的第二任主人,作為孩提時期的…啟蒙玩具,應該是這樣的用處,畢竟賭坊的管理者不通賭術是不太好聽的。總之,我在他步入少年的時期就被丟進了箱子…後來…賭坊好像是贊助了什麼人,沒有音信地破產了,雖然移置的時候主人很簡單的就想起了那個箱子,但他卻得出了『孩子的東西就該和童年一併逝去』的結論——火中,我留存了下來,被灰燼保護著,用以掩埋的坑洞也被夯實…」
「對我來說,那和在盒子或者箱子里的時期並無二致,但生髮靈怪的不止怨念,時間也是點上濃墨的一筆…我,誕生了。隨後就是我在人間之里的故事,時間長,但重複,沒有計較的必要。」
「…你在聽嗎?」
……
看到陽光徹底掙脫出來,我滿意地收回視線,抓起酒瓶,對著嘴巴搖了幾下,嗯,還有幾滴。
「在聽哦。」我說。
只是不捨得出神啊~陽光小姐與雲小姐的愛戀喜劇。
「你…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我需要你,碎夢小姐。」我朝她靠近。
「啊…啊?」她被嚇到了。
我得意地揮起酒瓶,將手中的「醒神」拍到她的腦門上:「很可愛的反應呢。」
「……」她盯住我。
「實在是平淡到無趣的故事,我不免生髮了困意呢。」我伸了個懶腰,「雖然拿你練手是沒辦法的事情,但再怎樣說,做出不尊重的行徑就該道歉,對不起——好了,道完歉了。」
……
還在盯著。
「你覺得這樣盯著我就會不自在?不會哦。」我哂笑著搖頭,「難得拾起些許專斷的實感,我才不會輕易停下呢。」
碎夢說的沒錯,我著實是惡劣的傢伙。明明缺少對身邊人專斷的心力,卻毫無負擔地向不過幾面之緣的她伸出了專斷的爪牙呢。
不過宣洩,稱不得謀算。不過欺壓,稱不得能力。
惡劣之致。
可還能專斷?逞強一些的話也可以做到,但麟說的話不免使我動搖。
搖擺不定呢,易。
「下面的傢伙要醒了喔~我當然無所謂。你呢?」我對上她的視線。
碎夢偏過頭,語氣含糊不清。
「再說吧。」
「欸~」我剛發出調笑的聲音就被捂住了嘴巴。
也算是難得的體驗了。
安靜一些吧,聒噪的妖精。
我們大概有了新的等待的東西,先前是日出,現在是沙條。
過了一陣,裝備齊全的沙條跳上了屋頂。
他先是一驚,隨後也釋然了。
畢竟我就會做這種事的傢伙,符合人設了屬於是。
「您…還真是…」
「是雅興哦。要好好地感恩戴德哦?」我誇張地張開手臂揮著,「早飯~兩人份~」
「啊啊。我知道了。」他點著頭跳了下去。
我不禁感嘆:「真是雷厲風行啊~這陣子。」
碎夢瞥了我一眼,看樣子有些詫異。
理所應當,現在可是非常時期。
不過不影響我感慨。
既然她不發問,那我也無需解釋。
這一切,也即所有的喧囂過後,我本以為又成了等待的枯坐,但沙條又從屋檐探出頭來:「不進來坐嗎?」
呵。這倒是始料未及,我有點沉浸了。
「走吧。」我說。
碎夢「嗯」了一聲,卻沒有動彈,我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她才跟著我走進店裡。
走進店裡,的確是如我所料的剛剛開門的空闊…也不完全算,店裡還有一個小女孩。
「喂,這算什麼,沙條。」我看向沙條的背影,可那女孩也看向我。
哈?
「你也是沙條?」
「啊…不,不是,我是稗田。」
「嗯…」我思索著,隊長和我說過什麼要給稗田家收養的孩子道歉來著,是這位嗎?不健康擺在臉上的樣子,「對不起吶~」
我穩穩噹噹地跳上桌子,抓著蝕狼的刀柄轉了一圈:「哼哼,孤名為易,乃紅魔的爪牙,虛偽的守護者,以血色妖刀使的名號行走於此間的劍之妖精劍鳴妖是也——
好痛!」
我挨了一個暴栗,踉蹌地跳下桌子。
「可惡啊Archer,居然這樣對待貼心如我的Master嗎?趕緊鑽進地洞自己打自己說我真該死啊口牙!」
「你確實挺該死的。」碎夢發言。
「喂…因為那種事便和我爭吵置氣,如果不是因為契約可以感應我真的以為你去找Berserker單挑了哦?」
「呵,倒真的是我的錯了呢。」我自覺理虧,沒有爭辯,「國王大人~三人份~」
沙條的聲音立刻從后廚傳出來:「別說這種奇怪的話——」
我得意地哼了一聲,心情也愉悅起來。
腦海里不禁響起隊長當初對我的評斷。
「易,你呀,可是把大家關係拉近的天才哦」
認真計較的話我也會羞怯起來吧…但是現在,正是發揮引力的時刻。
我甩了甩腦袋,決心大展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