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8章 棉甲

第618章 棉甲

深秋的高原,寒風凜冽,氣溫已經跌倒了零下,呵氣成冰。

凜冽的北風,在山澗呼嘯著翻滾。

然而,這聲音卻被荒原上,咆哮著的廝殺聲與無數人的慘嚎聲徹底掩蓋!

就連那凜冽的寒風,在此時此刻,也被廝殺雙方的戰士的熱血所感染。

刺骨的寒風,在此時彷彿變成了炎炎熱風。

汗液與熱血在同時噴涌。

狹路相逢勇者勝!

噗!

王大斧用力的揮舞著他所握持的重斧,足足八寸的斧刃,用精鐵鍛打而成,斧尾厚而窄,尤其適合破甲、斬首。

手持這種重斧的戰士,自唐以來,就一直是大軍的開路先鋒。

而王大斧的技藝,已磨礪了十幾年,對於如何殺敵,爛熟於心。

於是!

隨著他無比熟練的揮動手中重斧,對著迎面之敵狠狠的劈斬。

鋒利的斧刃,毫不費力的劈開了對面之人那單薄的皮甲,順著皮肉劈砍開來,直接將迎面之敵的身體劈開。

大半個身子,就這樣被直接劈開,滾燙的鮮血迎面噴洒而出,將身穿著重甲的王大斧淋了一身。

王大斧抹了一把臉上的鮮血,雙手緊握著重斧,快步向前,繼續沖向下一個敵人。

此時,在這高原的荒野上。

文明已經消散,只剩下了人類最原始的野獸本能。

殘暴、嗜血與無情,主宰著一切。

穿著皮甲,戴著氈帽的宋軍,與穿著毛氈的吐蕃人,混戰在一起。

若有人在空中俯瞰的話,那麼,就會明顯看到,很顯然,自詡文明,以仁義為本的宋軍,比起那些最多只穿皮甲的吐蕃人,更加野蠻、兇殘、嗜血。

特別是那些和王大斧一般,穿著重甲,持著重斧或者鐵鐧的武士。

他們就像是一尊尊沉默的金剛,將他們的怒火釋放到了吐蕃人身上。

專一製造軍器局和軍器監生產的鎖子甲,披掛在這些武士身上,使得他們幾乎可以免疫大部分吐蕃人的兵器劈砍。

而他們手持的精鐵鍛打的昂貴兵器,則彷彿死神的鐮刀,收割著他們的敵人的生命。

這就是冷兵器時代,重甲步兵之所以能橫掃戰場的緣故。

也是如今這個時代的趨勢。

党項人的鐵鷂子,人馬皆具甲,而且其甲具使用的是党項獨步天下的冷鍛技術鍛打而成,其名曰:瘊子甲。

這種鐵甲,甚至可以在五十步的距離上,免疫除了神臂弓和八牛弩以及投石機外的一切遠程火力。

即使神臂弓,想要破其防禦,也需要使用專門的破甲重箭才有機會!

而考慮到鐵鷂子的速度以及弩箭、弓箭那可憐的命中率。

鐵鷂子們,幾乎可以無視宋軍的一切遠程投射火力,在戰場上來去自如。

這就是元昊得以立國的真正原因。

而宋夏戰爭幾十年的養蠱,使得大宋西軍開始無比重視近戰。

重斧、鐵鐧這樣的破甲利器,成為了精銳的象徵。

而依託大宋的國力,鎖子甲這樣成本無比高昂的鐵甲,也被成批量的由專一製造軍器局、軍器監等機構生產出來。

而吐蕃人,則成為了這場競賽的犧牲品。

就像現在這般,他們的皮甲和少數劣質鐵甲,根本無法防禦宋軍的強弓勁弩。

原本,他們還可以依靠悍不畏死的近身肉搏,來取得優勢。

但現在,這唯一的優勢,也已經喪失殆盡!

因為,宋軍比他們更野蠻、更兇殘,也更加不畏生死。

沒辦法!

元祐軍賞令下,在王大斧眼中,他眼前的所有敵人,都是行走的銅錢。

一個腦袋,就是六貫制錢或者兩匹絹布。

於是,這個在汴京城的鄰居們眼裡,忠厚實誠的男人,在狄道的官民眼裡,和善的官人,在向宗吉眼中,誠實、可靠,知根知底的鄉黨。

化身為狂暴的兇徒。

重斧舞動,踏步如飛。

吐蕃的弓手,拚命的拉動弓弦,企圖遲滯他的行動。

可是在戰場上,想要用弓箭命中一個身披鐵甲在高速移動的戰士,本來就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

何況,現在的天氣很冷,戰場上還有北風。

他們的弓弦受潮,雙手還要對抗寒冷,射出去的箭本就軟綿無力,被北風一吹,準頭也沒了。

而吐蕃人一旦被王大斧這樣的重甲勇士近身。

那就更是絕望!

他們的青銅與劣質的鐵器刀劍,砍在由精鐵編製,每片甲葉至少重兩錢五分的鐵甲上,除了讓人悶哼一聲外,沒有其他效果。

他們中少數持有狼牙棒等破甲武器的人,則根本近不了宋軍甲士的身。

因為在這些鐵甲甲士身後,跟隨著大量輕甲或者無甲步兵。

這些步兵,拿著刀槍劍戟,背著弓弩,跟隨著甲士們前進。

看得出來,哪怕在廝殺中,宋軍也排列著密集且完整的陣列。

這陣列使得他們可以彼此呼應,互相保護、支援。

於是,戰至午後,荒原上的吐蕃人,終於崩潰。

大量潰兵,開始逃跑。

整個軍陣,再也不能維持,陷入混亂之中。

宋軍於是狂喜,鼓點大作,將旗舞動。

本已陷入癲狂的王大斧,在聽到鼓點后,瞬間冷靜下來。

他高舉著手中的重斧,用著他在熙州學到的生硬吐蕃話,開始對著那些潰逃的吐蕃潰兵大喊:「漢家天子仁厚,只要爾等歸義反正,一切既往不咎!」

這些可都是錢啊!

按照元祐軍賞令,生俘比斬首更值錢!

最重要的是——這些都是上好的青壯。

明年家裡的棉田,說不定還得請他們來耕作。

潰逃的吐蕃人,被宋軍的忽然轉變嚇了一跳。

幾個本已經乏力的傢伙,在這剎那遲疑了片刻。

就是這片刻,一直帶著保丁,跟在王大斧身後的郭貴立刻怪叫一聲,帶上他指揮的那幾十個保丁,迅速跑了上去。

將這些人按倒在地,立刻捆綁起來,所有人的動作無比熟練,就像演練了千百次一般。

這是大宋官軍的老手藝了。

屬於晚唐傳下來的傳統技藝,只不過,過去宋軍一般是用在破城后,洗劫平民百姓上。

如今用在擒俘之上,依然是得心應手。

所以這些人雖然動作粗暴,但手法都很講究,根本不會傷人要害,只以制服為主。

……

一個時辰后,當戰場平息。

河州知州官衙派來的軍法官帶著一批吏員在種建中的陪同下,開始檢視戰場,清點首級與俘虜、繳獲。

一顆顆人頭,都被人砍了下來,堆磊在戰場上。

俘虜們則成群結隊的被人押在一起,他們身上的束縛已經被解除。

宋軍甚至在戰場上,架起了大鍋,熬煮起了粥飯。

俘虜們有的已經吃上了青稞飯和大麥粥。

所以他們並沒有多少慌亂。

軍法官仔細檢核著戰果,清點著首級。

一顆顆面目猙獰的頭顱,血跡斑斑。

吏員們認真檢查著首級,確認其髮型與面貌與年齡。

免得有丘八殺良冒功,甚至拿著戰友袍澤的首級來領功。

這樣的事情,過去是層出不窮的。

然而,現在的宋軍,已煥然一新。

吏員們檢核了兩三遍,都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首級全是吐蕃人的模樣、髮型,年齒也都是成年人的模樣。

沒有老人,沒有孩子,也沒有婦孺,更沒有宋軍將士的頭顱混在其中。

於是,軍法官在確認后,取出一份公文,在上面簽字畫押,然後交給種建中:「指揮請過目一下,此戰,貴軍斬首兩百八十五級,生擒賊人八百六十七人獲其甲械千餘……」

聽上去,種建中所部三千餘熙州兵馬和吐蕃人在這荒原上廝殺了一個上午。

最後卻只斬首兩百八十五級,生擒八百六十七人。

似乎是不可思議。

但冷兵器時代的戰爭,就是這樣的。

正面廝殺、肉搏,斬首一直都是如此。

老實說,這一次種建中斬首的兩百八十五級,若放在過去,已經足夠上表朝廷,稱為大捷了。

這是因為宋軍缺少騎兵,即使獲勝,也無法追擊,甚至在獲勝后只能撤退。

所以,也就無法打掃戰場。

一般的防禦作戰,能斬首幾十個,已是很不錯了。

這一次,種建中能得到這麼多斬首,還是多虧了他野戰獲勝,吐蕃人在潰逃中自相踐踏,讓他多拿了一百多個斬首。

不然,這一戰打下來,能斬首百餘已是幸運。

種建中接過文書,在上面簽字畫押,表示認可,然後看向那些被俘的俘虜們。

「爾等當感恩當朝官家聖德仁厚,以生民為上,所以即便爾等乃化為蠻夷,依舊推大恩於爾等……」他輕聲說著。

這是事實!

要不是當朝天子,以仁厚為本,用聖人之教,頒元祐軍賞令,使生俘的賞格高於斬首的賞格。

不然,種建中知道,殺俘是不可避免的。

即使他約束部下,今天這八百六十七俘虜里,起碼也有一大半,要魂歸於此。

若換一個嗜殺的將領,更是一個俘虜都別想有!

作為將門子弟,種建中對大宋官軍有著清晰認知。

……

當天傍晚,宋軍大營。

王大斧解開自己的衣袍,他的胸膛一片青紫。

這些都是吐蕃人的兵刃與箭矢,在他身上留下來的印記。

好在,他穿的甲夠堅,所以都只是皮外傷,休養幾日,就該好轉。

當然了……

也不僅僅是甲胄夠堅。

王大斧翻著自己甲胄里內襯的粗布內襯。

粗麻布內,那些壓實了的棉絮之中,那裡面用針線縫著鐵片。

他慢慢數著,很快就找到了好幾塊被外力打擊、鑿擊而變形的鐵片。

他頓時咧嘴一笑,看向在旁邊,正在為他清理著換下來的甲胄的郭貴:「郭貴,你這這法子好啊!」

「俺這一次多虧你了,不然恐怕就又要受傷了,俺定要為你到小種太尉處表功。」

郭貴頓時諂媚的笑起來:「多謝提轄抬舉!」

王大斧對鄉黨,素來說話算話。

在營帳中換了衣服,吃了晚飯後,他便帶著自己的甲胄和內襯,求見了種建中。

種建中因向宗吉之故,是知道王大斧的,在和王大斧打了幾次交道后,因其忠厚、實誠也頗有好感。

當然,因為王大斧腦門上貼著向家人的標籤,他也一直是敬而遠之,並沒有怎麼親近對方,更沒有想過要拉攏他。

在得了通報后,便召見了王大斧。

等他聽完了王大斧的彙報,又看了他的甲胄上的各種痕迹,也認真觀察了內襯之中,用棉絮包裹鐵片縫在一起,以護要害的辦法后,他當即來了興趣,隨後更是親自脫下自己的衣袍,試穿了一下王大斧在郭貴建議下,魔改的內襯。

他很快就發現,這種內襯,既保暖又舒適,同時還有一定防禦力。

簡直就是為宋軍量身打造的。

種建中大喜,對王大斧道:「大斧今日斬首四級,今又獻上如此妙法,可轉遷一官矣!」

王大斧現在的武臣階是小使臣的三班奉職,轉遷一官,就是右班殿直。

這是正九品的武臣階。

很多大宋名將,就是從右班殿直開始自己的傳奇人生的。

王大斧聽著,卻搖頭道:「好叫太尉知道,此法並非末將所創,乃末將同鄉,汴京新城人郭貴所想。」

他雖然想陞官,但還不至於,吞沒自己鄉黨的功勞。

再說了,這一次他親自斬首四級,加上率部生的賊寇十餘。

以此功勞,再磨勘半年,也是有轉官的資格了。

何況戰爭才開始,他還有機會斬首立功。

種建中楞了一下,旋即欣賞的看向王大斧,柔聲問道:「大斧可曾讀過書?」

王大斧拜道:「回稟小種太尉,俺幼時曾在汴京的王家私塾里,讀過幾年書,只因頑劣,未曾進學,然略通文字!」

這是汴京人的常態。

汴京是大宋識字率最高的地方,就連那些扛大包的壯丁,也能識字,甚至還會算術,能算得清百以內的加減!

以至於,汴京百萬軍民,文盲率可能不足四成。

於是,形成了汴京的市民文化。

才有那麼多豐富的娛樂活動和八卦土壤。

以至於,當年的柳三變和現在的晏幾道的新詞只要一出來,立刻就能在整個京城傳唱。

種建中得到王大斧的回答,捋著鬍子,道:「原來大斧還讀過聖人文章,難怪如此忠義!」

「大斧如今,既已有官身,更當努力啊!」

「為將之人,該當多讀書,只有讀書才能明理!」

這也算是大宋的傳統了。

無論文武大臣,遇到那些對自己胃口的年輕低級武臣,總會勸對方多讀書,讀好書。

若這些年輕人,照他們的去做了。

自然會提拔、提攜起來,將之慢慢的培養成自己在軍中的盟友。

范文正公、韓忠獻公,都曾在西軍大量培養人才。

已故的狄武襄公就是范文正公的傑作。

當然了,種建中知道,這王大斧的前程,是輪不到他操心的。

向宗吉雖然只是向家族人,但有著這層關係在,只要這王大斧繼續保持下去,向家遲早會把他提拔起來。

搞不好,明年的武學推薦入學名單里,就有此人的名字。

王大斧不知道這些,見著種建中這樣,曾在官家身邊服侍過的名門子弟,老種太尉家的衙內這樣的人物,竟勉勵自己,頓時感動起來,拜道:「小種太尉教誨,俺記下來了。」

「俺定好好讀書……」

「只是……」他抬起頭,看向種建中,想起在汴京聽說過的那些故事,納頭拜道:「俺比較愚笨,卻不懂該去何處讀書,望請小種太尉指點迷津!」

種建中笑起來,覺得此人果然實誠,於是提點道:「大斧難道沒聽說嗎?」

「熙州的游知州,乃是橫渠先生的高徒。」

「橫渠先生,乃是我朝的大儒,橫渠一門以有教無類為要!」

「便是俺,當年也在橫渠先生門下求學,得先生教誨,受益終身!」

「今大斧欲求學,自當以游知州為師!」

「而游知州已聘了多位昔年同窗,到熙州州學就任,欲效仿范文正公當年在南京應天學院之壯舉,將聖人經義,於熙州重燃!」

「大斧若誠心向學,自當去熙州州學,拜入游知州門下。」

王大斧一聽,立刻再拜:「末將多謝小種太尉指點迷津!」

「只是,俺出身低微,恐游明府不收,願請小種太尉修書一封,為俺介紹介紹!」

種建中聽著,看向王大斧的神色就變了。

他知道的,此人恐怕不止是表面上表現的這般。

這王大斧的心思,還很細膩!

竟知道趁機向他求一封推薦信!

不錯!不錯!

種建中微笑著,對王大斧道:「這有何難?待此番回師,俺便給大斧寫信與游知州,讚美一二。」

「只是,成與不成,卻非俺能決定的!」

「游知州,雖是俺師兄,卻也是個鐵面無私,不徇私情的君子。」

「大斧若想拜入其門下,卻還須得有著一顆真正的向學之心!」

游師雄的脾氣和性格,種建中太熟悉了。

橫渠門下,就屬游師雄在治學和為人上最認真。

於是,儘管橫渠先生已駕鶴多年,橫渠門下早已一盤散沙。

但游師雄依然堅持以橫渠門人自居,為復興先生學問而矢志不渝。

以至於,精力憔悴,白髮早生,依舊奮不顧身。

他這個師弟,如今還幫不了什麼大忙,只能是想辦法,幫師兄儘可能的與向家扯上些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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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現代留過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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