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0章 一莫要做,二莫要休

第600章 一莫要做,二莫要休

宵禁結束,長安城門緩緩打開。很多人都發現,金光門以西不遠處的西渭橋,有一支軍隊在此紮營,打的是控鶴軍的旗幟。

長安百姓自然是對控鶴軍很了解,於是也不怎麼慌亂,該幹啥幹啥。比起飢腸轆轆的肚皮,這些丘八也變得慈眉善目起來了。

不久之後,張韶就來到了皇城內的兵部衙門,當面質問顏杲卿,為什麼不給控鶴軍準備昨晚的晚飯,為什麼不給控鶴軍開拔的賞賜。

一聽這話,顏杲卿感覺莫名其妙。

現在長安缺糧都缺到一斗米兩千文,也就是兩貫錢了。

你讓朝廷給你們準備飯食,還得按「伙食標準」來,也就是得殺豬宰羊。

哪裡去變糧食來呢?哪裡去變這些肉食呢?

乾糧已經提前下發了啊!

就算長安這邊為控鶴軍準備晚飯,那也就稀粥和麥飯什麼的,不會比乾糧更好吃。

至於開拔的賞賜,那是顏真卿之前就已經跟李嘉慶與李懷光父子說好了的,債券也給了,絹帛也給了,你們還想怎麼樣?

想到這裡,顏杲卿也火了!

「現在國家有難,就只有這個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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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糧食沒有,殺了我也變不出來。

要賞賜,也是一樣的道理!

統統都沒有!

你們應該出潼關殺奔洛陽,找李寶臣去要!有戰功就有賞賜!」

鑒於張韶的語氣很不客氣,顏杲卿也是板著臉,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

兵部里的官僚們都過來圍觀,只不過誰都不敢幫腔。長安缺糧的事情他們是知道的,自家的口糧也不富裕,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誰的肚皮不是貼著後背的啊。

這些丘八們,本來就應該快點去打仗啊!打通漕運不就有糧食了么?

還在長安郊外墨跡什麼!

兵部衙門裡,幾乎沒有什麼人站在張韶這一邊。

「顏侍郎,我最後問你一遍,賞賜到底是給還是不給!某就不信天子的內庫裡面沒有好東西!」

張韶惡狠狠的威脅說道。

不過嘛,他還真猜錯了!

因為天子的內庫,也就是太府寺,在之前長安動蕩時,就被搬空了。而國庫里的錢,那都是專款專用的,很多都用來購買糧食了。

裡面空蕩得可以老鼠遊街。

顏杲卿不是不想變通,而是根本沒法去變通!

「本官還是那句話:沒有!就是沒有!

殺了本官也變不出你們想要的東西來!」

顏杲卿寸步不讓,義正言辭。

說實話的人,身上總是帶著正氣的。此刻顏杲卿就是如此,他並沒有說謊。

他的眼神威嚴,正氣凜然。

昨夜沒有在城外等候,是他的疏忽,他應該在城外迎接李懷光一行人的。

但是,這裡令人蹊蹺的是:一般來說,軍隊若是靠近某個城池,有什麼事情要辦的話,都會預先派人前來接洽。

不派人,就是默認不想多事,大家各走各路。

因為很多時候軍隊急行軍只是路過而已,並不願為了一些小事耽誤行程。城池裡的官府若是派人去接洽,反而會礙事。

如果控鶴軍希望長安這邊有飯食來招待,反而應該是提前派人來接洽,雙方先商議好。不派人來,也就意味著沒有需求,朝廷自然也就不安排了。

畢竟,長安缺糧都缺成這鳥樣了,朝廷也有朝廷的困難啊。兩千文一斗米的市價,讓朝廷怎麼去招待控鶴軍吃頓好飯呢?

所以顏杲卿認為,是控鶴軍那幫丘八,因為沒有拿到開拔的賞金,故意在沒事找茬。

雙方各執一說,不歡而散。

張韶離去后,顏杲卿始終覺得事情有點不妥。不管怎麼說,昨晚沒有在第一時間跟李懷光解釋清楚這件事,是他的責任。

於是他連忙來到議政堂,詢問右相顏真卿的意見。

「控鶴軍在西渭橋還沒離去么?」

顏真卿微微皺眉詢問道。

「確實還在,而且昨夜他們自己砍柴做飯了,也沒餓著呀。控鶴軍又不是沒帶輜重,他們有糧秣的。」

這個問題顏杲卿有發言權,因為糧秣的事情,一直都是他在親自督辦。

他已經派人去核實了,控鶴軍確實賴在西渭橋沒走,而且軍營裡面還有生火做飯的痕迹。

一聽這話就明白了,顏真卿數十年為官經驗,自然已經猜出那幫丘八是想搞什麼鬼!

說到底,還不是因為開拔的賞賜,大部分都是債券,心生不滿唄。

什麼沒吃到晚飯之類的,都是借口。

顏真卿才不相信那幫人就是缺了口熱飯吃。

「本相知道了。」

顏真卿輕嘆一聲。

原本以為這件事已經搞定了,怎麼還有那麼多幺蛾子呢?

「顏相公,下官覺得,還是要送一些絹帛,去安撫一下控鶴軍的一眾將士。」

顏杲卿建議道。

沒想到顏真卿直接搖頭。

這次給了,那下次控鶴軍就是在兵部門口紮營,等著要賞賜了!

其他軍隊看到這種事情,有樣學樣,兵部應付得過來么?

此風斷不可長!

「沒什麼賞賜!開拔的錢已經給過了,本相還寫了血契!李懷光這是要言而無信么!」

顏真卿也生氣了!

這幫丘八,太過於囂張跋扈了。

這次退讓了,下次他們會更囂張的!

「本相現在就去紫宸殿吧。」

說完顏真卿便徑直朝著大明宮的方向而去。顏杲卿也跟了上來,後面還把戶部尚書第五琦等人也叫上了。為了以防萬一,他派了個幕僚去玄武門通知郭子儀,今日禁軍休假取消。

一行人來到紫宸殿,李琩剛剛起床不久,正在大殿內一張軟墊上打坐,練習道家吐納之術。

沒錯,當年李琩可是在華山的道觀待過幾年的,這些道家的基本知識都已經學會了。

看到顏真卿等人聯袂而來,李琩站起身,看著眾人疑惑問道:「諸位愛卿有政務自己處置便可,不必拉著朕一起辦公吧?」

李琩現在就是個吉祥物皇帝,反正有他沒他,都不會影響長安的政務軍務運作。

「陛下,控鶴軍在西渭橋紮營,不肯出兵去攻打洛陽。估計是想要賞賜才肯開拔。」

顏真卿言簡意賅的對李琩介紹道。

「太府寺還有多少財物?」

李琩輕嘆一聲問道。

顏真卿無言以對,因為李琩是個吉祥物皇帝,所以沒人把皇帝自己的府庫當回事。

一個吉祥物還想要什麼零用錢!還真以為自己是貨真價實的皇帝是吧?

所以殘酷的現實就是:太府寺裡面的財物,大概只有當年基哥的一個零頭。

而且還不是最大的那個零頭。

並且這些財物,有些是不好分割的。比如說西域那邊朝貢送來的工藝品,值錢是值錢了,可是現在長安有價無市,根本賣不出去,只能幹瞪眼。

「朕記得宮裡的織染署庫房,還有一千多匹布,都送去給控鶴軍的將士吧。」

李琩擺了擺手說道。

他是個怕麻煩的人,也知道自己搞不定政務,所以能不來煩他,就盡量別來吧。

來了也沒用。

看到一眾臣子們都沒挪動腳步,李琩對身邊的程元振吩咐道:「派個宦官,找些車把絹帛拖到西渭橋,這件事就這樣吧。」

「奴這便去辦。」

程元振對李琩躬身行了一禮,隨即便獨自離去,壓根就不看顏氏兄弟二人與第五琦。

其實顏真卿是想勸說李琩下聖旨,命令控鶴軍開拔的。但李琩既然已經拿出自己的「私房錢」擺平這件事,那就只好這樣了。

雖然數量稍稍有些少,但,也只能這樣了。

看起來問題暫時解決了,只不過此刻的他,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

位於西渭橋的控鶴軍大營內,看起來一切正常。

帥帳之中,李懷光已經召集所有排的上號的將軍校尉們,在此地聽命。

而張韶正一臉陰沉的站在李懷光身邊,似乎是有話想說。

「你把跟朝廷相公們交涉的事情,跟諸位兄弟說說吧。」

李懷光看著張韶,面無表情的吩咐道。

「兵部的顏侍郎說了,昨夜不給飯,因為朝廷給不起,長安缺糧了。開拔的錢,朝廷也給不起,府庫都空了!

某說我們馬上就要去前線拚命了,卻還餓著肚子,餓著肚子怎能拿命去擋刀槍啊!

聽聞皇宮那瓊林、大盈兩庫,財寶堆積如山。皇親國戚們都是穿金戴銀的,為什麼不肯給將士們分一點呢!

顏侍郎說那都是謠言,府庫已經空了,反正要錢是沒有的。」

張韶添油加醋的將他跟顏杲卿的交涉過程講了一遍。當然了,話語略有誇張,但基本屬實。

李懷光沒說話,看向眾將,似乎在等待他們表態。

一個十將面色猶疑建議道:「我們現在沒有戰功在手,說話也不硬氣。不如現在先開拔,待解決李寶臣后,回長安再來討賞。朝廷要是再敢不給,那就別怪弟兄們翻臉了。」

他這話一出,有好幾個人點頭附和。

顯然,張韶的話,或許對於基層丘八們很有感染力,誰聽了都想去把那些朝廷狗官們砍死。

但控鶴軍中的軍官,對此並沒有太多感觸。

有了軍權,還擔心不能搞錢?手裡有刀哪裡不能搞錢?

他們在乎的是能不能陞官,能不能管更多的部曲。

那點浮財,還真不是第一位的。

「姓王的,你倒是想得簡單。

我問你,我們打贏了李寶臣,長安再無斷糧之憂,朝廷還會依著我們嗎?

狡兔死走狗烹這句話你聽過沒有?你忠心大唐,能比得過方大帥么?」

張韶指著那位姓王的將領反問道。

一聽方大帥三個字,這位將領也閉口不言了。

張韶這話沒辦法去接,因為誰也搞不清楚大軍班師回朝後,賞賜會怎麼給。

會不會又跟上回一樣,說好的數目,最後只兌現了三分之一,摳摳搜搜的!

說白了,連忠於大唐的方大帥都隱退了,你要再談情懷什麼的,誰信啊?

再忠心,能忠得過方有德么?再能打,能比方有德更猛么?

誰敢說比方有德資格更老,更能打,更忠心的?有這樣的人么?

找不到的,但凡有臉皮的丘八,都不敢說他能比得上方有德。

但方有德什麼下場大家都看到了,連他都氣得隱退了,誰還肯不顧犧牲不顧家小,為大唐流干最後一滴血?

好人沒好報,誰還願意去當好人?很多時候可別怪人心壞了,是世道先壞,人心才跟著一起壞的。

很顯然,張韶的話,多多少少還是有點道理的,特別是在基層軍官和士卒當中很有說服力。

「不要爭了,你繼續說。」

李懷光打斷爭吵,指著張韶繼續說道。

「顏杲卿去找了他族弟顏相公,顏相公派了個小官,鬼鬼祟祟的出了議政堂。

隨後他們這些大官一起去大明宮了。

我不放心,便悄悄跟在那小官身後。結果你們猜怎麼著,那個小官居然去了玄武門!

你說他去玄武門是做什麼呢?玄武門又是做什麼的呢?」

張韶大聲質問道。

做什麼,他就是不說,反正他也沒看見。

而那個綠袍小官去玄武門是他親眼所見的,說得就是理直氣壯。

此刻很多人會聯想,玄武門是做什麼的呢。

嗯,那是禁軍駐地,玄武門北面的西內苑,駐紮了新招募的長安禁軍。

張韶剛剛去跟顏杲卿吵了一架,結果他族弟顏真卿就派人去了玄武門,這是要對付誰,不是昭然若揭么?

在場眾人都面色大變。

這長安城內發生過的政變,可不是只有一次兩次啊,有的甚至非常血腥,死了好多人。

其中玄武門三個字,本身就會讓人神經緊繃。

現在玄武門內只有一些讀作禁軍,寫作新兵的魚腩。但若是有心算無心的話,會發生什麼,那真是不敢想了。

「看看朝廷會不會派人來安撫我們,若是有人來安撫,必定有詐。」

李懷光環顧眾人說道。

都到了這個時候,誰也不敢再提朝廷不會亂來的事情了,因為大家的腦袋都只有一個,被割掉以後,就不會再長了。

誰敢把身家性命,賭在同僚對朝廷的信任上呢?

沒想到李懷光話音剛剛落,外面就有親兵稟告道:「李留後,朝廷派宦官來給控鶴軍送絹帛來了,有一千多絹呢。」

親兵的話語中帶著興奮。

一千多絹,四個人分一匹布,呵呵,打發叫花子呢。

但總比沒有強。

李懷光跟張韶交換了一下眼色,見對方微微點頭,他隨即對眾將說道:「你們都跟著出去看一看吧。」

一行人出了營帳,來到營門外,就看到一個穿著宮服的宦官,拿著聖旨在營門外。而他身後,則是有十多輛平板車,上面堆著絹帛。

只不過這些布匹,都是租庸調收上來的劣等布。皇宮織染署庫房的好布,早就被人掉包,拿去買糧食了。

這些事情顏真卿等人都知情,那時候卻沒想起來,唯獨李琩是被蒙在鼓裡的。

「天子體恤控鶴軍將士,特意從內庫中取出一千匹布,給控鶴軍發賞。」

這位宦官用尖細的嗓子喊了一句,隨手便將手中的聖旨塞到李懷光手中。

「這種粗布,乞丐都不穿的,你拿來送到大營,是不是瞧不起控鶴軍?」

張韶上前檢查了一下車上的布匹,發現都是些陳年劣布,頓時勃然大怒!

「說,你們是不是打算今夜謀害控鶴軍諸將?現在是故意激怒我們,讓我們去皇宮找天子理論,然後將我們一網打盡?」

張韶揪住宦官的衣領,居然直接把對方提了起來。

「奴不知道,不知道啊!」

這位宦官直接就嚇尿了,黃水直接順著褲子就流了下來。

「還說不知道,某看你就是幫凶!」

張韶直接將那宦官摔到地上,順手拔出橫刀,直接刺向那位宦官的胸膛!

刀法精準,刺入胸膛,一刀斃命!

「且慢!」

李懷光的喊聲還是慢了一拍,等他喊出來的時候,張韶已經把那位負責來軍營傳旨的宦官給宰了。

這下李懷光身邊的一眾控鶴軍將領都傻眼了。

他們知道張韶這廝是不懷好意,一直都在激化事態的發展。

但事已至此,已經無可挽回。

哪怕他們現在跪在大明宮前說自己只是手滑了,不小心宰了那個無足輕重的小宦官,也無濟於事了。

人都已經殺了,難道這時候把張韶推出去,朝廷就能當做無事發生么?

現在眾目睽睽之下,負責押運絹帛的禁軍士兵有幾十人,都將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難道把這些人,也跟著一起宰了么?

控鶴軍一眾將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徹底麻爪了。

「張韶,你帶人把這些運貨的禁軍士卒都控制起來,其他人跟我回營帳!」

李懷光對眾將吩咐道,面色平靜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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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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