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3章 你這天子保熟么?
方重勇有些疑惑的看著貿然來訪的高尚,他正坐在府衙書房桌案前,撰寫《五年發展綱要》。見此情形,不由得有些錯愣。
他不記得近期通知了李璘什麼重要事情。
真要說的話,似乎便是例行公事一般的,告知對方今年夏秋之交,會在汴州舉辦第一屆科舉。
這件事也不算什麼秘密,畢竟官府連告示都貼得到處都是。卻不知道李璘派高尚來作甚。
「說吧,天子派你來有何事?」
方重勇將毛筆放在筆架上,揉了揉酸脹的手腕。不得不說,用毛筆字寫計劃書,還真是挺累的。
「天子讓奴告知右相,如今並非開科舉的好時機。待天下平定之後,再開科舉亦是不遲。」
高尚面無表情說道,方重勇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對方內心怎麼想的。
「那你可以回去告知天子,科舉乃是我大唐百年國策,不開是不行的。
天子若是不放心,怕本相把差事辦砸了,可以讓韋子春參與其中嘛。
如今已經昭告天下,如同利箭離弦,無可更改。
若是撤回告示,無異於失信天下人。
天子也不想當一個言而無信之人吧?」
方重勇笑眯眯的說道,連消帶打,把高尚的話頂了回去。
不開科舉?
這是鬧哪樣呢!
別說這事關方重勇未來十年的人才布局,就說這已經發了告示昭告天下,就絕對不能撤回!
否則,如今已經逐漸樹立起威信的汴州官府,信譽將會蕩然無存。
將來無論方重勇再頒布什麼政令,都不會有人再當回事了。
李璘這廝,還以為是玩過家家呢!
方重勇心中暗罵了一句。
「如此,那奴便回去,如實轉告天子了。」
高尚不卑不亢說道,始終沒有說什麼賭氣的話,亦是沒有對方重勇表達什麼不滿。
「慢走不送。」
方重勇輕輕擺手,懶得再多費口舌。
高尚慢悠悠的退出府衙書房,隨即長嘆一聲。
人生,就是這麼的無奈。
自己想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些大人物怎麼想!
李璘不信邪,非得來這裡碰一碰運氣。結果不出所料,方清沒有答應,也不可能答應。
高尚暗暗想道,一肚子苦水不知道跟誰去說。
他還能做什麼呢?
李璘的長子李偒,自從上次被立為太子之後,他就在開封城內住了下來,方重勇給他安排了一座大宅院,作為「太子行宮」!
這也是方重勇為什麼可以拿捏李璘的原因之一。只要李璘不聽話,那麼李偒這個替代品,很快就能上位。
然而,任何事情皆有代價,李偒當太子的代價是什麼呢?
答案就是原本歸他指揮的那支軍隊,如今,歸信安王長子李峴指揮了。
這個任命看似不起眼,實則很要命。因為在李峴的「掩護」下,方重勇又安排了一些銀槍效節軍的老卒,進入了這支軍隊。
作為李峴的親兵隊和教習。未來,將會逐步將李璘的所謂「親信」排擠走。
簡單點說,李偒當太子的代價,就是放棄了李璘唯一還握在手中的那支,目前屯紮在齊州的軍隊!
在外人看來,李偒是崽賣爺田不心疼。
但站在李偒的角度看,即便有那支雜魚部隊,他也未必能掌控麾下的部曲,更無法保證這支軍隊,不被方重勇的人滲透。
而且將來一旦亂起來,就憑這支雜魚部隊,也很難確保自己就能笑到最後。
既然把軍權交出去就能當太子,那為什麼不做呢?至於將來,誰知道將來如何?
李偒只想爭朝夕!
高尚正是因為知道這些事,才覺得李璘的想法很幼稚。
拋開高尚內心的碎碎念不提,待他走後,方重勇把嚴庄叫到了書房內,二人商議李璘企圖阻撓開科舉之事。
「這天子果然是連狗都不如,什麼事情也不做,就只會在一旁狗叫!」
聽完方重勇的敘述,嚴庄一臉怨憤說道,深恨李璘這廝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本相的謀划,應該是被高尚看出來了。他解釋給天子聽,天子便忍不住想阻攔。」
方重勇嘿嘿冷笑說道。
按理說,開科舉,其實是天子收買人心的好機會。如果李璘可以掌握實權,可以親力親為的話,趁此機會培植勢力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權力都是跟義務互相伴隨的。權力是滲透於相關事務之中,並沒有那種脫離具體事務的所謂「權力」。
不參與具體事務,便不可能真正的獲得對應實權。哪怕獲得名義上的權力,也會被底下的人架空。李璘若是能把每個參與考核的考生資料都拿到,能對某些人許以利益,並保證他們考上。
那自然可以收服人心呀!
而且這樣的事情,李璘如果真的有心去做,只怕方重勇還不好明著阻攔。
到時候只好對外散布一些「小道消息」,說天子任人唯親,提前定下科考入選名單什麼的。
等民怨沸騰起來了,方重勇再出來收拾殘局,廢掉這次科舉,一個月以後再辦。
而經過上一次的許諾報廢,李璘再找人故技重施,恐怕那些考生已經不相信他了。
當然了,這不是方重勇希望看到的,但他絕對有手腕有魄力去收拾局面。
只不過,連這樣的小動作,李璘都使不出來。
不是方重勇小看他,而是這位被強行扶上去的天子,那是真的志大才疏,不是當皇帝的料。
「右相,必須要給那狗皇帝一個教訓,免得他想太多了。」
嚴庄面色陰沉,壓低聲音建議道。
聽到這話,方重勇忽然來了興趣,意味深長的抱起雙臂問道:「那你有什麼高招呀?」
嚴庄邪魅一笑,指了指方重勇身上穿著的衣服說道:
「右相自從到了汴州以後,衣不過三套,除官袍外皆為粗布麻衣。
食不過一葷兩素三菜一湯,出行不過騎馬不攜車駕,家中不過僕從數人。
如今大業初創,連右相都這麼節儉,當真是令人敬佩。
反觀天子,非錦袍不穿,非馬車不坐。居大宅,每餐珍饈海味。
身邊宦官不下百人,宮女不下百人,妃嬪數十,夜夜笙歌。
天子的用度如此奢靡,是不是應該減一減了?
右相都沒開始享受,憑什麼那狗皇帝能躺著享受?」
嚴庄不動聲色反問道。
方重勇秒懂。
不得不說,面前這一位當真是一肚子壞水啊。
整人應該怎麼整?
好女色的人,就應該讓他身邊都是精壯漢子。
好美食的人,就該給他寡淡粗糧,餐餐一個樣。
懶人就該給他做不完的活,喜歡遊玩的,就該逼迫他每日無聊推磨。
這才叫整人,才叫「投其所好」。
李璘是個喜歡享樂,喜歡排場的人。
所以嚴庄的策略,幾乎不用說,方重勇就已經猜出來了。
「你這是要砍天子的供奉么?」
方重勇面色糾結問道,差點沒笑出聲來。
「天子,應該是天下人的表率。下官以為,那狗皇帝還是穿得太好,吃得太好,妃嬪太多,宮女太多,宦官也太多了。
右相應該也知道,養這些人,我們花費了不少錢。
把這些錢省下來,花在該花的地方,不是更好么?
比如說天子有宦官數百,下官以為十人就足夠了,宮女類同。
至於妃嬪,要麼勒令放還回老家,要麼減少供養的財貨。
看到天子如此,汴州文武百官亦會拍手稱道。其他州縣百姓知道了,也會以此為榜樣,不是么?」
嚴庄振振有詞的說道。
李璘皮癢了,居然想阻攔開科舉。這種行為是嚴重挑釁了方重勇的權威,有必要將這種苗頭堅決打下去!
天下未平,天子節約一點,難道不應該么?
聽完這番話,方重勇都想給嚴庄鼓掌了。
要不怎麼說文人肚子里壞水多呢!
嚴庄這一招可謂是當面打臉,但李璘偏偏還說不出什麼話來。一旦傳出去他不願意勤儉過生活,丟臉的可是李璘自己。
奮鬥容易么?奮鬥一點也不容易。
壓上身家性命的方重勇,也是拚命節衣縮食,顧不上改善生活。要奮鬥,就別去想著享受的事情。
見小利不能忘義,干大事不能惜身。
「確實如此,不過,還是要開個朝會,群臣商議一下。」
方重勇輕輕擺手說道。
如果是他來提,那有「威逼天子」的嫌疑。
但在「朝會」上,大家都說天子應該節衣縮食。那麼如果李璘再拒絕,恐怕會被人懟得無話可說。
方重勇想起了明朝中後期,皇帝被文官集團鉗制的場面,對嚴庄的提議心領神會。
……
「你這是什麼意思!」
壽春城的城頭籤押房內,壽州兵馬使來瑱,憤怒的將李琦所書親筆信揉成團,狠狠的扔在地上!
此人身材魁梧,臉上鬍鬚濃密,雙臂有力,能開強弓。
乃是李琦麾下為數不多,能親自上陣殺敵的將軍。
高適將地上的書信拾起來,輕嘆一聲說道:「來將軍的心情,下官非常理解。只是宣武軍已經攻克鍾離,來將軍即使守住壽州又能如何?整條淮河,可不止壽春這一處要害之地啊!」
他將書信平展開以後,又遞給來瑱,態度非常誠懇。
「唉!」
來瑱一屁股坐到石椅上,長嘆一聲。
「來將軍,盛王殿下有意調您回揚州鎮守,至於要不要回去,下官此番只是來徵求您的意見罷了。」
高適很是客氣的說道。
但是來瑱明白,高適跟自己客氣,不代表自己就可以耍橫。李琦無論怎麼說,都是現在的淮南節度使。
目前天下的局勢很是微妙,盛王李琦也感覺危如累卵。
「來某回揚州吧。」
來瑱對著高適抱拳行禮說道,他最終還是妥協了。
來瑱內心的猶豫和掙扎,其實高適也很理解。
如今,包括盛王李琦在內,他們這些人內心都很迷茫,面對複雜的局面有些不知所措。
大唐的「正朔」已經不存在了,幾個藩王自立為帝,爭奪天下。
李琦這幫人,根本不知道聽誰的才好。
他們想自立,又覺得沒有那個實力,不想自取滅亡。想投靠,或礙於面子,或擔心事後被清算。
所以也就這樣拖一天算一天。
「來將軍,無論是李璬也好,李璘也罷,將來他們鬥起來,壽州作為要衝之地,肯定是戰火延綿跑不掉的。
回揚州,或許不是一件壞事。」
高適耐心勸說道。
從基層干起,讓他比普通文人有更多的同理心,能夠體會到其他人的感受。
來瑱無奈點頭,他還能說什麼呢?
他面臨的困境,其實是跟李琦一樣的。就算不退,堅守壽州,又能如何呢?
李琦若是也在揚州稱帝,他們這些人還可以混個從龍之功。可是李琦依舊只是當淮南節度使,他們這些人的處境就相當尷尬了。
「請來將軍儘快動身,下官還要在這裡,負責城池交接。宣武軍已經退出了鍾離城,下官來時,已經跟他們說好了。」
高適對來瑱說道。
這一路,他展示出自己高超的外交技能,把所有的道理都說到了明處。方重勇得知此事後,便立刻令何昌期帶兵退出了鍾離城,以示誠意。
當然了,如果來瑱冥頑不靈,到時候恐怕是另外一種局面。
就在當天,來瑱帶著五千兵馬平靜的朝東面而去。
淮河對岸的李光弼,親眼目送其離去,然後河西軍兵不血刃的接管了壽春。
整個過程,除了高適的波瀾不驚有點令人佩服外,沒有任何值得說道的地方。
將高適送走後,李光弼把郝廷玉叫到壽州府衙的書房裡喝悶酒。
幾杯濁酒下肚,李光弼有些不甘心的對郝廷玉抱怨道:「某本想對壽春用水攻,築起堤壩后,讓水位高漲,然後大船直接與城牆平齊,銳卒可以一戰而下!沒想到,方大帥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居然不用打了。」
方重勇用外交手段,威逼利誘,拿下了壽春城,這固然是好。
但李光弼無甚功勞,白忙一場也是真的。
整體利益,跟個人利益,有時候並不是完全一致的。
「節帥,其實吧,還有一招可以補救。」
郝廷玉壓低聲音說道。
李光弼一愣,他不知道還有什麼可以補救的。
壽春拿下,壽州就拿下了,剩下的不過掠地而已。
不比拿著掃帚在屋子裡掃地難多少。
「什麼招數?」
李光弼沉聲問道。
「我們悄悄拿下壽州西面的光州。」
郝廷玉慢悠悠的說道。
見李光弼沉吟不語,郝廷玉接著建議道:
「我們如今所缺的,不過是戰功而已,也沒說一定要攻下壽州才算戰功呀。
即使沒了壽州,我們也可以拿下別處。
剛剛跟揚州那邊講和了,我們不方便動手。但是光州毗鄰壽州與豫州,又是李璬管轄的州縣,位置正合適。」
「言之有理。」
李光弼微微點頭,光州實在是離河南太近了,更是挨著他這個淮西節度使的防區。對光州用兵,天時地利皆有。
唯獨人和這一塊,他還是有顧慮,此舉會刺激李璬與顏真卿。
「你容我考慮一下。」
李光弼沉聲說道,語氣頗有些猶豫。
「節帥,不用向方大帥稟告。我們稟告了,他肯定不會同意的。不如先斬後奏,多一個州,幾萬戶,何樂不為呢?」
郝廷玉極力勸說道。
明擺著襄陽那邊遲早會跟方重勇翻臉的,還有啥可猶豫的?
郝廷玉覺得這一波直接莽就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