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第59章第五十五章
姚兒身子一抖,剛剛柔和下來的面色又泛起冷光,坐直了身子,牢牢盯住黎子何:「你!你真是小姐?」
黎子何心疼,連連點頭,勉力笑道:「剛剛不是說過么?除了我,還有誰能知曉你那麼多事情?」
姚兒眼裡閃爍著猶疑,突地爬下床榻,鞋都顧不上穿,直接踩著冰冷的地面,速度極快地衝到衣櫃前,黎子何還未反應到她想作甚,便見她白嫩的手臂長長一道傷口綻開來,殷紅的血順著手臂滴下,另一隻手上的剪刀,燭光下閃著紅光。
「姚兒……姚兒你幹什麼?」黎子何腦中一白,人已經到了姚兒身邊,舉手奪過她手上的剪刀扔在地上,看著她不停滲出的血,剛剛止住的眼淚,無論如何都再咽不回去,只覺得手上一緊,姚兒正對著自己笑:「不是夢……真的是小姐……」
「小姐不哭,姚兒從小就不怕疼的……」這次換作姚兒替黎子何擦眼淚,嘴角始終微微上揚,「小姐你剛剛問我什麼?」
黎子何逼著自己冷靜下來,心像是被人拿著細針使勁扎一般,密密麻麻地疼痛,對著屏風外的悅兒喊道:「悅兒,殿內有藥箱么?」
悅兒對今晚的事情,尚還在震驚中,一聽黎子何喚她,來不及多想,忙找出藥箱放在裡間,自己又退到屏風之外。
黎子何瞥了她一眼,姚兒和馮爺爺都能放心讓她知道一一的存在,一直以來,應該也是她在掩護姚兒去冷宮,她該是他們信得過的人,所以今日表明身份,也並未故意支走她,一來既然信得過,她也無需太多顧忌,二來更深夜重,萬一有什麼事,也不至於殿中只有她和姚兒二人。
殿內一時安靜下來,燈燭閃爍,剛剛淚眼朦朧的兩個人,也都靜下來,一個坐在床邊伸出手臂,一個垂首仔細清理傷口,暖意流淌,姚兒的眼裡,是從未見過的清澈流轉,顯然神智已經完全清明,也沒了恐慌猶疑,細細看著黎子何替她包紮傷口,想了想,仍是開口問道:「小姐,你先跟我說,你身上發上過什麼好不好?我……我明明燒了……你怎麼變成如今這個模樣?」
說著還掃了一眼黎子何的小腹,面色瞬間變作蒼白,被她生生壓住,恢復了常色。
黎子何正在扎繃帶,見姚兒終於恢復到她所熟悉的模樣,露出柔和的笑:「此事離奇,可的確發生了,萬安三年,我最後的意識在刑場,接著醒來變成一名小乞丐,可能……這就是曾經聽說過的借屍還魂吧……那小乞丐之前也是重病……」
「借屍還魂?以前好似聽人說過……不管怎樣,小姐你還活著便好!」姚兒眼眶微紅,接著又皺著眉頭微忿道:「成了乞丐,那小姐豈不是受了很多苦?」
「不苦……」黎子何笑,再苦,如何苦得過你……
「嗯,還好你拜沈墨為師,」姚兒聞言釋然道:「聽宮中人說他對你極其寵愛,應該也不會讓你吃了什麼苦頭……」
黎子何肯定地點頭,兩手在繃帶上打了個結,放下姚兒的長袖,沉聲道:「姚兒,以前的事情日後我再找機會與你細說,你快與我說說,當年,曲哥哥去西南一事,他可有與你提起過?」
說道季曲文,姚兒眼神沉了沉,垂下眼猶豫瞼道:「少爺……少爺的確跟我提起過……」
「如何?」黎子何剛剛沉澱的心緒,又開始緊張起來,等著姚兒的答案。
「當時少爺千叮萬囑讓我莫要向你提起,所以我才隻字不提,小姐你莫怪我……」姚兒抬眼,有些不安得看著黎子何,見她有些緊張,問道:「小姐你問這個作甚?」
「當年雲晉言便是以此為借口誅我季府,我說的可對?」黎子何帶著蔑笑問道。
「小姐,你若怪姚兒便直說好了。」姚兒忽的從榻上站起來,跪在地上眼淚又快流出來:「我知道此事時,老爺夫人全部被打入大牢,只待斬首,小姐當時的身孕……所以才有所隱瞞,小姐……」
「姚兒,我不怪你。」黎子何拉著姚兒起身,讓她坐在自己身邊,垂眸,隨即看著燭光冷笑道:「當年雲晉言到底是什麼理由是何居心,我已經不想知道,不管過程如何,結果便是,他下旨殺了爹殺了娘殺了曲哥哥殺了季家九族,還讓一一在冷宮裡棺材里呆了近七年!有了這樣的結果,原因,又有何意義?」
「那……小姐,」姚兒看著黎子何,鄭重道:「你……還愛他么?」
黎子何眼神一閃,浮起一層霧氣,恍惚又看到春日陽光下對著自己展顏俊笑的男子,微風過,吹散一池春水,那笑,也再無影無蹤,黎子何慘然一笑:「姚兒,你快快回答我的問題才是。」
「當年么……」姚兒低著腦袋,垂眸道:「少爺出門前與我說過,老爺與平西王多年戰友,關係甚好,那位世子,雖說許多年未見,可記得也是識禮之人,若是他前去遊說一番,說明小姐已有心愛之人,或許會放棄婚約。皇上對世子極為寵愛,若世子主動退婚,定不會追究……」
姚兒停下,好似沉浸在許久之前的回憶中,黎子何忙道:「後來呢?」
「後來……」姚兒聲音愈發細小:「後來少爺回來,平西王……死了……」
「那……真是曲哥哥殺的平西王……」黎子何面露恍惚,眼中混沌突地聚攏,好似失去大半力氣般,身子都軟了半截。
姚兒見狀,忙拉過黎子何的手:「這件事,少爺……少爺也不太清楚的,倘若知道會因此害了全家,少爺定不會去西南……」
說著又哽咽住,黎子何只覺得欲哭無淚,可,姚兒說曲哥哥都不清楚?
「姚兒,你把你所知道的,全說與我聽。」即便還有一絲希望,這件事,也要查個透透徹徹。
姚兒點頭,又開始回憶道:「少爺回來之後偷偷與我說,他本是去找世子,又擔心大張旗鼓地說小姐不肯嫁,會駁了世子的臉面,因此並未以季曲文之名去謝家,而是獨自約了世子在酒家一見,二人話未說完,便傳來平西王妃遇刺的消息,而平西王為救王妃,身受重傷,他跟著世子匆匆趕回謝府,平西王已然斷氣,而被抓住的刺客之一,竟是一直呆在少爺身邊的侍衛,那侍衛未表露自己的身份,斷了性命,少爺知曉當時認了侍衛,定會掀起軒然大波,便匆匆告辭回府……」
「爹知道此事么?」
「知道。
「那為何不調查?說不定是有人嫁禍!」黎子何皺眉問道。
姚兒渾身一震,眼裡迸出恨意,咬牙道:「是雲晉言!小姐,一定是雲晉言!」說著眼淚又掉下來,雙手死死拉住黎子何,哭嚷道:「所有人都不知道,可一定是他!當年曲哥哥去西南之前,雲晉言來找過他,回來之後,他也來見過老爺!一定是他!指使他人殺了平西王,三年後舊事重提藉此嫁禍季府!他禽獸不如禽獸不如!」
提及雲晉言,姚兒像是失控般哭吼起來:「不知道他與老爺少爺說了些什麼,老爺未再追查為何突然有人去刺殺平西王妃,還讓少爺不再多管,亦不再反對小姐與雲晉言的婚事,可當年知道此事的,除了老爺少爺和我,便只有他!」
黎子何擁住姚兒,訕訕笑道:「我本就沒想過不是他!若非他,何人會在三年後重提此事?若非他有意為之,就算曲哥哥指使人刺殺平西王成功,罪責也不至於要誅九族……姚兒,我對他,早已不報任何希望……」
那麼沈墨呢……
平西王一事,即便不是曲哥哥親自動手,既然爹不追究,那便是默許,這事,與季府脫不了干係……
姚兒抬頭,正巧看到黎子何雙眼無神地愣住,忙扯出笑容道:「好了,不說他,我們不說他!小姐還活著,一一還活著,小姐也不怪姚兒,姚兒再無所求,小姐我們出宮可好?馮爺爺說得對,就算我們報仇又能如何?死去的人不會活過來,活著的人即便死了,對我們也沒有任何好處,當初便是我不肯聽馮爺爺的話,才害了他。我一人之力無法出宮,本想著去冷宮陪一一一輩子,可如今你還活著……我們再逃一次!逃出這吃人的皇宮,小姐,好不好?」
姚兒笑著,眼淚掉下來再擦去,殷切看著黎子何。
黎子何垂眸避開她的眼神,沉默。
「小姐……」
「今夜太晚,我先走了,會再找機會過來。」黎子何驀地站起身,一邊挽起長發貼上喉結,一邊頭也不回地快步行到窗邊,開窗,跳落。
毫無意外地掉在滿是葯香的懷裡,手上一暖,被另一隻手牽住,跟著他緩緩前行,風過,吹地雙眼乾澀刺疼,壓住哽咽輕聲道:「沈墨……你真的,不曾有過恨么?」
夜色沉寂,耳邊只有風聲,未等到淡然的聲音,亦未等到肯定的回答。
恨為何物?
若無情,何來恨?
若非十五年青梅竹馬傾心相許,對雲晉言全心全意地信任託付,反目背叛之時,又怎會有那般銘心刻骨的痛?若非十八年來家人寵極愛甚,眼睜睜看著他們在自己面前滾落頭顱那一刻,又怎會恨入骨髓?若非恨到心殤,又怎會孤注一擲毅然回宮,低聲下氣虛與委蛇只為傷到那負心人哪怕一絲一毫?
至親之人,悉數命喪至愛之手,教她如何放下恨?
「有人與我說過……」
沈墨淡淡的聲音終是飄來,卻被黎子何一口打斷:「我不要聽別人與你說過什麼!不想知道別人的想法!我要知道你的想法。你,恨不恨季黎?恨不恨季家?」
黎子何拉住沈墨的手,止住他向前的步子,決絕看入他眼裡,他這般心思,該是在平西王遇刺時便知曉是季家所為,他未對季家動手,不代表他不恨,或許,阻住他報仇的,一直是平西王妃曾經與他說過的話罷了……
沈墨回頭,濃黑的眼裡映著月色,波光徐徐,卻深不見底,看不到絲毫情愫,撥開黎子何的碎發,輕笑道:「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人,已經死了。」
「可我……」就是季黎……
話未出口,已經被溫熱的唇堵上,流連輾轉,細細地吻著,唇畔,鼻尖,臉頰,眼角,輕緩地滑到耳邊,好似喟然長嘆,又好似蜜語誓言,隨風入耳,淌在心尖:「我愛你……與他人無關……」
風起,吹散耳邊溫暖,雙手相執,細碎的腳步聲隱隱響在濃郁夜色中,隨著輕淡的對話兩兩相溶。
「沈墨,救一一的法子,你想到了么?」
「嗯,三日後,叔父入宮,趁亂送他出去,一切已安排妥當。」
「帶上姚妃……」
「嗯,好。」
「帶上暮翩梧……」
「嗯,好。」
「沈墨,還有,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