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98章
第77章第七十一章
湖面上吹來一陣涼風,雲晉言的問話有些破碎,極其小心,眸光亦是一閃一爍,拉住黎子何的手滲出濕冷的汗,見她不動,自己也不敢多動,就那麼牽著,風拂過略沁著冷汗的手,使得雙手更加冰冷。
雲晉言站在黎子何身後,可以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一下,兩下,三下,許多年未曾有過的感覺,緊張。
時間好似靜止,黎子何入定般不動,亦不說話,無聲在指縫中流淌,雲晉言眸中的光亮漸漸黯淡,蒙上一層死氣,垂下眼瞼,手指動了動,正打算放下,被人反拉住,淡淡的脂粉香氣縈繞在鼻尖,腰被人環住,黎子何腦袋輕輕靠在他胸口,看不清臉上表情,他只看到她發間的木簪,清晰地刻了一個「黎」字,心頭像是被利劍滑過。
「晉言,我們去接一一可好?」
黎子何輕淺的聲音回蕩在雲晉言耳邊,剛剛的擔憂不悅,蒸發得一絲不剩,難以言喻的歡愉之情一竄而上,想要緊緊反抱住黎子何,又怕弄疼他,雙手僵在空中,又聽黎子何問道:「不願么?」
「不。」雲晉言忙回答,多年來少有的失了方寸,沉了沉氣,笑道:「去接,明日便去。」
黎子何側著臉,表情模糊,只聽她聲音里夾雜了笑意,道:「無需那麼急,明日,我先去蘇白那裡替你拿解藥。」
「解藥?」雲晉言不解,扶起黎子何,黎子何抬眼,解釋道:「藍顏花的解藥,明日我親自去取,只需她半碗血便夠了。難道你想帶著毒去接一一?」
月光下,黎子何巧笑嫣然,雲晉言看入她眸中,不由嘴角上揚,俯身吻上她的唇。
梨白殿早已不復往日光輝,才幾個月的時日,由最初的聖寵不倦到如今的門庭冷落,不得不令人唏噓,帝王之愛,琢磨難定。
儘管皇上幾乎數月未曾踏入梨白殿一步,殿內仍是常常傳來撫琴之音,女子愁思,盡在其中。
黎子何帶著一眾人等浩浩蕩蕩到了梨白殿時,梨白殿的奴才跪了一地,殿內琴音未斷,吩咐眾人在殿外候著,黎子何一人拿著葯盅入了殿。
蘇白穿著淺藍色的紗裙,柔順地拖了一地,妝容精緻,不見憔悴之色,瞥見黎子何入殿,手上動作未停,臉上反而多了幾分傲氣,琴音愈發急促。
「心已亂,何須故作冷靜?」黎子何嘴角噙著笑意,將葯盅放在桌上,吭哧一響,琴聲隨之而斷。
「你來做什麼?」蘇白揚高了調子不屑問道。
梨白殿只有她二人,黎子何轉身走入裡間,實話實說:「拿解藥。」
屏風那頭,古琴「嘭」地被掀翻,琴弦嗡鳴,蘇白氣急,面色煞白,站起身便快步入了裡間,低吼道:「你利用我!那什麼藍顏草,根本不是你說的那麼回事!」
黎子何輕盈轉身,在桌邊坐下,對著蘇白無辜道:「我沒有。想要聖寵,藍顏草的確可祝你一臂之力,可草是死物,人是活物,想要留住人容易,留住心,還是得靠貴妃娘娘的本事!」
「胡說!若非你從中動了手腳,何以用藥之後,皇上反倒對我不置一顧,對你寵愛有加?」蘇白雙唇咬得發白,雙眼等著黎子何,恨不得在戳破她的微笑。
黎子何坦然道:「你若不信,我也無可解釋。只是皇上已經發現自己中毒,我來取解藥罷了。」
聽聞「皇上」二字,蘇白神色暗了暗,自嘲道:「解藥?毒藥解藥都是你說的算,終究我還是太嫩,才會輕信你的胡說八道!」
「信不信由你,如今需要娘娘的少許鮮血,娘娘忍著疼痛便過去了。」黎子何打開藥盅,將瓷蓋放在桌面上,看都未看蘇白一眼。
蘇白臉色變了變,有些惶恐,吸了口氣,盡量壓抑住,淡淡問道:「血?什麼血?」
「貴妃娘娘莫要擔心,只是要少許而已,不會傷及性命。」黎子何淺淺笑著,對上蘇白的眼。
蘇白驚了驚,往後退了幾步,今日的黎子何哪裡有些不對勁,一時卻找不到,只是看著她的眼,沒由來滲得慌,咬了咬唇,雙手握成拳,猶豫著走到桌邊坐下,低著頭,半晌突然開口道:「黎子何,我有句話想問你。」
黎子何攏了攏眉頭,淡淡道:「問吧。」
蘇白抬頭,兩眼閃著銳光,一瞬不瞬盯著黎子何:「其實,你,不只是黎子何這麼簡單對不對?」
黎子何眉心一跳,斂目,倒了兩杯茶,不置可否。
在蘇白看來,這便是默認了,剛剛滿是防備的臉上突然浮上怪異的笑,左臉的梨渦剛好淺淺浮出來,聲音輕柔,卻明顯壓抑:「你知道么,從小,我便生活在那個陰影里。七歲那年,我隨爹爹入雲都,趕上季府抄斬的大事,便偷偷跟在爹爹身後看熱鬧,那時我見過她。一身血紅的衣裳,鮮艷堪比夏日驕陽,精緻的五官,攝人的美,還有那渾身的氣勢,幾乎讓人不敢直視。從那以後,爹爹像發現了寶貝似地,認定我便是他官路暢通的關鍵。」
蘇白嫩白的手撫上左臉,輕輕的,笑容里有些慘淡:「你知道我這左臉的梨渦怎麼來的么?」
黎子何不由看著她的左臉,只見她笑容變得猙獰,夾雜著痛苦,冷聲道:「用刀子剜的!生生剜了一塊肉下去!」
蘇白站起來,輕輕挑眉,仍是笑著,眼裡卻蓄滿淚水:「你知道那疼痛么?再疼再痛,還要笑著!」
蘇白的眼淚滾落,被她用手擦去,哽咽道:「七年,我被爹爹教習各種她喜歡的,她擅長的,學習如何笑能讓這個梨渦最自然,如何說話與當年的丞相千金更為相似,呵呵,目的,就是做個影子。」
黎子何原本掛在臉上的嘲諷早已散去,移開眼,淡淡看著前方的屏風。
「終於,我做了貴妃,爹爹呢?還是做他的小官,皇上根本沒有提拔的意思。」蘇白諷刺地笑著,緊接著臉上崩現恨意,一手指住黎子何,恨道:「可是你來了!我還未成功第一步,你便來了!你說,你就是她對不對?你若不是,憑什麼是我輸?」
蘇白不服氣地看著黎子何,執拗地等著回答。
黎子何微不可聞嘆了口氣,訕訕一笑,坦然看著蘇白:「我是誰,又有何關係?」
不管是誰,都休想在雲晉言那裡討得所謂真愛。
蘇白放下手,神情有些恍惚,復又坐下,從發間取下簪子,在手腕上來回滑動,臉上是柔媚的笑:「你知道么?我曾經懷疑他連我叫什麼名都不記得,他從來不喚我名字的,清醒時看我,眼裡好似隔了一層紗,最多的是喝醉時看我,那時他才會認認真真地看,可我必須對著他笑,他對著我喊另外一個女人的名字,我還要笑得更歡,『黎兒』?呵呵,對我而言,那就是噩夢!」
蘇白突地用力,簪子狠狠滑向手腕,鮮血快速湧出來,準確無誤地落在葯盅中,黎子何心頭跳了跳,垂眸,不語。
「其實他醉酒時對我說過許多話,你想不想聽?」蘇白對著黎子何拉開一個笑容,輕聲地問,卻未等她回答,自顧自道:「呵呵,他說雲都那些欺負過你的乞丐,他替你全部趕出城!逼過你的顧妍琳,他替你打入冷宮!背叛過你的鄭穎,他替你讓他嘗嘗被背叛的滋味!」
蘇白一瞬不瞬盯著黎子何,聲音不陰不陽,看到黎子何的臉白了幾分,笑了笑,笑著笑著,眼淚又流下來,猛地站起身,雙手揮向桌面,黎子何反應及時,將葯盅抱在手中,桌上的茶具被盡數掃落在地上,破碎的聲音被她的怒吼聲蓋過:「他抱著我喊的是你!看著我想要看的是你!與我說的話對象是你!他做這麼多全是為了你!你知道我有多恨你?有多恨這張臉?」
蘇白赤紅的雙眼怒瞪著黎子何,眼淚斷線的珠子般滑落,聲音弱了許多,哭道:「可是……可是沒有這張臉,他連看……都不會多看半眼……」
黎子何怔住,緊抿著唇,雙眼竟也有些濕潤。
蘇白像是沒了力氣,慢慢蹲落在地上,乾脆坐下,嗚咽著哭了起來:「可是你又回來了,為什麼要回來?現在我連替代品都不是。我拋去所有尊嚴,用藥迷他,送了自己的身子,什麼都沒得到……什麼都沒得到……你知道么?那夜他說他愛我。你又知道么?我當時多想假裝什麼都不在意雲淡風輕地輕笑,諷刺地問他,呵,你說你愛我,愛的究竟是我,還是我的這副皮囊?」
「嗚嗚……可是我不敢,從來不敢……我生來就是影子,是你的替代品……」蘇白坐在地上,兩手抱著膝蓋,嗚咽不止,手上血流不止,染在身上點點血漬。
黎子何突然意識到,她也不過十四歲。
上前幾步,蹲下身子,拿手理著她的發,喃喃道:「對不起……」
說著揚起一個刀手,狠狠劈了下去。
蘇白驚詫抬頭,緊隨而來的暈眩中,霍然意識到今日黎子何的不同,雙眼裡,不經意間透出的死氣,濃郁的死氣。
月亮只有彎彎一角,星光很亮,夜空仍是很美。黎子何斜倚在窗邊,抬頭看滿天星辰,嘴角微微彎起。雲瀲山的夜晚,比這裡更美。
「黎兒,直接這麼喝么?」雲晉言看著葯盅,略有遲疑,裡面乘了半盅血,竟未冷固,還微微散著熱氣。
黎子何縮回身子,頷首道:「藍顏花是以女子鮮血澆灌而開,解藥也便是種花女子的血。」
雲晉言似懂非懂地點頭,又掃了一眼藥盅,黎子何輕笑道:「你尋御醫找來西南葯書瞧瞧便是,這宮中或許會有,或者讓他們驗……」
「我信你。」雲晉言柔聲打斷黎子何的話,手一揚,一碗血已經到了喉間。
黎子何雙眼未曾離開,盯著他喝下那血,垂下眼瞼,走到桌邊推了桌上的糕點到他跟前笑道:「吃一塊吧,嘴裡腥味怪難受。」
雲晉言兩眼好似星光閃爍,對著黎子何笑地彎了起來,伸手塞了一塊糕點在嘴裡,輕輕攬過黎子何,聲音里是繾綣的溫柔:「我已安排妥當,明日一早我們便啟程去西南,最快七日可到,等接到一一,我們回程時可以慢些,聽聞那一塊風景奇好,你以前便時常嚷著要去,我們便趁此機會多玩幾日……」
黎子何輕緩笑著,整個身子靠過去,懶懶道:「困了。」
雲晉言寵溺地撫著她的長發,笑笑,抱起她走向榻邊,黎子何雙手箍住他的脖子,輕聲道:「今晚……你那些暗衛……還在么?」
「我知道你不喜,晨露殿內,不會有第三人。」雲晉言輕輕放下黎子何,自己隨著躺下,從身後抱著她,只是抱著,再無動作,腦袋埋在黎子何頸間,眉頭微微皺起:「黎兒,你愈發消瘦了,這次回來得多補補。」
「嗯,你說吃什麼就吃什麼。」黎子何翻過身子,兩手抱住他的腰,滑過他腰間軟劍,腦袋靠在他胸口,乖巧地笑道。
雲晉言一手撫上她的發,掃到她發間的簪子,不知何時變作純黑,幾乎與髮髻融為一體,臉上笑容僵了僵,隨即恢復柔色,吻了吻黎子何的額頭,雙眸里流光瀲灧:「黎兒,我愛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