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一群不甘心的人
比賽結束了！
七中以四比零完勝縣東中學，成功從小組賽中突圍，晉級四強。
王碩和隊友們在場邊慶祝時，何國立校長走過來狠狠地誇了一通。
反倒是江鵬舉，僅僅只是走過來跟王碩說了幾句沒頭沒尾的話。
「今天，我托朋友拍了錄像，我得趕緊處理一下，回去等我的消息。」
說完之後，江鵬舉又叮囑王碩要繼續努力，爭取拿出更好的表現，然後就走了。
留下王碩是一頭霧水，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但他很快就把這件事情給拋諸腦後了。
不用別人交代，他自己都會努力。
雖說只是初中生的比賽，但正式比賽所帶來的刺激，讓他進步得更快。
而今天這場比賽則是讓他看到了自己的實力還不夠。
很多時候，他是可以單打獨鬥的，但他都沒有踢好。
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他的基本功不夠紮實，實力還不夠強。
他還需要讓自己變得更強才行。
遺憾的是，潘超輝在比賽剛結束時就走了，說是他在比賽里並不看好七中，甚至喊說出，七中能贏球，他就把球吃了這樣的話，這讓七中上下都很是不滿。
何國立校長更是當場表態，回去就找潘超輝談話，這才勉強安撫了王碩等人。
只是不知道，潘超輝打算怎麼吃？
「清蒸？油炸？還是紅燒？」
「加點辣椒吧。」
「他喜歡吃甜口的，不吃辣。」
「要不，多帶幾個回去，讓潘老師都嘗一嘗？」
眾人紛紛叫好，躍躍欲試。
……
江鵬舉帶著記者朋友離開了縣體育場后，直奔自己的辦公室。
縣裡專門為他配備了一台台式電腦。
這在大城市裡，早就不是什麼新鮮玩意了，但在縣裡還是十分難得。
尤其是這台電腦里還配了刻錄機。
取出內存卡，複製到電腦上，用刻錄機燒錄，製作成了VCD光碟。
這一通忙下來，天已經黑了。
江鵬舉顧不上吃飯，就要去郵政局。
還是記者朋友勸住了他。
「都這個點了，郵政局早下班了。」
江鵬舉看了看時間，都晚上七點多了，頓時失落地嘆了口氣。
「還是交給我吧，晚上帶回市裡，明早幫你寄出去。」
江鵬舉一聽，頓時又笑了，連忙道謝。
之後又是一通忙碌，寫收件人的地址、電話和姓名等等，甚至就連包裝都是慎之又慎，就怕郵寄的路上被折騰壞了。
最後，他弄了一個正方形的紙箱，裡面填充了很多泡沫，做到360度無死角防護。
「高指導……」記者看了看收件人，上面寫著【高懷仁】，很有感觸。
「自從他引咎辭職，這些年心灰意冷，沒怎麼聽到他的消息了。」
江鵬舉雙眼閃過了一絲恨意，但明顯不是針對高懷仁的。
「他用畢生的積蓄，在滬城的外島買了一大塊地，建了一座足球學校，從全國各地招了不少天賦不錯的小孩，親自手把手地教，日子過得也挺充實的。」
他回靈山縣之前，還特地跑去滬城拜訪了一下。
「他還是離不開足球。」記者一聲長嘆。
「不甘心啊！」江鵬舉咬著牙，用力地說。
「不僅是他，我們所有人都不甘心，沖了50年，每次都差那最後一步，結果……」
話沒有說完，江鵬舉猛然一抬頭，有些話想說，但又強忍著沒說，最後化做一聲長嘆。
很顯然，他也不願意繼續在這件事情上糾纏。
已經過去好幾年了。
「這一屆還是沖不進去。」記者戚戚地說。
江鵬舉深深吸了一口氣，「高指導說得對，落下的功課，遲早都是要補上來的，有些事情總得有人去做，他把畢生的積蓄都投進去了。」
頓了頓后，江鵬舉尷尬一笑，「我沒他這樣的決心和魄力，只能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
說到這裡，他的目光落向了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紙箱。
「王碩真的是個天才！」
……
滬城東郊，永興島。
一輛黑色大眾捷達亮著刺眼的車燈，停在簡陋的鐵門前，嘟嘟嘟地按著喇叭。
看門的老大爺還剛睡醒，眯著眼，從保安室的窗戶探出頭，看了一眼車牌和司機，趕忙跑出來，拉開鐵門，將車迎了進來。
捷達經過身前時，老大爺還彎腰探了探後排，發現坐在後排的那個人是癱坐著。
「咳，又喝多了。」老大爺嘆了口氣。
捷達緩緩地行駛在漆黑的道路上。
要是在白天，就能看到，道路的兩側都是一塊塊標準的足球場，每一寸草皮都是經過專業人士精心維護的。
車子來到了一幢雙層的辦公樓前停下來。
這時候，教練馬永成早已聞訊過來。
剛停穩，他就拉開後排的車門，將癱坐的那人給扶了下來。
「沒事，我自己來。」那人推掉了馬永成遞過來的手，自己慢慢地挪出車。
剛踩到地面時，身體還有些搖晃，嚇得馬永成趕忙過去扶住他。
「老高，怎麼又喝這麼多？」馬永成無奈地數落道。
看到前面的司機下車要過來幫忙，他又帶著不滿地罵道：「還有你，小李，怎麼回事？也不看著點，明知道他三高，還讓他喝這麼多？」
司機小李扶著另外一側，很是委屈，「我勸了，但高指導沒聽。」
頓了頓后，他又埋怨了一句，「還有那兩個德國人，真特么能喝，茅台就跟開水一樣灌。」
馬永成頓時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
兩人一左一右，扶著高懷仁上了二樓，到了辦公室，坐在沙發上，又是燒水，又是遞毛巾，一陣折騰后，高懷仁才稍稍緩過來一些。
「別怪小李，他今晚已經被我罵過好幾次了。」
說話時，高懷仁伸手拍了拍小李的肩膀，算是在道歉了。
「那談得怎麼樣？」馬永成在旁邊坐下來，關心地問。
「差不多了，奧迪願意贊助我們的德國拉練，再加上阿迪達斯，這次能行。」高懷仁老懷寬慰地笑道。
馬永成用力地一拍大腿，「這頓酒喝得值！」
「當然值，高指導真的是豁出去了，不知道拍了那兩個德國人多少馬屁，我在一旁都覺得窩囊，真特么的！」小李反倒是憤憤不平，很是為高懷仁不值。
馬永成再看向高懷仁，雙眼裡也很是複雜。
當年踢球時，高懷仁是何等的心高氣傲，何等的雄心壯志？
可如今，為了這座訓練基地，為了這群孩子，他賠了多少笑臉，受了多少羞辱和嘲諷？
培訓中心的這群孩子年齡都大了，繼續留在國內，已經很難再發展了，他們需要走出國門，需要到歐洲，到更加廣闊的舞台上去提升。
但這些都需要錢。
歐洲拉練，一群人出國，人吃馬嚼的，哪裡不需要花錢？
再加上聯繫球隊，踢幾場比賽，找地方訓練等等。
這些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現在，這條路算是勉強走通了，有了奧迪的贊助，再加上阿迪達斯，我們的德國行應該沒太多問題了。」高懷仁倒是對未來充滿期待。
這群孩子都是他辛辛苦苦培養了多年的，他很清楚他們的潛力和天賦，他也相信，這些孩子只要能到歐洲踢球，一定能踢出一些名堂來。
當然，他也不會寄以過大的希望。
職業足球都是有規律的，一步登天是不現實的。
他現在想要做的，就是趟出一條路，以後讓越來越多的中國有天賦的球員走出去。
至於國內的足球環境，他已經徹底死心了。
「對了，剛才江鵬舉打了一個電話過來。」馬永成給高懷仁沖了一杯熱茶，「他說，打你的手機沒打通。」
高懷仁探手進褲袋裡，摸出自己的諾基亞，按了一下，沒亮。
「沒電了。」
「我猜到了。」馬永成笑道，「這小子說，他在一個叫靈山縣的中學里，發現了一名天才。」
「天才？」
「對，說是不可多得的天才。」
高懷仁一聽，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這小子現在也變得浮誇了。」
「我也說，他是按圖索驥，但他死活不認，說是那個孩子才踢了兩周的足球，上周第一次踢比賽，20分鐘進了4個球，這周踢了全場，進了3個球，還有一次助攻。」
高懷仁點頭，「基層的中學比賽，水平都不怎麼樣。」
「他說，那個孩子百米能跑到10.7。」
「哈，這不可能，你告訴他，這都能參加國家隊訓練了。」
「是啊，基層的這種比賽有多水，我們都知道的，但江鵬舉死活不認，他說，他還特地找朋友拍了錄像，正寄過來，讓我們一定抽時間好好看看。」馬永成也很無語。
高懷仁點頭，「那就等錄像到了，再好好研究一下，給他一個答覆。」
這些年來，他託了很多關係，通過各種各樣的渠道，從全國各地招攬了不少有天賦的球員，不管江鵬舉推薦的這個孩子是不是真有天賦，他們都必須給個答覆。
否則的話，以後誰還願意往這邊推薦球員？
高懷仁說完之後，整個人都是一陣嘆息，靠向了沙發，仰起頭，閉目養神。
「過去這麼多年，我們的足球就像空中樓閣，完全沒有基礎，我們出來的每一道政策，做出的每一項安排，都充滿著急功近利，每個人都想要干出成績，可他們哪裡知道，越是如此，就越是在挖空地基。」
「總有一天，樓會塌的！」
高懷仁閉著眼睛，沒有人知道他此時此刻在想些什麼，只能隱隱約約聽到他最後在喃喃自語。
「我們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培養出屬於我們的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