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虛幻之夢

第344章 虛幻之夢

第344章虛幻之夢

「可笑……警示。」

皇座之上,始皇帝放下玉璽,臉上依舊掛著不知道是自嘲還是感慨的笑容:「秦朝還真的走到了這一步,雖然古往今來,大多霸主的後裔都不值一提。

卻也沒想到會如此不堪,胡亥,扶蘇,陳勝,吳廣,項羽,劉邦……」

他搖了搖頭,再次一笑。

門口。

陳鹿思並沒有說話。

歷史人物,特別是這類重要歷史人物,對於他這種普通人來說,無論有多少史料佐證,其實都是介於虛構和現實之中的『人』。

陳鹿思有時候連身旁的女性,都不一定知道她們在想什麼。

大部分人,連自己身邊的朋友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都不清楚。

更何況靠著晦澀難懂的史料,去推測一個死了兩千多年的歷史人物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

說到底,這些人物在每個人心中的形象,都是會隨著史料的不斷獲取,從而不斷變化的,但無論如何變化,想象成分依舊佔據了主導。

因為沒有人真正知道,他們活著的時候,到底是怎麼樣的人,到底在想什麼。

所以任何人,其實都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去想象這些死去多年的歷史人物。

最著名的一個例子。

就是日本人對呂布的莫名喜愛。

說到三國。

日本人某種程度上甚至比很多國人還要了解那段歷史,而且還不僅限於演義。

他們甚至能在一款遊戲中,加入于吉這麼一個在歷史上確有其人的角色,改編得還十分巧妙,剛好貼合三國演義中的時間線,孫策去世后,于吉這才跟著被滅。

堪稱完美。

但就是這麼一個能活用歷史人物的遊戲製作組,卻萬分推崇呂布,對他評價極高。

讓人完全理解不了。

畢竟拋開演義,說到猛將。

歷史上的楚霸王哪點比不上呂布?

論個人勇猛,軍事能力,甚至是政治手段,楚霸王都能吊打兩個呂布。

就算是限定於三國時期,哪怕是限定於演義內,呂布的評價也不算好。

但就是架不住別人喜歡。

曾經陳鹿思看到過一個帖子,看他們分析了一下原因,說是因為日本人反向思考,覺得呂布雖然是叛徒,雖然是恩將仇報的人,但他們認為,呂布不可能只有一面。

……繼而才產生了好感。

陳鹿思當然就有些感慨,覺得或許每個人眼中的歷史人物都是不一樣的。

往往這時候。

什麼史料,就已經失去意義了。

真實的歷史人物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甚至都已經完全不重要了。

劉邦就是撿便宜的無能小人。

而項羽力拔山兮氣蓋世,千古無二。

或者反過來。

劉邦是一個雄才大略的天才。

而項羽心思殘忍,有勇無謀。

其實都不重要。

畢竟都不是歷史學家,每個人都可以憑已知的信息去想象歷史人物,反正對方又不能跳出來,頂多也就是跟其他普通人爭論個一兩句。

但是,當這個歷史人物真實地出現在眼前時……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原本模糊的虛構和現實之間的界限被打破,歷史人物成為了真切的存在,一切不確定都坍縮成了確定。

已知和未知迭加。

單純的想象,就變成了更複雜的面對一個真實的個體。

陳鹿思還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去面對這麼一個人物。

畢竟知道他統一六國,真算不上什麼了解。

其他人也差不多。

只是每個人表現得不一樣。

唐語算是其中最激動的一個。

畢竟眼前這位帝王,大多人只了解他的功績,了解他的暴虐。

但更多的事,比如說在統一六國之前,他親政之前的那二十年,幾乎是一片空白的。

那最重要的,塑造他這個人的二十年,大多都是空白的,普通人根本不了解。

他身上可以說全是謎團。

這位出生於趙國,在趙國渡過了難堪童年的皇帝。

正式親政的同年,便輕而易舉地將反叛的嫪毐一派鎮壓,第二年便驅逐了秦國的相國呂不韋,並且冷酷地將自己的母親驅逐。

之後正式嶄露頭角。

隨後沒過去幾年,便正式開啟了征伐六國的歷史。

他親政之前的蟄伏。

親征之後,血腥的政治鬥爭。

可能體現在史書上,僅僅只有寥寥幾句晦澀難懂的描寫,甚至可能連記載都沒有。

面對這麼一個存在。

你讓任何現代人站在這裡……都不會好到哪去。

「朕對你們的時代很感興趣。」

另一邊。

似乎是感慨完了。

皇座之上。

始皇帝看了眼另一隻手上的玉璽,接著再次坐了下來,平靜地注視著陳鹿思,以及突然闖進來的司雨潔等人。

唐語立刻再度往陳鹿思身後縮了縮,力求讓對方看不到自己。

但並沒有用。

「還有你身後的狐狸。」

「大荒東經上的青丘九尾……塗山氏,你們不是奉行避世?為什麼出現在這裡?」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唐語抓住陳鹿思的衣服,躲在他身後,顫聲道:「你問陳鹿思,全都問陳鹿思……」

「……就如剛剛我所說的,已經過去兩千餘年了,很多事都不一樣了。」

陳鹿思擋在唐語面前,組織了一下措辭,接著輕聲回道:「我不知道你那個時代,青丘九尾代表著什麼,但現在他們僅僅只是……百姓而已,特殊一點的百姓。

至於我們所處的時代,某種程度上應該跟秦朝一樣吧,以律法為軌,引導臣民的方向。

只是這個時代,律法遠沒有秦律那麼苛刻了,也遠比秦朝要來得繁榮,同時,已經沒有皇帝了……」

陳鹿思給這位死去了兩千餘年的皇帝,稍微介紹了一下自己目前所處的時代。

而皇座之上。

始皇帝全程都很平靜。

哪怕是陳鹿思說秦律苛刻,他也沒有什麼表情。

只是安靜聽著。

而陳鹿思簡單介紹完后,猶豫片刻,突然問道:「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帝王看了一眼陳鹿思,直接道:「問。」

陳鹿思深吸口氣,看著似乎得知了一些事,冷靜下來的皇帝,開門見山道:「你現在到底算什麼?漫長沉睡后蘇醒還是……?」

「伱身後的青丘九尾,算得上長壽,但據朕所知,哪怕是最強大的青丘九尾,也無法抵抗時間。

朕也不行,哪怕朕凌駕於一切,也無法抵抗時間。」

始皇帝眼底黝黑沉靜:「朕倒是曾經想過,為後代爭取更多的時間,但斬殺的孽神越多,朕的心思就越淡,或許離開神州會好點,只要有足夠純粹的信仰,朕或許能擁有更長的壽命,只是殘脈和時間都不會等朕,徐巿終究是沒有回來。」

「……」

司雨潔聽到這話,直接倒吸了一口涼氣。

陳鹿思心跳也稍微加快,消化了一會後,這才繼續問道:「那你到底算什麼?還有殘脈到底是什麼?」

「怪不得那些文士說……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

始皇帝聽到這個問題,往後靠了靠,沉默片刻,道:「兩千餘年後,果然已經沒有人記得自己是楚,齊,趙,燕,魏,韓人了,甚至連殘脈都不記得了,苦苦支撐,到死都想要恢復楚之殘脈的昌平君會作何感想呢?」

說到這。

他搖了搖頭,然後收起臉上不知道是嘲諷還是感慨的表情,重新看向陳鹿思,回道:「殘脈是什麼?在朕之前,神州足足分裂了數百年,自周天子失去威儀,成為傀儡,諸侯稱王。

朕出生時,每一片土地,都已經凝聚了數百年的記憶,情感和文化。

周?哪還有周?只有諸侯國,只有三家分晉,七國爭霸。

只有越、巴、蜀、宋、中山、魯等國。

誕生於周禮的黃泉主流不斷發散,早已稀薄,諸侯國互相攻伐,戰爭不斷,諸子百家彼此詰難,相互爭鳴……孽神頻出。

而朕吞併六國,斬楚,齊,趙,燕,魏,韓人之脈,斷其根,讓所有人以秦脈為尊,驅秦脈吞併主流。

除秦流,其餘朕皆棄,皆為殘脈。」

陳鹿思:「……」

司雨潔:「……」

「朕統一文字,將文士的自豪踩於腳下,讓他們接受秦流,朕統一車軌,徙天下豪富於咸陽,讓六國所有豪富之人,只能跟隨秦國的步伐,朕統一度量衡,整飭了全國祭祀,讓令可以暢通無阻地推行,讓所有百姓移風易俗。

朕取消了分封制,將邊疆可能容納殘脈的匈奴和異族驅逐出去,銷毀六國兵器,讓天下完全一統,讓殘脈失去最後的容身之所,讓整個神州大地重新整合為了一體,讓楚,齊,趙,燕,魏,韓百姓,來不及去回憶故國。」

始皇帝冷淡平靜地繼續道:「但哪怕如此,六國的殘脈仍未消失,數百年時間實在太長了,到死都想要恢復楚之殘脈的昌平君,絕對不是最後一個這麼想的人。

朕不斷巡遊,不斷打殺掉那些殘脈衍生出來的天神、地衹和人鬼。

但無論打殺掉多少,祂們還是會不斷冒出來。

他們還在反抗朕,還有很多人想要當楚人,當趙人。

那些文士曾跟朕說,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只需要等待,六國百姓終將會認可自己是秦國人。

但朕知道,不可能,朕一死,六國就會紛紛復國,他們從來就沒放棄過。

而到那時候,殘脈將永遠不會消失,亂象將會再起。

朕不能停,也不能慢。」

說到這。

帝王起身,手持玉璽和泰阿,緩步走下了皇座,平靜道:「因為不斷出現的孽神,朕已時日無多了,既然如此,那殘脈……就陪朕一起下葬好了。

朕將殘脈一分為二,將大部分放逐於百越,遠離中原。

將部分引於陵墓。

朕成為了楚,齊,趙,燕,魏,韓人魂,朕成為了殘脈,就是為了等著有一天……復國之人,掘開朕的陵墓,想讓殘脈重歸完整的那一刻。

朕會奮起最後餘烈,完成天下一統的最後一步,讓妄圖復國之人,成為朕的執戟郎。

朕不知道他們是誰,但朕可以等待。

你問朕……殘脈是什麼?朕算什麼?

這就是答案。

朕就是一個虛幻之夢,一個等待復國之人的虛幻之夢。」

「……」

始皇帝慢慢走向了陳鹿思。

而當他最後一句話說出來。

他已經來到了不遠處。

這一刻。

陳鹿思一行人都感覺,身後所有秦軍,全都看了過來,帶來了堪稱……恐怖的壓迫力。

林鶯和司雨潔下意識都往陳鹿思身邊靠了靠,這既是信任的表現。

同時也是擔憂的表現。

因為陳鹿思好像……就是始皇帝口中的復國之人。

「明白了……」

陳鹿思沉默片刻,輕聲道:「但我並不是你想象中,妄圖讓殘脈變得完整的復國之人……秦朝已經成為歷史了,六國也是。」

「朕知道。」

帝王慢慢收回目光,看向右側肩膀,那隻金色翠鳥重新出現,嘰嘰喳喳,在他肩膀上輕輕跳動。

始皇帝看了眼翠鳥,冰冷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絲微笑:「朕死後,天下確實再度分崩離析了,六國紛紛復國,但朕……已經讓天下一統!所以繼任者都不願意讓六國復國!他們也要一統!

思想已經散播了出去。

而你這殘脈集合體,最後僅僅只是在那南越國,苟延殘喘,甚至因為南蠻之地風俗和六國相差巨大,從而被污穢,六國殘脈,最終忘記了六國,忘記了楚,齊,趙,燕,魏,韓人。

僅僅只保留了『對抗秦流』的本能,甚至以人為尊。

善始者不得善終。

或許昌平君之流,永遠都不會想到這一幕吧。

最終守候他們六國殘脈的……竟然是朕。」

「……」

陳鹿思身前。

嵐微微仰頭,面無表情。

剛剛,本能驅使著她,讓她想衝上去,直接動手。

但陳鹿思按住了她。

然後她就停下了……乖乖站在原地。

這會因為陳鹿思還按著她,她也只能乖乖站著。

雖然面對眼前這位帝王,她心底湧現出了強烈的敵意。

但與之相比。

陳鹿思顯然更加重要一點。

「……」

另一邊。

陳鹿思終於知道……自己的權柄能力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但一時之間。

他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因為……還有很多疑點。

他還在消化著始皇帝的話。

這時。

「秦朝亡了,二世而亡……世間確實無無永恆不滅的國祚。」

始皇帝忽然從嵐身上移開目光,越過陳鹿思等人,像是在看嚴陣以待的秦軍,又像是在看遙遠的山和海,嗓音平淡道:「只是,六國也沒有復國成功。

而朕,終究還是將古老的神州統一了,朕第一次,讓神州完成了統一。

朕給自己起的封號。

皇帝。

往後整整兩千餘年,一直沿用。

直至世間再無皇帝。

朕之後的所有統治者,在朕之後,都沒創造出比這更氣派的封號。

秦朝二世而亡,在他們眼中是可笑,是警示。

但所有人……都只是在跟隨朕的腳步而已。

皇帝。

朕即皇帝。」

「……」

陳鹿思望向搞清楚一切后,彷彿在向天地宣告自己功績的始皇帝,聽到他的話。

莫名的,就想起了皇帝這個詞的含義——

皇者,大也,煌煌盛美。

帝者,德象天地,父天母地,為天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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