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哽話
瓊亦怔住了,剛剛詭異的氣息與鬼泣在這一聲清朗又有磁性的聲音響起后彷彿如雪般消融。她鼻子一酸,踉蹌站起向那人奔去,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臂。
少年被她這一舉動弄得不知所措,方才他在林子外感到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遂提了燈進來,看到了癱坐在地上面色煞白的瓊亦。
「有……有……」瓊亦牙間止不住地哆嗦著,話音磕磕絆絆。
盛玄怨推開她的手,望著那毫無血色的面頰,語氣平淡:「有什麼?」
「有鬼……這裡有鬼……」
「哦。」盛玄怨應了一聲,提燈向外走去。
瓊亦一滯,雙腿依舊軟著,完全跟不上他的步子,「…喂……」
盛玄怨沒有頓步等她。
瓊亦又喚了一聲,還是沒有回應。
她委屈極了:「盛玄怨!!」
盛玄怨回頭望她。
「……別走。」
瓊亦低低地說著,近乎是懇求了。
「為什麼?」
瓊亦啞著聲:「…我…我怕……我怕鬼……你,不要…走那麼快……」
盛玄怨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她,似在想些什麼,然後把手遞了過去,試探性的喚了一聲:「陸瓊亦?」
瓊亦詫異地抬頭,她怎麼也想不到盛玄怨會叫她這個名字,而且還莫名其妙加了姓。
她將自己的手搭在了他遞來的手裡,那隻手很是修長溫暖。盛玄怨握住了她的手,握得很緊,瓊亦感到有真氣在渡來,片刻后他甩開了她的手,道:「你自己能走就自己走。」
「我還以為你是鬼怪。」盛玄怨提燈走在前頭,淡淡解釋著,因鬼怪無法承真氣,他只得通過肢體接觸來辨別身份:「這片林子不太安寧,傳言一直說有隻女鬼,平日里藏的很深不肯現身,蘇家也沒抓到,所以弟子們一般不會來這裡。」
不論是被嚇得,還是被盛玄怨這番話哽的,瓊亦都很無語:「……我像女鬼?」
盛玄怨腦中浮現出她慘白的臉,道:「對。」
瓊亦沉默好久,還是問道:「……那你是怎麼知道我名字的?」
「今日課上你自己說出來的。」盛玄怨說。
瓊亦啞然:「……我叫瓊亦,沒有『陸』,不是陸瓊亦。」
他很是敷衍的哦了一聲,問:「你既然怕鬼,為何又要自己來這裡?」
「我不知道。」瓊亦支吾了一聲,「不知道這裡有鬼,知道我就不會跑來了……。」
盛玄怨不太能理解修道之人居然還會怕鬼,聞所未聞,眼底寫滿了不屑:「那你的佩劍是幹什麼的?」
「…修身養性。」瓊亦偏過頭去,答道。
盛玄怨不再說話,領著瓊亦走出了小樹林。出了樹林以後,瓊亦才發現今夜原來是有月亮的,以及零碎的星辰。她不知道今晚若沒有遇見盛玄怨會怎樣,現在頭腦中依舊不太清晰,彷彿一場噩夢。
盛玄怨回頭看她:「回去切記清心凈神,不要因鬼怪而沾了邪氣。」
她點了點頭。
說完話,盛玄怨頭也不回地向遠處走。
瓊亦喚了一聲:「盛玄怨。」
盛玄怨回頭看她,只見她十分真誠地道:「謝謝你救我。」
他瞥開目光后淡淡說了一句不必,便徑直離開了。
待盛玄怨回到自己宿房時,蘇燁已在屋中等候他好一陣子了,見他進屋開口笑問:「那點路要走這麼久?」
「遇邪了。」盛玄怨漠然道:「沒見到鬼,只見到個人。」
作為蘇氏本家的蘇燁,自然知道那陰森森的小樹林中匿有邪祟:「那隻鬼不已沉寂多年,毫無動靜,我們都以為它已經湮滅了,怎會叫你碰上。」他頓了頓,又問:「見人?見著誰了?」
「陸家的。是今日遲來的那個,也是同自家人起衝突的那個。」
蘇燁樂了:「我記得。是與咱們同一課室的,喚作陸溪言?她怎麼會在那裡,莫非是天黑迷路了?」
「她說碰見鬼祟了。」
「真的假的?那女鬼當真蘇醒了?」
「不知。不過,我確是被鬼息吸引過去的。」
「有些蹊蹺啊。」蘇燁托著下巴思索道。
盛玄怨回憶著在校場上感受到的森森鬼氣,「那氣息似濃非淡,並非小鬼。」
「鎮邪祓鬼之事是你強項,並非小鬼又如何。」蘇燁挺直身子道,話中是讚揚他,表情倒像誇耀自己。轉念一想,又道:「奇哉怪哉,那鬼祟明明多年不見蹤跡,為何會此時現身?」
盛玄怨只覺學府地域內的事應全權交於蘇家處理,他雖出自驅邪世家,卻並非愛管閑事之人,與蘇燁閑談幾句后便回內室打坐修鍊了。
*
一夜晃晃而過。
回至客棧的瓊亦這夜睡得還算安穩踏實,也沒做什麼噩夢,至次日早上將夜裡發生的事告訴陸漓后,陸漓神經兮兮地將他寶貝師姐全身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確認沒出什麼岔子。
「是那姓盛的帶我離開小樹林的。」瓊亦在他打量自己時一拳敲在他腦門上,「別看了我現在沒事了!」
陸漓被打了反而不生氣,覺得自家師姐精神回來了,撫胸嘆著,「還好沒事。」對於瓊亦有多怕鬼怪他再清楚不過了,比起沒修為的普通人更甚,也更容易被覬覦靈力的鬼怪盯上。
「你啊,當時沒攔住我就算了,看我跑出去了也不來找我,我差點嚇死在裡面了。」瓊亦嗔道。
陸漓頓了頓,小聲說「是師姐你說不要管你的……」
瓊亦啞然:「……我說不管了你就真的不管了?怪不得小思說你笨的不行。」
「啊?」陸漓不解,看瓊亦一臉自己去領會的樣子更覺迷茫。二人一同走進學堂內,分別去了不同的學室,瓊亦找到昨日的位置坐了下來。
「聽說了嗎?謝氏這回當真不來了。」
「為什麼啊,當真瞧不上這次集學嗎?」
「嘿,放以前估計是,現在?只怕忙活去了。」
「何言?」
「西漠暴亂啊!」
瓊亦回頭聽身邊幾人議論,心道:「謝氏家大勢強,最好組練人馬,豈會連戎疆都壓不住?」出神片刻,只見昨日那位身著白衣,長相端正的有些年歲的夫子走進了學室,他在室內環視一周,頓然鴉雀無聲。
夫子講課著實無趣,就著經書干念,狹長的音調抑揚頓挫,在室內徘徊,教人犯困。這本談身論心的經書瓊亦自小熟讀,現在已經是倒背如流,她百無聊賴地托著腮聽講,眼睫一搭一搭眨著,四處望著時忽然瞧見了坐在她後排的,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蘇燁。
「噗哧。」瓊亦沒忍住笑了出來,心道:「這個蘇燁,還真不愧有蘇家混世小公子之名,睡覺都睡得這麼明目張胆。況且這夫子,便是蘇家本家派來的吧?見自家小公子當堂睡覺,不知會怎想。」
「蘇燁——!」
那老夫子走至了蘇燁身邊,一戒尺拍在他趴著的桌子上:「給我到外邊站著清醒去!快點!!」夫子發現的速度比瓊亦預料的還要快,只見蘇燁渾渾噩噩坐起身子,不知所措后習慣了一般向室外走,走至門口站著,揉了揉眼,似還沒睡醒。
室內傳出一陣鬨笑,夫子額上的青筋好久才消下去。
散課後,蘇燁也站清醒了,這人臉皮忒厚,依舊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溜回室內,還跟走出學堂的夫子打了聲招呼,笑嘻嘻送了句「慢走」。
瓊亦算是沒有見過囂張潑皮成這樣的人,不僅覺得有趣,還在心中升起幾分敬畏來。
蘇燁回到室內收撿桌上紙筆,沒有因被罰站一堂課而沮喪,整個人居然顯得還挺開心的。
盛玄怨看他這幅樣子也懶得多嘴,暗道自求多福,耳邊傳來了別人的談論聲:
「那兩個……」
「那邊嗎?蘇小公子蘇燁,盛氏小少主盛玄怨,都是當今五大族親代里的名人呢。」
「蘇燁?呵,那有名怕是惡名吧?瞧他一天弔兒郎當的樣子,不學無術,遊手好閒不成大事,聽說還特風流。」
「噗——我聽說那盛玄怨還有個哥哥。」
「不止一個,兩個!」又道,「不過,若不是他二哥盛子靖是個聾子,哪還會有他盛玄怨。」
「啪——」
一道破風聲響起,某黑影如箭離弦一般,從那兩人中間飛過,后深嵌入了牆中,牆體逐漸浮出裂痕,瓊亦望去,那只是支未蘸墨的筆。
「說,繼續說呀。」
蘇燁按下了盛玄怨手上轉著的另一支筆,笑著向那兩人道,「怎麼不說了?嗯?」
盛玄怨面無表情:「手滑。」
又道,「再多加非議,我不介意滑到二位身上去。」
「盛玄怨,別生氣。他們說我那些不是大實話嘛?」蘇燁笑著走過去,一腳重重踏在那二人面前的桌子上,繼而俯視冷笑,氣勢陡增:「不過。再造謠盛子靖一句,當心……」
他微笑著用手刃抹了把脖子,眉頭高挑。
那二人顯然受了驚,怔住了,自知理虧又怒不敢言,只得走出學室,其中一人還似是回頭罵了一句什麼,被另一人攔下拉走了。
瓊亦看熱鬧不嫌事大,在一旁目睹全程后覺得可是出好戲。她走至牆邊拔出了那支筆,筆入牆體甚深卻分毫未損,可見暗勁之足。
這修為……怕是能和大師兄相較了。
她走至盛玄怨身邊將筆遞了過去,本想說些「幹得好」之類的話時,不知怎的想起了前些時候,自己也是稱呼盛子靖聾子的,不免心虛起來。
雖然外面一直是這麼傳的。
「盛公子,筆。」瓊亦抬手奉筆,「昨夜,多謝了。」
盛玄怨接過筆將其架好:「你不是道過謝了么?為什麼還要再說一次?」
瓊亦不過隨口客套,聽他這般提問頓時僵住,臉上乾笑應道:「哦。」
這個人怎麼回事啊?
為什麼每次開口一句話,就能將人哽死?
瓊亦皮笑肉不笑地轉身,心想:若不是昨夜帶我走出那破林子,我腦子被驢踢了才來找你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