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廢都8
這條腿的源頭?幻憐好笑地想著,源頭在哪裡?他當年甚至見都沒見過給他這個魔鬼契約的人。不管是對方一時興起,還是想要讓魚族強大,最終交換的結果總是好的。他安慰自己,搖搖頭想要擺脫救贖的想法。巫術的反噬,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讓幻憐意外的是,他竟然開始害怕死亡的感覺,一種空洞無力之感,讓他沉沉睡了過去。
他夢到了很多東西,一隻大鳥的頭高高懸挂在黑水域的城池上,還滴著血;蒼鷹族的殺手個個都從天而降,在城內屠殺族人,又突然全部消失;天氣暗沉,下著大雪,整個世界都是人族的士兵…這一點很奇怪,黑水域不可能下雪。赤顏渾身殺氣地站在城池上,抽出劍靈,把自己當做祭品祭祀,血流一地,逐漸變成人干,城池下成群的屍魔消失......巫族的天梯倒塌,一片廢墟......獸人族那些獸人全部人頭離身。黑水湖的水逐漸消失…幻憐站在赤顏面前,激動地想要勸他不要做傻事,可怎麼都發不出聲音。赤顏用力一揮,整個動蕩局面就像被撕裂開來,出現一個裂痕,一條道路。這條道路通往的地方,和平,富足,快樂,鳥語花香……一道光,黑水域戰爭的場景一下消失……全部消失!
幻憐從夢境中醒過來,喘著粗氣,滿頭大汗。他不明白這個夢境是什麼意思。
仇藍的聲音傳過來。「做噩夢了?」他在長古樹外面練習著幻憐教給他的術法。
幻憐從長古樹內出來,抬眼打量著長古樹,久久不能平靜。他獃獃地望著樹,仇藍也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最高處的樹葉變成了黑色。
「那是什麼?」仇藍指著最高處的樹葉,「怎麼變黑了?」
「它跟我的生命連在一起,我時間不多了。」幻憐冷靜地說,剛才那個夢,讓人害怕。
「人不過一死。」仇藍深沉地說。
這種跟年紀極不相稱的感嘆讓幻憐笑了出來。
仇藍這才認真地看著眼前這個人,容貌秀氣,蒼白瘦弱。她回憶著第一次見幻憐時,他是意氣風發,精神飽滿,治國用鐵腕手段,還有那起出名的高樓殘殺的事,震驚族群。
「其實我聽過你很多傳說,直到現在我都沒辦法把你跟那些事聯繫在一起,總覺得不像。」仇藍說。
「都有哪些事?」
「你用術法解剖人體,囚禁並殺了很多女人,詛咒逃跑的人,讓他們慘死…心狠手辣地對待被策反的暗衛,絞殺……但你,」仇藍看著幻憐,「你臉上總掛著笑,是因為一切都在掌控中嗎,或者只是你的一種姿態。」仇藍也並沒有提問,而是平靜地說出來。
「我喜歡事情完全受我控制的感覺,至少年輕的時候是這樣。」他摘了一片黑葉子放在掌心,葉子並沒有變化,幻憐輕笑一聲。「這才是我本來的性格,不是受傷,也跟時間多少無關,只是我不再想加註太多東西在身上了。」
「包括魚族的未來嗎?」仇藍感興趣地問。「所以你才對伊粟酒這個想法這麼排斥,因為你不在乎!」
「我的野心從未變過。」幻憐露出冷酷無情的眼神,「年輕人的共性就是魯莽,做事不考慮後果。什麼時候你能學到克制自己的放縱,就能真正體會我的想法,才能批判我。」幻憐恢復溫和的態度接著說,「你很有天賦,這也是我當初看中你的原因,就算你走得慢一些,也沒關係。魚族的強大,你將來能見證。如果真是這個結果,我願意願意付出一切。」幻憐笑著捏碎了黑樹葉。
「你們這種人啊,總是用萬千姿態談論一個話題。」仇藍感嘆著說。
暗女在另一邊,完全聽到了幻憐跟仇藍的對話。她揚起嘴角,以物易物的巫術,暗女確實認識一個。她起身朝著地牢的方向走去。
「什麼意思?」幻憐站在仇藍面前問。
「你只是找不到能給你幫忙的人,你找不到人才找的我。」仇藍點點頭,「但我相信忠誠,我信。你教了我術法,我就該按照你的指示去做事,這是理所應當的。可我並不認為,因為這些,我就要摒棄自己的想法。你們總喜歡居高臨下做決斷,然後用人命給你們試錯,這就是你說的『謹慎小心』?」仇藍嘲諷的說,「其實你們根本誰都不在乎,所有決策只是來源於自己當下的狀態,內心的渴望---權力!心情好了,施捨一些同情,我們就能過得稍微舒服點;命不久矣了,就想安穩些。殊不知有多少人因為你們的一時興起,生離死別。這麼多條命,活在你們每天做的這些愚蠢的決策中,你們還毫無同情心,空泛的談論族群利益、魚族未來。高尚也無法美化惡行!」仇藍歪著頭,攤開雙手。
「你終於說實話了。」幻憐微笑著說。
「這就是我對你們這些人的真實看法。」他看著幻憐臉上奇怪的笑容,接著說,「不過,我會一直照顧你,直到你死去。」
暗女出現在羽鏡面前,直接說:「是你施法的嗎?幻憐的腿?」
羽鏡側頭看了一眼暗女說:「天依找我借人,蒼鷹族出事了。你不去湊熱鬧?」
暗女走近了幾步,盯著羽鏡,「回答我,是不是你?」
「我可能出了一些力。」羽鏡輕聲說,「就像我當年出力讓你成為巫族的武神一樣。」
「好。」暗女點頭,「幻憐還有多久?」
「你不是已經派了毛雀嗎?你不動手,幻憐也沒幾年了。」羽鏡望著遠處的一抹光亮,瞬間移動至光亮處。「你就算試試呢,對我笑笑,試試。」
辛雷出現在王宮大殿里時,地上依舊散落著羽毛,他看了久世一眼,兩人拘謹地點點頭。久世暗示辛雷去找他,而辛雷卻沒來,這種羞辱讓久世很不開心。他的財力和心胸又不允許他公開表示不滿,只能不疼不癢地打招呼,也合乎情理。
天手恭敬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可能暗衛制度的變更確實給他造成了很大的影響,他素來喜歡多想,這個時候指不定在心裡盤算著,自己是不是下一個。
童鬼從外面進來,一身不顯眼的服飾,腳步輕盈。一看就是剛從蒼鷹族的成人禮上脫身。
「都開了!命運之眼。」她一下坐在王座上。說話的神態好像並不知道三人聚集的原因似的———奴隸製取消,暗衛制變更。
三人還在交換眼神,示意誰先開口時,童鬼的聲音傳了過來:
「剛好你們都在,有一件事我要宣布。所有被策反的暗衛,以後我們就不追究了。已經當做貨物買賣給外族的殺手,要切斷跟他們的一切聯繫,不再受我們控制。撤回在白山峽的一切暗衛。」童鬼示意三人聽她說完,「不是跟你們商量,是通知你們。」
三人冷靜了下來,耐心的想著自己的事,沒有一個人開口。他們都屬於很罕見的人物,在確定自己利益不被保障或者有可能被削弱時,爭吵、叫嚷在這個大殿上是毫無作用的。內心,他們肯定是拒絕接受一切的變動和制約,也拒絕這樣不合理,會讓蒼鷹族敗落的命令,至少站在他們設想的立場上是這個結果。除非誰能清晰的表達這樣做的未來,進行全面分析,不計較個人意願和利益。誰能說出這樣一段話,誰就能改變童鬼的想法。他們現在正在做的一件事就是安撫自己的自尊和強烈的慾望,讓自己堅強的意志力崩塌,然後用一種新思維新角度來跟童鬼對話。
於是,誰都沒說話。死一般的沉寂。
童鬼盯著他們:「怎麼沒人說話?」她接著說,「制度變更是必要的。」
童鬼再次停了下來,她察覺到三位位高權重大人物的謹慎和不安。
「制度變革會讓你們有損失,不管是利益還是那顆關切族群的心情,我都懂。羽鏡的預言,你們都聽過,他不是一個話多的人,可一旦張嘴,事情就是會按照那個方向發展。我們還無力跟異族抗衡,你們說我過於信奉也罷,我不能拿整個蒼鷹族去賭。蒼鷹族天性不是反叛復仇的民族,唯一的方式是,削去那些不足的制度,增加族人對王室的信心。懷有一顆仁慈之心,才會擁有更強大的盟友。誰不想做最高統治者?只是羽鏡的預言太明確,我們必須向人族首先表達誠意,向他們靠攏。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當初大戰時,羽鏡要出手救我蒼鷹族,但他就是這樣做了,我不感謝他,但這個恩情必須償還。」
童鬼向身邊的仕女點點頭,仕女端來一杯水,她一飲而盡。「我決定先做出改變,」她說,「獸人族想做最高統治者,魚族也想,每個族群都有自己的算盤,最高王位只有一個。這是族群爭論不休的根源,慾望太多,喜歡戰爭,復仇,沒時間照顧族人,沒時間讓族人生活得更好。戰爭是王室政治,不該搭上族人的性命,剝奪他們的生活。我的這些決定做的很突然,那是對你們來說。不管如何,我必須保證蒼鷹族是一片樂土,這裡的族人能得到比以前好的日子。你們所有人,你們掌管著蒼鷹族的命脈資源,希望你們能幫我一個忙,幫自己和族人一個忙。」童鬼起身站在三人當中,態度低調而謙和。
「王上是準備用這種方式向羽鏡報恩?」辛雷問。
童鬼點點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從未一口氣說過這麼多話。
通過這段話,結合童鬼以往的行為方式,也能說的通。講道理的王族,是越來越少了。三人都有些敬佩童鬼,能夠用這種符合邏輯的說辭,好聲好氣地對部下解釋,是一個不錯的開端。不過,還是能注意到,童鬼嘴上說著要幫忙,其實是命令,她說的制度的變革加上了一個大前提,就是大家要以蒼鷹族的未來做考量。誰提出反對,誰就是有叛族嫌疑,而判族之人的下場,就是永遠困在幻境中,受盡折磨致死。
一個這麼大的罩子,竟然起因於一個預言,不禁讓人好笑。
首先開口的是久世,只有他擁有可以跟童鬼對峙的背景和立場,勉強算是王者之間的霸氣較量。如果當年久世能勇敢一點......不過那時,誰也不能要求一個五歲的孩子能造成什麼巨大的破壞力或者奪回王位。
「你說的沒錯。」久世的口吻理性客觀,毫無個人情緒,看來首先是他達到了那種沉默中想要的狀態。「但我要補充一下。王上的話說的太溫和了,我差點有一種不適合的錯覺。蒼鷹族經歷了成人禮的有多少?沒有命運之眼的又有多少?奴隸都是戰俘,寬恕他們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可他們該怎麼生活呢?我們派人把他們送回本族,還是留在龍揚洲繼續忍受屈辱,這是王上提出來的更好的生活所涉及到的一些細節罷了,暫且不去細想。斬斷對殺手的牽絆,意味著一旦跟別族買賣交易達成,這些人不再是蒼鷹族人,他們戰死倒還好了。若只是受傷,是回蒼鷹族嗎?還是按照殺手組織的規矩,處死刑?既然已經把殺手當做工具,那就物盡其用。至於暗衛制度的年紀上調,我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