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林楚腰還沒下轎,隔著車簾,就聽見柳嬤嬤扯著嗓子,聲音尖細道:「大小姐,老太君問你是否請來了名醫,如若沒有,問您要如何交代!」
聽到這番話的林楚腰忍不住發笑。
今日老太君只給她派了一輛馬車,分明就沒指望她一個小姑娘能帶回什麼名醫,卻還是讓柳嬤嬤在這裡裝模作樣。
離露低聲憤憤道:「柳嬤嬤好大威風,小姐還沒下車呢!她就找您要什麼交代!根本就沒把您放在眼裡!」
林楚腰心裡明鏡似的,這個柳嬤嬤是個狗仗人勢的,仗著早些年給林為良做過幾年的乳母,一直在府中作威作福。
見林楚腰一言未發,離露大著膽子繼續抱怨,「她不就是老太君娘家帶過來的家僕嗎?賣身契都在林府了,還只聽老太君的調遣,不知道還以為老太君是這林府的女主人呢!」
候了半天,見這轎子里還是沒一點聲響,柳嬤嬤瞥了一眼車夫,罵道:「你這沒眼力見的賤仆!小姐在不在車上,你就不能上去看看!」
那車夫哆嗦一下,怕極了:「小姐....小姐在車上啊.....」
柳嬤嬤二話不說,扭著腰直接上前甩了他一巴掌,凶神惡煞,「在不在車上是你說了算嗎?還不給我上去看看!」
車夫平白無故挨了一巴掌,卻不敢有任何怨言,在他看來,柳嬤嬤一言不合就動手這件事很是稀鬆平常,在這府中待了半月,臉都快被打廢了!
他在車轍前磨蹭半天,但迫於柳嬤嬤的淫威,有點掀開車簾的趨勢。
就在這時,車中傳來一聲女子的嬌叱:「青水!小姐的車簾也有人敢掀,給我掌嘴!」
青水早就忍不住了,她高興地應了聲是,便掀開車簾,掠過那驚得呆愣住了的車夫,走到滿臉得意的柳嬤嬤面前,「啪」的一聲甩了她一巴掌。
車夫驚住了,他本以為那巴掌是要甩到他臉上的。
柳嬤嬤也呆住了,快十年了,沒人敢扇她巴掌。
這丫頭是不是瘋了?!
正要對青水破口大罵,車中女子又高聲道:「柳嬤嬤身為林府家僕,明知主人在車上,卻強迫異性僕人上車,這不是想毀掉主人清白嗎?依蜀國律法,這種刁仆可以直接誅殺,但本小姐念在你是老太君的人,給你一分薄面,你自己收拾收拾東西,滾出林府吧!」
柳嬤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可是老太君的人,這林府居然有人要趕她走?而且還是這個平時最不受老太君喜歡的大小姐!
她雙眼瞪得通紅,死命咬住自己的牙齒,露出一臉醜態,「大小姐!你有什麼權利趕我走?我可是老太君身邊的人!」
林楚腰被離露攙扶著走下車輦,極淡地瞥了她一眼,眼神里的嘲諷輕蔑之意一點兒也不遮擋,「權利?」她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樣,「你要什麼權利?如果我知道的不錯,你當年隨老太君進林府的時候,欠了一身賭債,你為了還錢,將餘下一生都抵給了林府,賣身契在林家手上,我是林府的獨生女兒,我想要趕你走,難道還不行?」
「不!我在林府已經待了這麼多年了,將下人們打理得井井有條,況且我可是林老爺的乳母!他怎麼可能會趕我出去!」柳嬤嬤氣得直跺腳,唾沫星子亂飛。
離露:「怎麼不可能?你對林府下人兇橫,手腳又不幹凈,還敢對老爺夫人小姐這般不尊敬,老爺早就看你不慣了!」
身後那些守門的小廝,包括那個新來的車夫,聽到柳嬤嬤說到「井井有條」四個字時,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林府的下人們都知道這柳嬤嬤是個賭徒,隔不了多久就在外面欠下一堆賭債,債少一些的時候,老太君便幫她還一點,要是欠到兜不住了,這柳嬤嬤便從林府日常開支中「開源節流」,憑藉以次充好省下來不少錢,這些錢當然就進了她自己的褲腰帶了咯。
大家都知道她是老太君的人,平日里看她臉色行事,更不敢揭發她這種行為。
柳嬤嬤眼珠慌亂地向四周溜了一圈,突然往地上一癱,咆哮道:「林府大小姐啊!我為林府當牛做馬這麼多年,您居然絲毫不顧念主僕情分,為了一點小事,居然就要趕走我!這真是天理難容啊!誰來幫我做主啊!」
林府建在上京最繁華的街道上,府外平時來來往往不少人,這柳嬤嬤現在像個潑婦一樣,在地上撒潑打滾,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好歹是在林府門口,今日這場鬧劇搞不好就會讓林家成為上京的笑柄,青水和離露都是深閨里養大的姑娘,沒見過這樣的場面,都有些不知所措。
正在發愁時,她們猛地聽見自家小姐的聲音。
「柳家嬤嬤,嗜賭成性,盜用主家錢財,剁了雙手,顛倒黑白,愛嚼舌根,割掉舌頭。」
在場的人無一不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了。
有幾個小廝聽了這話,嚇得臉色慘白。
青水和離露對視一眼,誰也搞不清楚現在是什麼情況。
自家小姐平時雖然驕縱,但實際上脾氣很好,連下人都很少苛責,更別說像今天這樣說出剁手、割舌的話了。
柳嬤嬤頓時噤聲,見林楚腰神情嚴肅,不像是在開玩笑,她真有些怕了,卻還是嘴硬說:「你......你要是真敢這麼做了,小心在這上京名聲掃地!」
「教訓一個不聽話的賤仆罷了,就憑我林府如今的地位,難道還在乎這種虛名?」
林楚腰雖說在笑,但語氣里沒一點的溫度。
「來人!照我說的辦!」
突然,老太君的貼身女婢春瑩匆匆忙忙趕了出來,驚恐地看了她一眼,顫顫巍巍地說:「老太君請大小姐過去......」
「不急,勞煩你回去稟告老太君,要她稍等我一會兒,我得先把這個刁仆處理才行。」林楚腰笑著說。
小丫頭幾乎是脫口而出:「不行!老太君說要把柳嬤嬤也帶去呢......」
林楚腰燦然笑道:「既然祖母都這麼說了,那好吧,來人啊,把柳嬤嬤給我綁了帶進去!」
踩著五蟠獻壽的絨毯,林楚腰穿著一身月白色的紗裙,皮膚如同嬰兒般白皙,她眼神平淡,眉目溫和地走進屋內。
後面跟著的兩個小廝押著柳嬤嬤,緊張得連頭都不敢抬一下。
他們真的是欲哭無淚,誰都知道這柳嬤嬤是老太君的人,綁了這嬤嬤,不就是明擺著要得罪老太君了嗎?真不知道大小姐這小姑奶奶要幹什麼啊!
「楚腰,我不是要柳嬤嬤去門口接你嗎?怎的還將她給綁了?」老太君聲音出奇的溫和,稍微帶了點疑惑,沒半分的責怪。
儼然一副慈愛的模樣。
林楚腰抬起頭來,如她所料,林為良正坐在老太君下首,滿臉陰沉地看著她。
「父親,您軍務繁忙,怎麼今日還在府內?」
林為良眉毛擰在了一起,面上帶了點慍怒:「哼!我要是再不回來,你不就要在林府鬧翻天了?」
柳嬤嬤見了林為良,像是見到了救星一般,使出牛勁掙脫了那兩個小廝,聲淚俱下地爬到林為良身前磕著頭:「老爺!救救老奴吧!剛剛小姐還說要將我雙手砍斷,割掉我的舌頭呢.....老身都這把年紀了,實在是受不了啊!」
林為良吃了一驚,顫抖著手指著自家女兒,罵道:「你這孽畜!我之前只當你年紀小,驕縱些罷了,現在你怎麼變得這麼惡毒了?借著給祖母尋醫的名頭偷偷溜出去玩,老太君都沒責罰你,你還敢教訓她的人!」
「父親,您誤會女兒了。女兒為了給祖母尋來名醫,在外面足足找了一日,好不容易將人給找來了,只不過.......」
林為良問道:「只不過什麼?」
林楚腰笑望著老太君,道:「只不過那車夫卻說,柳嬤嬤今日只給我派了一輛馬車,我說讓他回林府再騎一輛,他卻滿臉難色,說柳嬤嬤不許。」她看了看老太君發白的臉,繼續道:「肯定是祖母忘記知會柳嬤嬤了吧!」
老太君忙道:「為良,這不怪楚腰,確實是我疏忽了。」
林為良臉色稍有些緩和。
「青水,把藥方拿給祖母。」林楚腰道:「這是趙政趙大名醫開的藥方,想必祖母按照此藥方服藥,一定會藥到病除,祖母,您懂醫術,看看這些葯是不是對症?」
老太君勉強點了點頭,拈開那羊皮紙稍微瞥了幾眼,發現不過是幾味很平常的葯,和她平時開的那些沒什麼兩樣。她卻笑得嘴都僵了,感慨道:「這藥方果真是極好,趙大醫師的醫術真是名不虛傳啊!」
她敢說不好嗎?
這趙政可是太后的親侄子,是太后欽定的上京名醫,要是她敢說趙政的醫術不好,豈不是當眾打太后的臉?
林楚腰這小兔崽子,居然敢讓她吃下這口黃連?有苦說不出?不過是個小丫頭,哪裡會有這麼多心思的?
「母親真覺得好?」林為良有些驚訝。
楚腰這丫頭從小養在府中,被他們夫婦兩人捧在手心裡,沒一點心思,現在居然能夠為祖母尋來良醫,實在是出乎意料。
老太君咬牙切齒,笑道:「確實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