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回謝府
「趙遙,你吃飽了撐的,大半夜把我們叫到這裡打獵?」
「呵!本公子今日是請你們來看好戲的!」
「這荒郊野嶺的,能有什麼好戲?」
「就是,這大雪天的,真是凍死我了!」
趙遙嗤笑一聲,神秘兮兮地說:「今日我在我趙家賭坊,聽到林家的一個小廝說漏了嘴,說是林楚腰今夜要跟野男人在這後山私會呢!」
「林楚腰?」
「就那個傻不拉幾的林府大小姐?每次評級都得倒數的那個蠢材?」
「真是奇了怪了,都是林家的人,她那兩個妹妹跟她可是雲泥之別,真是苦了林柳,攤上個這麼不知廉恥的姐姐,真給她丟人!」有個愛慕林柳多年的說到。
「可不只是不知廉恥!她還惡毒如蛇蠍,上次林府死了個丫鬟,就犯了點小錯,她倒好,活生生給人打死了!」
「嘖,今日她要是真的在這私會野男人,那就有好戲看了!」
「.......」
這些人是林楚腰在上京宗學的同窗。
凡屬宗室年未弱冠的世子、長子、眾子及將軍中尉等官的子女,皆可以在上京學堂讀書。而宗學培養出來的學生,出身勛貴,學成后大多數也就成了上京的棟樑。
胸無點墨的林楚腰在宗學里是個異類。
她的父親林為良是個武將,常年守在邊疆,幾個嬸嬸祖母從不管她,只給她派了幾個大字不識的老嬤嬤。於是,林楚腰沒有經過學前啟蒙就被送進了宗學。當她剛識字時,宗學教師已經開始教授深奧冗長的策論了。她根本嚼不懂這些長篇大論,每次測驗又次次最低,學習有了畏難情緒,結果可想而知,她學的一塌糊塗,將學習這件事恨得咬牙切齒。
與她形成天差地別的是二房的堂妹林柳。林柳的生母王氏是商賈出身,早些年吃了出身的苦頭,經常被上京貴夫人當成嘲諷的篩子,但這王氏一向是個要強的,希望女兒能夠給她掙回臉面,於是想方設法地栽培林柳。從小給她花了大價錢請啟蒙師傅,林柳進入宗學時,學習的進度已經把同齡的學生甩出一大截了。
林府三房的林薇更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她父親是上京赫赫有名的才子,母親是蜀國聞名遐邇的崔氏女,她嫡親的哥哥更是在去年考上了進士,光耀了林府門楣。就算林薇在宗學學的一塌糊塗,也沒有一個讀書人敢小瞧了她去。
萬籟寂靜的雪地里,這些人的對話十分清楚地落在謝宵耳里。
他低聲笑道:「林家大小姐,看來名聲不太好啊。」
林楚腰顯然沒想到他在這種情況下還能開玩笑,但她不敢流露出絲毫不滿,生怕謝宵下一秒就跟她翻臉。
她不動聲色地往他狐裘里鑽了鑽,低聲下氣道:「....別把我丟下馬車就好.....」
「喏!這裡有輛馬車!」
「這夜黑雪重的,誰會走這條山路?我看八成是林楚腰要見的野男人!」
「八成林楚腰就在車上!」
「何人深夜駕車,還不快給本少爺停下!」
車夫大喝一聲:「此駕乃是帝王車輦,你等眼瞎不識?」
「帝王車輦?」
「你騙誰呢!帝王車輦何其尊貴,普天之下也只有蜀帝一人可坐,難不成裡面坐的是蜀帝?」
趙遙大笑道:「我父親今日可進宮面聖了,蜀帝在宮裡呢!你這廝好大的膽子,是不是車裡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來!給我把這車簾掀開,看看林家大小姐到底有多麼不知廉恥!」
後面孫家公子孫年成推推攘攘作勢向馬車邁進,嘻嘻笑笑著正要伸手,突然,不知道從哪裡飛出來一把刀,瞬間將這他的拇指砍落。
這一刀如此乾脆利落,以至於他表情錯愕,後知後覺才感受到手上的劇痛。
這群世族子弟養在繁華的上京城裡,何其金尊玉貴,哪裡跟人真刀真槍的動過手,孫年成現下被這大刀砍了指頭去,嚇得連呼痛的勇氣都沒有。
「你好大的膽子,這位可是中郎將孫永的嫡子!你竟然敢傷他?信不信滅你滿門!」
「皇城之下,天理昭昭,你居然敢亂傷人?真是膽大包天!」
程哲冷笑一聲,「不經允許,居然敢掀帝王車輦,這可是死罪!砍他一根手指已經是我家主人仁厚了。」
「你放屁!皇帝在宮中,這車上坐的是誰!」
「數日之前,蜀帝賜下一輛帝王車輦,難道諸位沒有耳聞?」
數日之前?
眾人臉色瞬間煞白。
幾月之前,蜀帝派宮中名匠打造了一輛車輦,十幾日前完工,將此車輦賞賜給了遠在邊疆的少年將軍謝宵。
難不成.....是他?
「不......不可能!」
趙遙剛剛離得遠,僥倖沒被刀傷到,「連我父親都不知道他要回上京,他作為邊關將領若是私自回京,就是擅離職守!如今夷族和蜀國之間戰事猛烈,謝宵要是敢在這個關頭回來,肯定得砍頭!」
趙遙越說氣勢越足,「謝宵擅自回京本就是戴罪之身,現在居然還敢濫用私刑?待我稟.....」
還沒說完,隨著一陣疾厲的風呼嘯在他耳邊,趙遙慘叫一聲。
血淋淋的左臂滾在了他同窗周酌光的腳邊。
趙氏一家是當今太后的外戚,趙家憑著這層關係在蜀國各地開設賭場,平日里財大氣粗,囂張跋扈,就連那些個王爺世子見了趙遙都得恭恭敬敬,可現在居然被人隨隨便便砍了一條胳膊走?
最離譜的是,這些個人都沒看出刀是從哪裡飛出來的。
趙遙撲通一聲倒在地上,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趙公子可能還不曾知曉,這月十八,我蜀國與夷族一戰大捷,俘斬略盡,后又乘勝逐北,繳器械牛馬,將夷族擊殺至五十裡外貧瘠之地,邊關已無虞,蜀帝憐我伶仃,特召我回京。」
這聲音如玉柱輕擊,擲地有聲,是從車內傳出來的。
確實是謝宵的聲音。
眾人聽到這,全都面面相覷,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將...將夷族擊殺至五十裡外的貧瘠之地?
開玩笑的吧?
要知道,夷族人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在惡劣的生存條件下,他們是天生的戰士,精通騎射作戰兇猛,蜀國與夷族對峙幾十年也未能將其徹底攻退,謝宵怎麼可能有這個本事?
要是他說的都是真的,那麼現在的謝宵......
便是蜀國最大的功臣.....
周圍一片死寂,只聽見謝宵繼續道:「然,此乃蜀帝密令,上京無人知曉,而你們卻敢蟄伏在這後山阻我車駕,難不成是受人之託想害我?」
這些宗學子弟也不是傻的,立馬聽明白了其中的利害關係。
當初謝家之所以會那麼快倒台,是因為十幾個上京大臣聯合上書檢舉謝宵之父謝植與夷族暗中勾結,蜀帝暴怒草草結案,並未將此案查的清清楚楚。如今謝宵大敗夷族,謝家當初是否勾結了夷族也就有待商榷。
皇帝要謝宵暗中回京,實則是想看看能不能藉此機會誘魚上鉤。
誰今日擋了謝宵進京的路,誰就是心中有鬼。
「謝將軍!我們根本不知道您要回京,也不是特意來擋您的路的,我們有個同窗,聽說她不知檢點,今夜在此處與外男私會!我們還以為......」
「還以為什麼?」
「以為她在您的馬車裡.....」
「哦?那你要不要上來搜查一番?」
謝宵是在笑,但是這戲謔聲像是裹著蜜糖的毒藥,讓人莫名其妙心中劇寒。
「不....不用了....現在想來,許是我們得到了假消息,誤會了同窗,還因此擋了謝將軍您的路,希望將軍不要和我們一般見識。」
周酌光猶豫半響,垂下眸子繼續道:「特別是....不必因我們的過失煩擾蜀帝了....」
蜀帝多疑,要是得知他們幾人今夜攔住了謝宵,必定會懷疑他們家族的目的。
謝宵隔著輕笑一聲,「哦?那這兩位公子的傷......」
周酌光滿頭大汗,拱手立刻答道:「是趙孫兩位公子互毆所致,與謝將軍無關,我們今日也從未見過謝將軍。」
餘下幾位少年雖然不及周酌光腦子靈光,但聽他這麼一說,立馬明白了意思,紛紛點頭連聲稱是。
「周公子果然是聰明人,那謝某就先走了。」
「走。」
一聲令下,程哲將這韁繩一扯,四輪馬車飛快在雪地里向前駛去。
偌大寬敞的馬車內,林楚腰抱著狐裘,蜷縮在馬車的一角。
突然,一小瓶琉璃材質的東西滾落在她的腳邊。
「抹在傷口處,可止血,不抹的話死也成。」
林楚腰搖了搖頭。
明明是不想她死,卻將話說的這般難聽,像他這樣的,也不知道平日能不能交到朋友。
她抬頭看向謝宵。
對方閉眼靜坐在玉制方凳上,眉眼冷峭,再沒有一點要搭理她的意思。
臉上後腦勺上全是粘膩的血跡,再不止血確實有死的風險,林楚腰也不矯情,伸手就拿過瓶子當倒在後腦勺的傷口處。
風將窗牖吹開一角,馬車已經行到了官道上,但這方向......
「....謝將軍,我們這是去哪....」
「回謝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