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無父何怙,無母何恃?
李氏走了…
安九齡年歲不大,卻很懂事…
他知道師叔要修行,所以在李大娘重獲光明幾番感恩戴德后,便以醫館事務繁忙為由要下山,順便也將其勸走了。
而張修緣也沒遠送,見他們出了山門,便操控祈願池中的小烏龜將那銅錢上的紅塵煙火氣吸入了口中。
山海繪卷再次呈現,隨著一縷濁氣沒入其中,畫卷上也隨之浮現出種種記憶片段。
李氏的記憶片段…
李氏的夫家早逝,孤兒寡母相依為命,所幸還算有些家底,不說如何大富大貴,早年間倒也不愁吃穿用度。
許是早年喪夫的緣故,李氏從小便溺愛獨子王炳貴,即便是兒子犯了過錯也不捨得打罵。
而其子王炳貴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不可避免的染上了諸多惡習,比如好吃懶做,比如嗜賭成性!
起初,膽子小,玩的也小,只是和一些潑皮無賴廝混在一起…
後來隨著年齡增長,他的膽子越來越大,玩的越來越大,逐漸開始進出一些賭坊。
他漸漸地沉迷在了賭博時那種血脈賁張、心跳加速的刺激感中,難以自持。
看著家資被一點點敗盡,李氏是看在眼裡,痛在心裡,她也曾勸說過兒子多次,但並沒有用。
直到後來家資敗盡,王炳貴才收斂一些…
李氏不得已只能去幫酒樓洗盤子,幫人漿洗衣物賺錢維持生計,常年泡水,便是寒冬臘月都不曾休息,她的手也裂出了一道道口子。
而王炳貴依舊死性不改,秉持『哪有孩子天天哭,哪有賭徒天天輸』的原則,沒事就去偷雞摸狗,有錢了就去賭,就不幹正事。
只是他還算有些自知之明,知道有愧於母親,便是偷雞摸狗也沒怎麼問李氏要錢。
前不久,王炳貴不知何故在賭坊中輸紅了眼,上了頭,將僅剩的祖宅地契也當做賭資押了注。
結果天牌遇至尊,不僅將祖宅地契輸沒了,還欠了賭坊一屁股的債…
王炳貴渾渾噩噩的出了賭坊,自知無顏面對家中老母,便躲了起來。
只是他這一躲不要緊,可就苦了生母李氏。
如今年逾五十的李氏不僅被人趕出了祖宅,還得幫兒子還債,若非李氏的兄長收留,怕是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整日以淚洗面,最終哭瞎了眼。
可即便淪落到這般田地,她所祈願的不是自己能復明,而是希望被追債逃亡的兒子能夠平安。
可憐天下父母心,莫過於此…
…………………
山海繪卷上顯化的記憶片段漸漸暗淡,轉而浮出些許古篆小字:得『紅塵煙火氣』一縷,沾人字七品因果,饋『明慧果』一枚。
張修緣手中莫名多出一個枚杏子般的果實,緊接著心有所悟,也明白了這所謂的『明慧果』有何妙用。
增強五感六識…
五感指的是形、聲、色、味、觸,即人的五種感覺器官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六識指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
一枚『明慧果』入腹,就如近視多年的人突然帶上了眼鏡一般,彷彿世界都清晰了很多。
他隱約聽到了腳步聲,打開房門,果然看到了李氏與安九齡折而復返。
安九齡有些尷尬的解釋道:「師叔,方才弟子與李大娘剛到山門處,李大娘突然說有一事相求。」
「無妨…」
張修緣不以為意的擺擺手…
他也知道,自己煉化了紅塵煙火氣已經與之沾上了因果,若對方祈願的是治好眼疾,那因果倒也了結了;偏偏對方祈願的不是治好眼疾,而是希望被追債逃亡的兒子能夠平安。
李氏似乎也知道自己此行有些得寸進尺,當即抹著眼角垂淚道:「民婦不知好歹驚擾道長修行,還望道長莫要見怪。」
「無妨,總歸還未修行…」
張修緣也知對方是個苦命的,嘆了口氣的問道:「李大娘你已治好眼疾,卻不知還有什麼事相求?」
李氏磕磕絆絆的說道:「還望道長給我兒帶句話。」
「帶話?」
張修緣聞言眉頭微蹙的說道:「若貧道所料不差,令郎如今欠了賭債,躲起來連你這生母都不願相見,貧道如何給他帶話?」
「他會來尋道長的,肯定會的。」
李氏非常篤定的解釋道:「我兒王炳貴雖然混賬了些,但還算是有孝心的,他躲起來是無顏見我,但我知道他並未走遠,還在暗地裡看著我,他若知道我在道長這治好了眼疾,定會來尋道長謝恩的。」
「……」
張修緣問道:「萬一令郎不來呢?」
「他肯定會來的!」
李氏想為兒子擔保,可一時詞窮卻不知怎麼說,只磕磕絆絆的說道:「他只是從小疏於管教,被人帶壞了,他…他本性不壞的,他肯定會來的。」
張修緣見李氏一臉懇求之態,也不好說打擊她的話,只嘆了口氣的問道:「帶什麼話?」
「多謝道長,多謝道長!」
李氏見道長鬆口面色一喜,緊忙從身上掏出那已經掉色的破舊手絹,連同裡面的銅錢一起塞到了張修緣手中。
「我兒要是來尋道長,勞煩道長將這些錢給他,就說…就說要債的那些人已經被他舅舅應付走了,讓他別擔心。」
「就說……就說我這當娘的老了,沒用了,前段時間洗盤子只賺到了這點錢,讓他先用著。」
「……」
張修緣默然以對,不知為何,他只覺得手裡的破舊手絹很沉很沉,只拿在手中便已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他嘆了口氣的點點頭,應道:「若是令郎來此,貧道定當轉告。」
「多謝道長!多謝道長!」
李氏聞言面色一喜,她不知道怎麼表達心中的謝意,只一邊抹著眼角的淚痕,一邊弓腰行禮道謝。
安九齡帶著李氏走了,下山了…
張修緣看著他們下山,不知為何沒了修行的念頭,便是往日看著津津有味的雜談遊記,此時看著也覺得空洞乏味,全無興緻。
他回房間取過塵影劍,指背在劍身輕撫而過,不知為何,想到了自幼教導自己一心向善的師父。
他手指輕敲劍身,伴隨那『叮鐺』脆響,輕嘆道:「父逝母惜摑不得,卻生痴笑令人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