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2章 時間海與房中人

三千載年前。

昆靈山。

瑤草奇花爭相開放，青松翠竹四季常青，亭台樓閣白雲隱沒……儼然一處仙家福地，地上洞天之景。

在這昆靈山的中心之處，靈氣最充裕的地方，兩位道人正在下棋。

一者面容俊秀無比，氣息飄渺空靈，帶著一種如夢似幻之感，彷彿下一刻就要隨風而去。

而另外一個身影，則身穿綉著雲霞煙霧的素色道袍，氣息平凡、普通，但卻隱隱與周圍天地融洽完美結合，呼吸之間便有天地相應，舉手投足都有大力相隨。

前者乃南華夢派之主夢仙。

後者乃當代仙盟之主太玄。

「恭喜太玄道友了。」夢仙在此刻隨手下了一子，淡淡一笑道，「劍老隱退之後，仙盟就徹底交到了道友的手中，如今整個天下，道友可謂是當之無愧的仙盟執牛耳，天下第一，靈界人間之主了！」

「夢仙道友客氣了，本道才擔任盟主不久，自身實力威望尚且不足，還得需要諸位同道的多多支持才是。」太玄道人微微一笑，隨手執起一子而下，淺笑的面容上讓人看不出任何內心的波瀾。

「盟主謙虛了……」

說到這裡，夢仙深深地看了太玄道人一眼，眸子深處罕見的閃過了一抹忌憚:「擁有能夠影響時空的偉力，單單是憑這一點，此世無論是吾等，還是天魔，都不可能會是盟主的對手。」

「哦？不知夢仙道友何出此言？」太玄道人隨手拿起了手邊的一杯靈茶，輕抿了一口，淡然的臉上看不出任何一絲神色。

「盟主不覺得，自己崛起的經歷太過玄奇了嗎？」夢仙反問道，「以天靈根入得太一玄門，一千年成就天尊之位，並且順理成章的接任仙盟之主的位置，而在這個過程中，幾位道友毫無意見，讓一個毫無戰績的人登上仙盟之主的位置……這樣的經歷，未免也太玄奇了點吧？」

「本座尋找了整個仙盟的記載，都沒有著與道友有關的記錄，一絲一毫的都沒有，而此方天地億萬生靈，甚至包括吾等天尊同道，都沒有與之相關的記憶，反而認為道有成就盟主之位是順理成章的事，沒有任何的質疑……要想做到這一點，無非也就兩種可能。」

說到這裡，夢仙的眼神幽幽:「一是通過夢境篡改現實，將此世億萬生靈，甚至包括吾等天尊同道的記憶與認知修改，但這非得在夢境之道上走到極深的地步，而這一點，別說是我，連天魔都做不到。」

「二則是，盟主不僅有著上千年的修鍊，還在此方天地闖出了赫赫威名，將吾等所有人壓下，成功登上了仙盟之主的位置，只不過這段歷史，被篡改了，又或者說是，抹去了……」

太玄道人靜靜地聽完，隨後淡淡地問道:「那既然如此，道友覺得，本道是哪一種？」

「在太陰入魔，我深入夢境，回溯過去之時，我認為是第一種，可在死河教人的夢境之中，我卻意外觀測到了一個現實，那就是過去的歷史……的確有著不協調之處。」

「盟主的出生來歷似乎全部被抹去了，入太一玄門的時間點，也在夢境的時光倒影中找不到，並且與道友有關的時間線，在過去的影子中也不見蹤跡……」

「看來夢仙道友今日，並不是為了祝賀而來啊……」太玄道人靜靜地聽完夢仙的言語，臉色平靜道，「不知是所謂何事？」

「我就是想問一句，盟主既然能夠為了抹去自身的經歷，可以篡改得了歷史，甚至還可以影響到過去……那為什麼，不告訴吾等太陰入魔的原因，為什麼不將其救下，又為什麼要一直隱瞞此事？是有什麼難言之隱，還是說……」說到這裡，夢仙頓了一下，看著太玄道人，一字一頓的問道，「這件事，是否跟盟主有關？」

太玄道人聽到了這句質疑，並沒有立馬回話，而是怔怔了許久之後，才突然問出一個奇怪的問題:「夢仙道友，你覺得，我們有可能回到過去嗎？」

「回到過去？」夢仙聞言眉頭一皺，他不明白太玄道人為什麼會突然提出這個問題，但無妨，應著就是，他有這耐心，也等得起，「回到過去並非沒有可能，傳說中的合道乃至於於大羅修士，就可以逆轉時光長河，回到過去……但這個過程對於吾等來說幾乎不可能做到，畢竟任何的神通術法施展，都得需要靈氣，需要能量。」

「像這種逆轉時空的仙術，所需要的能量遠超出我們的想象，畢竟能量是守恆的。是以想要真正的時光逆流，恐怕哪怕是合道大羅修士都很難做到……」

「的確，能量是守恆的，靈氣也是守恆的，想要逆轉時空長河，需要的能量遠超出我們的想象。」太玄道人微微頷首，但隨後卻反問一句，「但為什麼道友覺得，我們回到過去，需要逆轉時間？」

「嗯？！」夢仙聽到這句話，眉頭深深的皺起，「盟主此言何意？想要回到過去，不就得在時光長河之上逆流而上嗎？」

「是的，本道就是這個意思。」太玄道人神色看不出異常，「就是道友為什麼覺得，時間的形式，是一條河流呢？」

「一直以來，我們都覺得，時間像河流一樣，一直向前奔涌不息。但道友有沒有考慮過一種可能。」

「時間並不是一條奔騰不息的河流，而是一片一望無垠的大海。它沒有開始與結尾，源頭與盡處，甚至也沒有正常的順序。」

「時間或許並不是一維的河流，而是二維的海面！」

「這……」聽到這種猜想，哪怕是夢仙道人，也不用內心瞬間掀起萬丈波瀾，臉上更透露出了一抹驚疑不定的神色，愣了半晌之後，突然發現了一個巨大的漏洞，「不對，不對，按照你這麼說的話，時間根本就沒有秩序。」

「那麼我們現在這裡下棋，下一秒可能回到了昨天，再下一秒可能就去了兩千年之後，那我們不就陷入了無限的混亂中了？！」

太玄道人淡淡道:「道友應該也清楚，吾輩修士修鍊，就是取得一點真靈性光，與世同移，而這說到底，就是需要吾等同天地一同演化，適應這世間不斷變化的法則，去追求冥冥之中的長生。」

「道友應該也清楚，在上古時代，哪怕是凡人，都有著八百歲春秋，可時過境遷，上百萬載歲月下來，凡人連百歲都難以存活。這是為何，就是因為天地的位格下降，無法承載凡俗更多的壽元。」

「又比如上百萬載下來，東海龍宮還受血脈的連連退化，修士靈根的質量越發的低下，在上古時代隨處可見的奇珍異寶在近代難有耳聞……這歸根結柢，就是因為天地位格下降，而其中的生靈為了能夠存活，不得不隨之演化，不復舊日的玄奇。」

「那為什麼，我們只考慮生靈在空間維度上的演化，卻從來不去考慮，其有關於時間維度的演化呢？」

夢仙舉起靈茶的手不由在空中頓住，他感覺自己此時的神情，就像年少剛入仙門，聽聞前人為他打開夢道大門一般驚奇。

太玄道人頓了頓，繼續道:「而這演化，或許跟時間一樣，並不是在我們能夠觀察到的現實層面，而是在——意識。他從空間維度的生靈演化一般，在意識方面，同樣也讓我們發生了前所未有的巨大變化。」

他頓了頓又繼續道：

「假設，時間是混亂的，又或者說是無序的。在這樣的時間維度之下，可能上一點是天地初開之刻，下一點就是世界的毀滅之時，這樣的時間變化，對吾等任何生靈來說，根本就沒有任何存活的可能。」「為了能夠活下去，我們的先祖必須演化出一種，一種能給時間排序的能力，或者說對自己有利的時間排序能力，才能支撐我們的演化過程。」

「也就是天地混沌初開，世間生靈誕生的那一刻，那最初的智慧物種，必須使自己有進入我們現在意義上的下一秒，以及進入下下一秒的能力，生靈在空間上的演化才能得以延續！」

「是以時間的本身，或許並不是一條河流，只是在我們的思維中，必須得是一條河流，因為這才能保證我們意識乃至於物質的生存！」

「那……那這跟回到過去有什麼關係？」夢仙似乎聽懂了什麼，又好似什麼都沒聽懂，質疑道，「並且要是回到過去，殺了你自己的祖父母，那你又怎麼誕生，這不本就成為個悖論嗎？」

「道友還不明白嗎？」太玄道人在這一刻笑了起來，「時間是一片無垠的大海，而不是一條奔涌的河流，所以我們想要回到過去，需要的可不是逆流。」

「一維的空間只有一條線，二維的空間卻可以有無數條線。而只要你回到了你所想要的過去，所篡改的歷史，所改變的生靈，這一切所造成的後果，那對於你來說，不就是你想要的未來嗎！」

「這……」

夢仙一時之間實在無法理解太玄道人所說之話。

畢竟時空對於此方世界來說是最為神秘的大道，古往今來，根本沒有多少人能夠參悟，甚至哪怕擺在他們眼前，也不一定能夠知其所然。

可還沒來得及等他想清楚，太玄道人又道:「夢仙道友，我們再做一個假設。假設在一間密室之中，有一個人，以及一道我們靈符。」

「在房門打開的一瞬間，靈符就會被激發。其有一半的幾率將人殺死，也有一半的幾率讓其僥倖存活，我們並不知道這靈符是否激發，那麼，本道想問道友，倘若我們打開密室大門看到的究竟是活人，還是死人？」

「各有一半的幾率……」夢仙有點無法理解太玄道人為什麼思維跳躍的如此之快，但思索了一下，還是回答道，「那就根本無法確定，因為各有一半的幾率，在無法探查的情況下，我們根本不清楚裡面的人是生還是死……」

「不，其實還有第三種可能。」太玄道人在這一刻搖頭道，「那就是在房門打開，沒感應到其中情況的一瞬間，也即未被觀察到的那一剎那，人所處於的是既生又死的狀態。」

「盟主在開什麼玩笑，人怎麼可能既生又死？！」夢仙在這一刻深深的皺起了眉頭，「並且這些跟太陰入魔有何關係？！」

「當然有，這其中涉及到了幾個問題。」太玄道人淡淡道。

「什麼問題？」夢仙問道。

太玄道人的臉色在這一刻變得凝重，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道:「時間的本質或許是一片無垠的海洋，祂的本質是無序、混亂的，那、以時空為基礎的宇宙，又是怎樣的？」

「吾等生命的思維在時間維度上演化成了一條河流，那麼在源頭之上是什麼，那麼這條河流，又是否有著盡處？在那無法用尺度來衡量的時間裡，一切的盡頭，等待著我們的，又是什麼？」

「還有……」

說到這裡，不知道為何，夢仙突然在太玄道人身上，看到了一種孤寥，一種悲傷，以及一種深入骨髓的絕望。

這種感情是如此的真實，如此的強烈，以至於讓他那千錘百鍊的心靈，都感覺到了一種發自內心的悲哀。

可這種感覺來得快，又去得快，一瞬間便消失不見，仿若幻覺。

「太玄，你究竟是什麼意思？這些問題又是何意？」

夢仙在這一刻忍不住直呼其名。

而太玄道人沉默了片刻，才道:「要是能想清楚這些，當年上古修士，就不會追隨群仙而去了……」

上古修士？！聽到這句話，夢仙臉色頓時一變，猛然站起身來，死死地盯著太玄道人:「太玄，你這是什麼意思？！並且你為什麼會知曉那上古最深的隱秘？！」

上古修士消失之謎，是此方世界最無解的謎團。

任何人都無法理解，那等征戰諸天，飛升仙界，甚至觸摸到傳說中大羅層次的上古修士，究竟是為何徹底的消失不見，以至於百萬再來毫無音信。

本來以為就是歲月歷史之中永遠無法解開的秘密，但如今看來……太玄道人似乎知曉此事？！

後者在此時沉默了下來，久久沒有說話，哪怕夢仙一直盯著他，也不發一言。

場內的氛圍一時間變得無比凝重，直到一道靈光從外飛來，在空中顯化出一行字跡:「死河有變，請道主速速歸來！」

這是南華夢派的靈光傳訊。

夢仙看到這一行字跡，沉默了片刻，深深地看了太玄道人一眼。

以對方的實力，要是並不想說，此世根本就沒有人能逼迫。

「我等著盟主將真相告知的那一天。」

「道友不會想知道真相的，會……死的。」

「如果我選擇的是愚昧的活著，就不會走到今天，朝聞道，夕死可矣，吾輩修士，為了求道，又何懼死亡？夢仙冷冷的回了一句整個身形消散在了風中。

可就當他即將離開的那一刻，一個聲音在他耳旁響起:「還有，夢仙道友，那房中人，其實還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其實他早就死了，只不過是在開門的那一瞬，也即是那一剎那，在那點微不足道的時間裡，任何人或許連他都以為……」

「自己還活著。」(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