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逆轉局勢
寧仇欒跟著黑影一路追至南長安城南邊,落日帶著最後一絲光亮消失在天邊,黑夜徹底降臨,可二人一前一後在屋檐牆壁上飛躍跳動,如同兩隻靈動的野貓一般絲毫不受黑夜的影響。
半個時辰過去了,黑影仍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寧仇欒也同樣沒有放慢步伐依然死死咬住目標。二人並沒有任何言語上的交流,換任何人看來這都是一場無趣的追逐,可寧仇欒卻絲毫感受不到枯燥,他反倒像是樂在其中一般享受這個過程。
忽然,在某一座民房屋頂黑影停下了奔跑,他像是懸崖勒馬般突然地停下腳步,彷彿再向前一步便會摔得粉身碎骨。
寧仇欒也停下追逐的腳步,面對唾手可得的『獵物』他並沒輕舉妄動,而是選擇先弄清楚『獵物』到底在幹什麼。
夜風強勁,將二人的衣角吹得簌簌作響。
黑影默默地站在屋頂,他背對著寧仇欒,像是根本不在乎身後之人到底是誰那般,不過是靜靜地眺望向皇宮所在的方位,似乎那裡有什麼他很關心的東西。
寧仇欒將警惕地觀察著黑影以及四周的動靜,生怕自己落入敵手的全套。
『嚓——』
黑影腳底瓦片碰撞的聲音打破二人之間的沉默,黑影轉身面向寧仇欒。
寧仇欒見狀本嗯那個地將身子微微向下蹲了蹲,做出可攻可守的姿態。
面對寧仇欒的敵意黑影並沒有太多的畏懼,反倒像是迷失方向的路人一般,語氣平和地問道:「這裡到皇宮…半個時辰能到得了么?」
寧仇欒眉頭一皺,心中生出一絲不祥的預感,他順著黑影目光方向望去心中粗略估算,發現從腳下到皇宮若是全力奔跑,用時剛好半個時辰上下。
難道……此人目的不在自己?而是……
「你是誰?」寧仇欒問道。
很顯然此人不是姬陽與,天底下修為能與姬陽與不相上下的屈指可數,這還得除去城牆下尚在打鬥的那兩位。
黑影輕輕一笑,道:「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經將任務完成。」
「任務?」寧仇欒疑惑道。
黑影大大方方毫不掩飾地回答道:「在下受人之託,只為拖延你一個時辰的功夫。」
一個時辰?自己追逐此人已過半個時辰,加上方纔此人問趕去皇宮所需的半個時辰……寧仇欒忽然瞪大雙眼,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中計了!
「皇宮發生了什麼?」寧仇欒追問道。
黑影搖搖頭,直言道:「我不知道。」
寧仇欒再次望向北面,心中不祥的預感愈發強烈。
「既已完成任務,那我便告辭——」
黑影沒有一絲留戀轉身便要離開,寧仇欒卻仍心有不甘試圖上前阻攔,黑影見狀笑道:「寧統領若是選擇繼續與我糾纏恐非明智之選,就算你我二人殺個昏天黑地怕也是沒什麼益處。」
聽著黑影誠懇至極的『建議』,感受著他語氣里的那股淡定自若,寧仇欒已經將此人身份猜出個大概,他淡淡地問道:「將軍為何不遠萬里也要趟這趟混水。」
見自己身份被識破,韓巳先是一怔,隨後無奈地嘆了口氣,幽幽地說道:「誰叫那個人是我名義上的大舅子呢……」
……
……
聚集在宮門外的大臣越來越多,這些人像是得到了風聲一樣紛紛從家中趕來。他們激烈地議論著,言語神態中都透著一絲焦急。
忽然,遠處亮起幾束火把,隨後便傳來一位官員的叫聲——
「快看!是王相!王相來了!」
聽見這個聲音,群龍無首的眾人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喜出望外,全部向著火把過來的方向聚集。
「讓開!讓開!」
宰相門前七品官,舉火把的侍衛毫不客氣地對這些朝中大臣呵斥道,群臣們也很配合地讓出一條道讓王延慶的轎子穩穩通過。轎子落地后一名侍衛上前掀起轎簾,閃動的火光中王延慶的身影出現在眾人視線中。
「王相——」
眾人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去,此等危機緊迫之際,也只有王延慶能號令群臣做出決斷了。
王延慶緊鎖眉頭,見百官一股腦地向自己湊來他便抬起雙手手向下壓了壓示意眾人稍安勿躁,並高聲道:「諸位同僚不必焦急,宮中之事老夫已有耳聞。」
在王延慶的安撫下,眾人的情緒稍稍穩定。待眾人七嘴八舌的聲音漸漸小下去后,孫國其再次站到百官身前,向著王延慶一揖,道:「王相,如今閹黨作亂,聖上龍御歸天而不告之天下,更是挾太后以號令群臣,若不再拿出個辦法,那我大唐豈不——」
「是啊!王相,陳進爵作亂皇宮,簡直無法無天!「
「王相!還請您暫時忘卻悲痛,以大局為重——」
附和之聲此起彼伏,王延慶見狀再次抬起雙手壓了壓,眾人這才漸漸將聲音收住。
「這是本相的失職啊,當年念在陳進爵與本相是同鄉,家中又遭災可憐,故將其送入宮中,不想卻釀成今日之禍,本相有罪啊——」
見王延慶先懺悔起來,眾人一時有些無言以對,好在孫國其看得清形勢,立馬說道:「王相不必自責,當年先帝在時陳進爵尚有幾分自知,是聖上寵信閹人才導致閹黨壯大、一手遮天,若是要說罪,那我等也逃不了干係!未能早早勸諫天子,才有今日之禍!」
聽孫國其一番『提點』,眾人這才幡然醒悟,連忙附和道——
「對對對!孫尚書說得對!」
「是啊!我等也難辭其咎!
「孫大人說得對!下官早就看出陳進爵居心叵測,但卻懾於其權勢……」
……
「諸位!」王延慶忽然提高嗓門,對著紛紛自責的眾人說道:「天子之尊豈容閹人辱沒?事到如今我等必須撥亂反正,否則你我皆會成為大唐千古罪人!」
「我等願緊隨王相!清除閹黨、誓保大唐安寧!」
「好!既然我等心意已決,那諸位便隨我前去共討閹黨!」
見王延慶表態,群臣振奮不已,幾百個朝廷命官跟在王延慶身後浩浩蕩蕩地向英平寢宮進發!
……
在王延慶的帶領下,群臣猶如一支行走在黑暗、污濁中的光明之師,其身上的浩然之氣刺向天際、刺破渾濁,彷彿全天下沒有什麼比他們現在做的事更加正義。
一路走來,陳進爵手下的內侍軍也並未多做抵抗,畢竟他們的主要力量都在寢宮周圍,更何況還有御林侍衛死死相護,這些有修為的太監也不會自尋死路。
可當眾人來到英平寢宮門前時,這支內侍軍的阻力便顯現出來,竟有十數位實力接近大滿的強者牢牢把守大門,就算御林侍衛數番進攻都無法將其防線突破,甚至還有幾人負了傷。
見寢宮大門久久無法攻下,群臣焦急萬分,他們不停地捶著手跺著腳,有些文官甚至丟下平日里的斯文,用著污穢的詞眼去辱罵、詛咒陳進爵,恨不得將其祖宗十八代都從墳墓里拉出來唾罵。
孫國其站在一旁也有些急,但他作為朝中老人倒不至於放下身段去吐髒字兒。眼瞅著寢宮大門無法攻破,孫國其悄悄地拍了拍王延慶的手臂。
王延慶面色沉穩地站在旁邊,目前一切進展都在他掌控之中,他就是要用陳進爵激起百官的憤怒,最後再由他登高一呼定下大局。此時在孫國其的提醒下,王延慶左右斜眼觀察了一番身後百官的情緒,見百官群情激憤隱約有種不受控制勢頭,他心中暗暗笑了笑——
看來是時候自己登場了!
王延慶背對著百官忽然高高舉起右手,口中厲聲呵斥道——
「陳進爵——」
聽見王延慶開口,百官咒罵的聲音迅速小了下來。隨後,便聽見王延慶繼續說道——
「你個閹人安敢如此大逆不道!?自聖上登基以來,汝包藏禍心屢獻讒言以迷惑天子,天子年少難辨實非,誤信閹黨以致背棄祖訓,荒淫無道!而後汝奸巧專權,上迷惑天子、下愚弄群臣,如今綱常久失,君臣不和,天下洶洶,人懷危懼!若我等再袖手旁觀豈不使我大唐為中原恥笑!豈不讓我大唐基業毀於閹人之手!」
王延慶義正言辭地數落著陳進爵的罪狀,他正義凜然的表情、犀利的言辭,一時間寢宮內外對峙的雙方都忘記了眼下的形勢,都靜靜地聽著他的言詞。
王延慶重重地嘆了口,抬頭深情地望向天邊,嘆息道:「陳進爵你摸著良心說一句!先帝在世時待你如何?你便以此來報答先帝之恩么?若你尚有一絲良知早早回頭,本相念在你曾服侍過先帝的份上饒你全家性命!否則——」
『咚——』
就在王延慶動之以情試圖『感化』陳進爵時,牆的裡邊忽然扔出一個東西,這東西在地上滾了幾圈后便停了下來,它滾過的地方還留下一條濕乎乎的痕迹。
王延慶先是怔了一下,隨後眯著眼上前彎腰看了看,當他看清這個血肉模糊的東西時,他整個人像是失了力一般癱坐跪在地上,口中高聲哀呼道——
「聖上——聖上——」
眾人聽后皆是大驚,紛紛湊上前去,借著火光一看,這血淋淋的不是人頭又是何物?眾人開始還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畢竟天色黑暗人頭又滿是鮮血,可當他們擦拭雙眼試圖再確認時,有人便發現了其中的關鍵——
「是聖上!這是聖上的頭!你們看!頭上的玉簪!不是聖上的還是誰?聖上——」
眾人一看發現那根玉簪確是英平之物,此時眾人便如喪考妣般地放聲大哭——
「嗚嗚嗚——聖上啊!你死的好慘啊——」
「聖上啊!你年紀輕輕走走了,你讓我等向誰人效忠哇!」
「聖上身首異處,我不能接受!」
……
一時間在場之人無不悲天蹌地,更有甚者直接用頭撞向石牆,當場血流滿面暈倒過去。
王延慶在一旁哭得悲痛欲絕,口中不停地哀呼著。孫國其雖然也表現出很悲傷的樣子,但今夜的戲還沒唱完,是以他伏在地上對著王延慶『哭求』道:「王相!如今天子遭人陷害、太后尚在閹黨手中,請王相主持大局,我等願誓死相隨——」
「對!請王相主持大局!我等願誓死相隨——」
眾人群情激憤,此刻也不再顧及什麼生死安危,恨不得現在就衝進去將陳進爵碎屍萬段!
王延慶小心翼翼地將英平的頭顱捧起,高呼道:「聖上英靈在上,請保佑我等誅殺權宦!」
「聖上英靈在上,請保佑我等誅殺權宦!」
在眾人異口同聲的附和聲落下后,只見王延慶『唰』的一聲從身旁侍衛腰間抽出鋒利的寶劍,隨後高高舉過頭頂,喊道:「諸位隨我一同進去誅殺權宦!」
剛才王延慶身上的那股悲傷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熊熊的怒火,彷彿他要用這股怒火將陳進爵一黨燒成灰燼。
在這股情緒的感染下,眾人跟隨著王延慶一擁而上,頗有一種視死如歸的氣魄。
或許是受這股氣勢的影響,原本久攻不下的寢宮在王延慶的率領下輕而易舉地便突破了,御林侍衛奮死搏殺,那支先前頑強抵抗的內侍軍作鳥獸散。
王延慶手握利劍帶領群臣一路殺入宮殿,在最後一道門前停了下來。他抬頭環顧四周,發現高壯此時正躲在房梁暗處,見王延慶看向自己,高壯向他點了點頭以示一切都在計劃中。得到了肯定的答覆,王延慶一直平靜如水的心反倒激動起來,因為他日思夜想這一刻就在眼前!多少個日夜,多少次謀划,所為之時不就是即將到來的這一刻?他強忍住內心的狂喜猛然推開門,用著嚴厲的、微微顫抖的聲音怒呵斥道——
「陳進爵,還不乖乖束手就——」
王延慶的聲音戛然而止,『擒』字猶如一根卡在喉口魚刺遲遲無法吐出。
靜!絕對的靜!不光是靜,此刻整個畫面都顯得有些詭異,門內門外所有人像是被點穴一般一動不動地定在那兒,與花園中的石像沒有兩樣。而更令人有些不適的是,屋內隱約飄著一股淡淡的魚腥味。
陳進爵披頭散髮地站在一旁,神志似乎還是有些不清。看見王延慶執劍闖入后,他先是隨著眾人愣了愣,而後像發現什麼稀奇東西一般慢慢走到王延慶跟前,在上下打量一番后陳進爵漸漸咧開嘴,笑道——
「逆賊…哈哈!逆賊!就是他!就是他要我砍聖上的頭!就是他——」
陳進爵尖銳的聲音刺破屋內的寧靜,雖說他說的皆是事實,但此時他瘋瘋癲癲地模樣恐怕沒幾個人會相信他。
「胡…胡說!你…你個閹人…莫要血口噴人!」
王延慶結結巴巴地辯解著,此時他從頭到腳都感到一陣冰涼,就連炎炎夏日享用的冰鎮楊梅都沒如此冰涼。
龍榻上,兩名男子分列棋盤兩側。其中一人手中捻著一枚棋子,是王延慶的突然闖入讓他一直舉棋未落。此時聽見王延慶與陳進爵的對話,那人方才將棋子落下,而後極為輕鬆地笑道——
「王相,朕與三師叔在此對弈敘舊,你這般手持利刃突然闖入又是為何?」
王延慶猛然回過神,他看了看英平又低頭看了看手中利劍,隨後激動地抬起手指著英平,高聲呵道:「你們還愣著幹什麼!?」
話音剛落,房樑上忽然飛下一個人影直衝英平而去,一陣光亮從黑影胸前閃過,那人竟然手持匕首要刺向英平!
說時遲那時快,眼見那人手中的匕首距離英平不過一尺之隔,姬陽與從棋盤上拈起一枚棋子彈向那人。
『嘭——』
隨著一聲悶響,那人重重地落在地面上,不過是抽搐了幾下便再無生氣。眾人甚至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當他們再看向地面時,只發現一名手持匕首的太監躺在英平腳下,他的右眼有個棋子般大小的血窟窿,汩汩的鮮血正從裡面往外冒,看樣子是死透了。
看著高壯的屍體英平極為不屑地冷哼一聲,隨後他似笑非笑地對著王延慶說道:「王相,方才你說誰愣著?」
見英平饒有興緻地看著自己,他『哐當』一聲將寶劍仍在腳下,毫不猶豫地跪了下去,顫聲道:「老臣…老臣聽聞有人慾對聖上行不軌之事,故特來救駕!老臣是讓諸位同僚趕緊護駕……」
英平笑著從龍榻上下來,而後一步一步走向王延慶,笑道——
「有人?朕看…這人就是王相你吧?」
「啊!?聖上明察!老臣忠心耿耿絕無二心,老臣…老臣願用先父之名發誓!」王延慶竭盡全力地辯解著,可從他口中說出的每一個字都顯得無比蒼白。
英平輕蔑地笑了笑,道:「絕無二心?那你手上拿著的又是何物?」
王延慶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另一隻手還一直提著那顆人頭,對啊!若是英平沒死,那自己手上提著的又是誰的人頭?一股不詳的感覺從心頭蔓延,他戰戰兢兢地捧起手中頭顱。屋內光線明亮,頭顱的樣貌一眼便能看清,當他撩開頭顱額前濕漉漉的長發時,吳小公子清秀的面龐赫然出現在他眼中——
「啊——賢侄!?」
「好你個王延慶!你與吳澤同朝為官這麼多年,到最後竟是你下此毒手!來人啊!將王延慶及其同黨拿下關入天牢!」英平冷冷地說道。
「冤枉!聖上明鑒!老臣冤枉!」
王延慶儘力叫喊著、辯解著,御林侍衛愣在原地遲遲不敢上前,英平見狀大聲說道:「捉拿王延慶,朕可恕爾等擅闖皇宮之罪,如若抗旨,與王延慶同罪!皆視為同黨處置!」
「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將這些叛黨拿下!?」
陳進爵適時地喊道,如此一來將這些御林侍衛徹底驚醒,是啊!姬陽與姬先生在這兒護著聖上呢,難道這事還能反轉?想到這裡,御林侍衛們一擁而上將王延慶及孫國其一眾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