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七章 突如其來的怪物,突如其來的危機
穿上祭祀們親自編製的長袍,享用著全市最肥美的牲畜,以及清晨摘下的,還帶著露珠的菜蔬。
宛如神之子般,被人們小心翼翼的侍奉著。
但這並非是因為功績與成就,而僅僅是為了犧牲,是為了將這精心雕琢的『祭品』獻給神明,換來寬宏的一日安息。
沒有人覺得這件事情有什麼不對,就連男人自己,在家中長兄被魔獸咬死,胞弟參加反抗軍卻被女神屠殺后,也對活著這件事情表示了無謂。
死亡是很可怕的事情,但比起家徒四壁的窮苦,無處填補的飢餓,無人相陪的孤獨……墜入幽冥反而是一件慷慨。
蓋因世界拋棄了他,而他也不想將這瀕臨破滅的世界挽回。
可偏偏這個時候——來自烏魯克的使團闖入了森林,拜訪了孤島般的烏爾市。
「呼……呼……」心臟激烈跳動著,不知是出於恐懼,還是激動。此時此刻,男人無比慶幸自己在臨走前享用了美味,這樣無論成功還是失敗,都不至於留下遺憾。
近了,更近了,那閃耀著神之輝光的女神神殿已經近在眼前。
跨過層層石階,伴隨著陽光則茂密樹叢的空隙間射落,那巨大的,震耳欲聾的聲響逐漸清晰,幾乎撕裂他的耳膜,透過飛濺的光與塵,男人顫抖著,抬頭仰望,終於在目眩神明的光影中,謁見了微笑如魔的女神,以及沉默屹立,威嚴而肅冷的一襲黑衣。
於是,便拋開了一切的猶豫和恐懼。
「太陽之神明在上!」穿著精美衣袍,全身塗抹油膏的男人雙膝跪地,鼓起胸腔,發出如吼叫般的虔誠之聲:
「我是信仰著您的烏爾市中微不足道的一份子,歷經艱險而來,是為了將一則消息告知與您。」
「懇請您——予以仁慈!」
————
噴薄的地火如同怒吼般,化作巨柱,升向天穹。
可緊接著,火焰之柱被自正中被撕裂。
迎著南美女神嬌小卻如暴龍般的拳頭,黑袍之人沉默著,抬起手,五指握緊,任憑死寂的幽焰自指縫中涌動,針鋒相對的砸出。
與灌注了神之威嚴的重拳,碰撞在一處。
轟!
鐵石崩裂的聲音響起,坍塌的爆響如竹節被劈裂,延綿不絕。在潰散的神光之下,女神欣喜的瞪大眼睛,注視著自己的手臂一點一點扭曲下去,崩裂出破碎的縫隙。
彷彿直面的並非鐵拳,而是一桿有進無退的長槍!
正當她擺動矯健的長腿,想要繼續沉浸在廝殺的歡喜時,她聽見了聲音。
陌生的,屬於人類的,卑微的祈求聲。
戰意被清風吹散,女神晃動腦袋,將仍留存在意識里的凜冽殺伐丟開,然後紮起披散的長發,朝沉默的陪練搖了搖腦袋,輕咳一聲,重拾莊嚴和冷酷的模樣。
迎著五體投地的陌生男人,她緩緩降落。
「來自烏爾市的人類嗎?」在神力的推動下,她的聲音化作海潮,層層疊疊的擴散開來,傳遞到男人耳中。
「竟然違背我和烏爾市的契約,跨越密林來到此地……唔,看著打扮,是烏爾市獻上的祭品吧?若想憑藉橫穿雨林的膽氣和莽撞,以換取我憐憫的話,很抱歉,但我絕無可能應許。」
無形的敵意化作囚籠擠壓而來,令男人咬緊牙關,重重叩首:「並非如此,女神,我來到這裡,是為了用一則消息,換取您的恩賜!」
不等女神說話,他便擔心自己會失去開口的勇氣般,將消息如竹筒倒豆子般說出:「來自烏魯克市的使者團,自稱為藤丸立香、梅林、安娜、朔月……總計四人的隊伍,在今日抵達了烏爾市!」
「他們想要顛覆女神您的統治!想要讓烏爾市的愚民們逃離雨林,脫離您的管轄,實在是——罪無可赦!」
面對男人的慷慨陳詞,太陽女神卻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男人偷眼望去,發現女神的臉上露出了莫名的神色,硬要說的話,就像是期待著什麼,又似乎是在失望和憤怒……
「那麼,今日的活祭品啊。」女神悠遠的嘆息聲響起,「用這樣的消息做交換,你希望從我手中,得到什麼呢?」
「一個榮耀。」
滿懷著喜悅與感激,男人再度拜服下去:「能夠成為您的手足,為您在烏爾市奔走的榮耀。」
「希望我能,取代那個衰朽的祭祀長,成為主持神與人之間契約的,您的意志與代行者!」
他高聲訴說著,卻將充滿勇氣和慾望的雙眸深藏陰影。
有那麼一瞬間,男人彷彿看見豐腴的牛羊在哞叫,聞見了菜肴端上時的富裕芬芳,當他手指活動時,便能從濕潤泥土中,感受到最巧手的美人綉出的最柔順的步料。
但隨著視界的拔升,映入眼帘的是自己無首的,虔誠跪伏的軀殼,緊接著就是染上鮮紅的樹木枝椏,和澄澈無垢的碧空天穹。
啊啊,真是美好啊……(不,不,不!怎麼會這樣!)
這便是,期待著的死亡嗎……(差一點,明明就差一點了!)
感謝,偉大而高貴的女神們……(為何將我拋棄,為何不肯施捨憐憫!)
或許在彌留時分,男人會意識到自己的渺小,為不值一提的自我感動而發笑。
但現在,如願以償的死亡找到了他,在還未僵硬的微笑里,他墜入了無窮的黑暗。
在絕無可能的榮華與貪婪之前,在棄如敝履的責任與覺悟之後。
緊接著,神氣浩蕩。
目睹了人類以斬首的方式死在她的面前,太陽女神瞳孔驟縮,下意識的,釋放出壓抑著的憤怒。
風被扼住了咽喉,驚恐的窒息,在樹木誠惶誠恐的倒伏中,那雙鎏金的眼眸,死死刺向了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
「你們這些……怪物!」
「注意汝的言辭,舊時代的殘渣。」那是包裹著黑色皮革般的異形,他們扇動著強而有力的甲殼翅翼,抱起雙手,那取代了腦袋的森白唇齒咧起,彷彿在嗤笑眼前所見的一切。
「喂,方才是不是順手弄死了什麼東西?」一個隨意發問。
「誰知道呢,脆弱的完全沒感覺啊。」另一個冷笑著回應,「哪怕一根草,一棵樹都比他堅硬呢。」
就好像飛行時順手拔下的並非人類頭顱,而是什麼微不足道的塵埃般,兩隻巴力拉赫穆張開滴涎的嘴巴,發出尖利而扭曲的大笑聲。
「喂喂,有沒有搞錯,你生氣了?你難道生氣了?」
「誰知道呢,堂堂太陽女神,竟然會為了人類而露出憤怒的神色嗎?哈哈哈哈,那簡直就像——」
迥異於這個世界規則的魔氣接連騰起,兩隻巴力拉赫穆看向了太陽女神以及緩緩抵達的黑袍人,語氣兀的的冰冷下去:
「就像是當初那個愚蠢的傢伙一樣啊!」
哪怕面對自己的同伴,也毫不掩飾懷疑和警告。
哪怕闖入神明的地界,仍大搖大擺,甚至威脅身為主人的女神。
蔑視,屠殺著人類;嘲諷,鄙薄著世界。
如同窮盡世界一切惡行的化身那樣。
難以置信,這竟然是提亞馬特在瀕死時呼喚的孩子,也是如今【三女神同盟】中,凌駕於眾女神之上的,危險至極的領導者。
「喂喂,話說回來,你的行為也很可疑啊。」借題發揮的,兩隻巴力拉赫穆將矛頭轉移到了太陽女神身上,「雖然母親仁慈的賜予你們毀滅人類這項工程,但你似乎並不樂意呢。」
「誰知道呢?所謂的『一天只殺一個人的準則』……」另一個冷笑著接道,「慢的令人作嘔,這種舊時代的垃圾都恬不知恥的湊到眼前了,竟然還要湊上去仔細聆聽……你是祈求主人憐憫的狗嗎?要不要躺在地上脫光衣服,露出肚皮,向我們搖尾乞憐啊?」
聽見了褻瀆的話語,女神眼裡泛起了森然殺意,可比她還快的,是巴力拉赫穆振翅騰飛,化作的一線黑芒。
在神明都無法捕捉的極速下,巴力拉赫穆獰笑著,撞入了黑袍人的懷中,尖銳到足矣刺穿堅壁的螯足,狠狠貫入他的胸膛,將其擊倒在地。
「人類不過是淘汰的舊品,根本不需要任何的呵護——就像這個傢伙一樣!」
砰!
黑袍人沉默著倒下,在巴力拉赫穆毫不留情的出力下,哪怕是女神的神域都瞬間凹陷下去,坍塌出深深的陷坑。
明明是連巨龍都要被死亡的攻擊,可當巴力拉赫穆鬆開壓制時,那襲黑袍便重新站起身來。
胸膛發出破碎又重組的聲音,可僅僅是幾聲粗重的呼吸,黑袍人就恢復了原本的模樣,低垂著頭,無動於衷。
看著遭受重擊仍若無其事的兵器,女神眼底閃過驚嘆,而巴力拉赫穆卻繃緊身軀,如臨大敵。
接受母親改造過後,這個東西就越發詭異了,甚至到了現在,他們仍能聽到這具皮囊深處的細胞不斷泯滅又新生,向著極致奮力生長的聲音。
時至今日,這東西究竟成長到了什麼地步呢?
但這份忌憚很快的變成了快意。
墮落的英雄越強大越好,因為這不就意味著,他們會更加奮力的殺死自己的同胞嗎?
「對了,剛才被順手碾死的小蟲子,說了什麼來著?」
忽然間,巴力拉赫穆輕聲笑了起來,它們死死盯著寂然無聲的黑袍人,毫不掩飾那一份勃發的惡意。
「那個該死的夢魘和頂著那張臉的賤種,以及被那傢伙視作希望的弱小人類,似乎千里迢迢的,來到了烏爾市呢。」
「你們想要做什麼——」來自本能的不詳預感,令女神警惕的抬起了頭,然後便聽見了怪物們瘋狂的大笑聲。
「喂喂,那麼說的話,烏魯克豈不是無人駐守了嗎?」
「誰知道呢?不過換句話說,闖入我們領地的愚蠢爬蟲,也只有區區四個吧!」
甲殼翅翼張開,主神級別的威壓隨著惡意擴散開來,令雨林都染上了絕望的灰黑。
看著兩隻狂笑的巴力拉赫穆們,太陽女神魁扎爾·科亞特爾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在惡毒的話語下,哪怕尊貴如神明,都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我們可是很期待呢。」怪物詭異的笑著,獻上祝福:
「期待著曾經的英雄——將誓要守護的一切都摧毀殆盡的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