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妨惜清歡(十九)

何妨惜清歡(十九)

小巷外一間小酒樓,蘇墨獨坐一雅間之中,正低了頭細細看手中的摺子,忽聞房門被人推開,本以為是海棠,抬頭看時,卻微微一怔:「淳瑜?丫」

林淳瑜手中還捏著馬鞭,見果真是他在此處,便揚起笑來,信步而入

「湊巧從這裡經過,見王爺的馬拴在下頭,便上來看看,竟真能教我遇上。」他打量了一番屋中的情形,不由得打趣道,「怎麼,王爺如今是嫌皇宮和王府不舒服,專程跑來這冷清清的小酒樓處理政事?」

蘇墨聞言一笑,放下手中的奏摺,鬆了松腰骨方道:「在這附近辦點事,便尋了這裡來坐坐罷了。」

「辦事?」林淳瑜朝屋中僅有的一扇窗外望了望,不由得嘆息道,「如今的形勢下,來這麼個冷清的鬼地方會有什麼事?別說是為了那丫頭?」

蘇墨低頭呷了口已然冷掉的茶,不置可否媲。

林淳瑜重重拍了自己的頭一下,幾乎咬牙切齒:「那丫頭該不會給你下了降頭吧?這世間女子千千萬萬,我就是不明白,王爺怎麼偏偏就對這丫頭上了心?」

蘇墨微頓,抬眸看他:「那你閱人無數,又為何偏偏對你那胡奴兒情有獨鍾?」

林淳瑜毫不猶豫地嗤之以鼻:「王爺拿那丫頭與胡奴兒比,沒的辱沒了我的胡奴兒。」

蘇墨睨了他一眼,忽而道:「前些日子,我聽說了一個很奇特的婚配風俗,說是男女之間,不單隻女子需從一而終,男子亦該忠貞,一男一女之間,再不該容下第三人。倘若男子不忠,亦該受到同等處罰。」

林淳瑜微微一愣,隨即笑了一聲:「這樣的婚配風俗,我從未聽聞。王爺從何而知?」

「是那依族的婚例

「簡直荒謬。區區蠻夷之族,民俗特例焉能登大雅之堂?」林淳瑜心頭似略有不忿,嘲道。

「我初始亦覺荒謬,然而後來細思,卻只覺當初訂立這一規條的,必定是個智者。」

林淳瑜嗤笑一聲:「我說訂立這一規條的,必定是個愛拈酸吃醋的小女人才是!王爺若當真奉此規條而行,難免會招人發笑吧!」

蘇墨淡淡看向他:「可我卻聽說,你林淳瑜如今的行徑,幾乎與這規條分毫不差?」

林淳瑜赫然一怔,張口欲辯,卻始終不知該如何開口,末了,終於還是強道:「我不過是一時興之所至,作不得數!」

蘇墨眼中漾起笑意,尚未開口,門口已經傳來海棠的笑聲:「這話,林公子說與王爺聽有什麼用,該與你家那胡奴兒說才是呀?公子若覺開不了口,海棠倒也可以代為通傳。」

海棠說著便走進屋來,毫不留情地打趣林淳瑜道:「有些話,到底是女子之間更好傳達,不是嗎?」

林淳瑜微哼了一聲,對蘇墨道:「這海棠可真是愈發沒規矩,王爺該好生調教一番才是。」

蘇墨一笑,道:「任她有千般不是萬種缺失,偏我願意容忍,又何必斤斤計較?你說是吧?」

林淳瑜猛地站起身來,擺了擺手,道:「說不過你們,我走便是。來日再會。」

海棠送他離去,這才又折返,蘇墨已經在收拾桌面上的摺子,她上前將摺子堆砌整齊,這才低聲道:「宋恆已經離去了,帶來的葯,說是可以保半年無虞

蘇墨神色一凝:「半年。」

海棠微微頓住,看向他:「王爺,這『紅顏』本就為天下奇毒,錦瑟卻已經生生熬過這麼多年,如今又得了這半年,已是彌足珍貴了。」

「我知道。」蘇墨淡淡垂下眼來,卻又重複了一遍:「我知道。」

回到小院,推開院門,一眼看見的卻是錦瑟緊抱著廊柱坐在檐下,身上披了男子的大氅,蒼白的面容深陷其間,卻是眉眼緊閉的模樣。

蘇墨上前便將她從地上抱起,錦瑟卻猛地睜開眼來,一副乍醒的模樣,有些茫然地盯著他看了片刻,才逐漸回神:「宋恆呢?」

「嗯?」他眉頭微微一挑,「我不曾見過此人。怎的,他來過?」

錦瑟看了看自己身上那原本屬於宋恆的大氅,又看了看蘇墨,終究明白過來,只道:「是了,如今兩國交戰,他怎麼可能會來?一定是我在做夢罷。」

她靜靜靠在他懷中,心頭一片悵惘,直至被蘇墨抱回屋中,放到床榻之上,又見他斟了一杯熱茶過來,才恍惚記起一些被自己忽略的事。

她沒有接那杯茶,而是伸手撫上了自己的心口。

那裡,盤踞許久的劇痛,竟然消失了!

她彷彿仍是不敢相信,低頭細察許久,卻依舊未覺絲毫疼痛,這才終於再次抬眸看向他。

「蘇墨?」她遲疑著喚他,蘇墨垂下眼來望著她,靜待。

果然沒有再痛,她卻依舊惶恐,仍按著自己的心口,試探一般的開口:「蘇墨,我……喜歡你,很早很早便喜歡你,很喜歡你――」

蘇墨微微僵住,竟無言。

錦瑟一顆僵凝了多年的心,卻終於一點點地狂跳起來!

沒有陰霾,沒有枷鎖,亦沒有疼痛。她的一顆心,終於與尋常人無異,也可以在心潮澎湃的時候,肆無忌憚地狂跳!

她驀地伸出手來,主動抱住了蘇墨。

「蘇墨。」她終於不再遲疑,只覺二十餘年的人生之中,從來沒有這樣勇敢敞亮,明白確定的時刻,「我愛你。」

*

寒冰乍破,日暖春回的時候,蘇墨將小院隔壁的那間房屋一併買了下來,同錦瑟這邊的小院打通,以暗門相隔,他時常就在隔壁召見大臣,閱折議事,而一門之隔,錦瑟也自可以做自己的事,不被打擾。

這日,錦瑟獨坐於花陰架下曬太陽,正昏昏欲睡之際,忽然聽見那邊暗門處傳來一絲響動。照理這個時辰蘇墨斷不會得閑過來,錦瑟心頭疑惑,支起身子一看,卻見竟是溶月站在那道門前!

錦瑟站起身來,溶月便看見了她,緩步走過來。錦瑟略一遲疑,低身見了禮。

溶月忙攙起她,又細細觀察了一下她的氣色,這才笑道:「這些日子不見,你精神頭似是好了許多,當日那場病,可都好了么?」

「算好了罷……」錦瑟勾起一絲笑意,「多謝王妃掛心。」

兩人一併坐下,溶月才又道:「自那日王爺帶你離府,便再沒了消息,王爺偶爾回府片刻,我也都沒來得及見上他一面。今日還是從幾位大人處聽說王爺改了議事地點到此處。你也知如今的情形,前線朝中都是一片焦頭爛額,我只怕他辛苦,又總忽略自己,故而前來探望。」她朝那邊看了看,無奈笑道:「哪只那邊一議事便是幾個時辰,我也唯有胡亂走走,正疑惑沒見著你呢,便發現了那道門。」

錦瑟笑笑,沒有說什麼,溶月卻又道:「不知王爺近日,食宿可都還安然?」

錦瑟這才答道:「我會做的菜式不多,每頓只簡簡單單兩三樣,他倒是每次都會吃完。晚上,許是因為累的緣故,常常一挨枕頭便睡著了,倒也睡得沉,只是睡得時間不太夠。」

溶月聞言,低不可聞地一嘆。

錦瑟聽在耳中,卻又笑起來:「這是你第二次向我打聽他夜間睡得好不好。」

溶月臉色微微僵了僵,片刻之後又笑了起來:「我怕他休息得不好。」

錦瑟卻搖了搖頭,看向她:「你是怕,我會懷了他的孩子。」

溶月呼吸一窒:「錦瑟?」

「你是他的正妃,卻始終沒能孕育一男半女,吃醋介懷,擔心我會有身孕,本是無可厚非的事情。」錦瑟朝她笑笑,「我也不怕告訴你,他不想要孩子這件事,並未因我而例外。況且,即便他存了那心思,我也不能如他所願了。」

溶月眉心微微一蹙:「這是何意?」

「因為我命不久矣。」錦瑟呼出一口氣來,目光卻是清澈明亮,「如今只剩五個月的時間了。」

溶月霎時大驚:「是因為先前那場病?王爺知道與否?」

錦瑟坦然點頭:「你還記得我姐姐怎麼沒的么?我與姐姐,殊途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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