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糊塗蛋
地里種的是冬小麥還是春小麥,幾個老頭並不關心,但他們對提高土地產量卻十分的渴望,因為那意味著能吃飽肚子,能改善生活,能給自家的孩子取個媳婦,如果朝廷還按照一年一熟來徵收稅賦的話,那就可以奔小康了。不由的臉上都露出欣喜的表情,竟有些躍躍欲試的感覺,但是聽說要試試才知道,臉上又生出幾分失望來。
許峰說道:「不過我覺的肯定行,你們如果願意的話,不妨也種一些試試看。」
試一試,這可是拿種子往地里扔呀,萬一不成,還不得心疼死,幾個老頭紛紛搖頭,說道:「後生,這地里種什麼莊稼,那可是祖輩定好的規矩,輕易變不得,你這百十斤的種子撒下去,萬一要是出不來,可就什麼都沒有了。」
許峰知道他們是既想提高土地的產量,但又不想攤本,畢竟從土裡刨食過於辛苦,每一粒糧食都是用汗水換來的,說道:「不要緊,要是這個法子能行,大家明年就跟著種好了,要是不行,大家也就不用這樣浪費種子了。」說著,心裡突然莫名的悸動了一下,好像深埋在心裡的一顆種子發出了新芽。
一年兩熟,在山東這裡一定是可行的,之所以現在還沒有推廣開來,那是缺乏有勇氣的人去嘗試,一旦有人獲得了成功,百姓們必定群起效仿,這種耕種制度就會得到普及。
相比起從前用資本主義改變這個時代的偉大理想,一年兩熟的耕作制度微不足道。但這是一種不同的方法,不以權力,威望,言辭作為誘導,而是默默的做出一個榜樣來,讓人們切實看到好處,並從心裡接受,發自內心的願意接受這種改變。
許峰自嘲的笑了,他經常告誡自己不要產生這種念頭,因為自己覺的正確的事情。就想盡一切方法在這個時代推廣。而毫不顧忌別人的感受,想不到現在,自己又生出這樣的念頭來,看來天師說的沒錯。終有一天。自己會實現心中的理想。達到人生的巔峰。但是這一次有些不同,就像是和風細雨,悄然滋潤萬物。
山村裡沒有什麼娛樂活動。從晚飯後到吃飯前的這段時間,村裡人大多會聚集在村頭的大樹下閑聊,說些家長里短的瑣事打發時間。
這一天吃過晚飯,馮老爺在管家的陪同下,心事重重的來到了村頭,在裸露的樹根上坐下,低著頭不說話。
馮管家清清嗓子,說道:「鄉親們,衙門裡出了告示,今年的皇糧就要開徵了,還是原來的路數,上等田每畝交糧四斗,中等田每畝交糧三斗五升,下等田每畝交糧三斗。」
村頭的所有人都驚呆了,不是說減免兩年的賦稅嗎?怎麼又要交皇糧了。有人立刻說道:「馮老爺,是不是弄錯了,年初不是說兩年不交皇糧嗎?怎麼這會又變了。」
也有人說道:「馮老爺,今年天旱,糧食比往年打的少,就算是上等田都打不下一石的糧食,這四斗的皇糧誰交的起呀!」上等田每畝地四斗的皇糧是按照好年景的收入定下的,差不多佔到收入的三成,可是今年天旱,糧食減產,每畝四斗的皇糧就要佔到每畝收入的將近一半,的確讓人難以承受。
還有人說道:「馮老爺,您是里正,這些事情您可要給我們做主呀!」和宋朝一樣,金國的鄉村一級也有地主鄉紳治理。
馮管家撇撇嘴,說道:「喊什麼,皇糧國稅的事怎麼會弄錯,我告訴你們吧,衙門裡的告示早幾天就到了,老爺為了這事還專門跑了一趟縣城,就是想給大家討些好處,可這是皇上定下的規矩,那個敢不遵守,這不是想造反嗎!」
「朝廷的旨意上寫的明白,如今國事艱難,北邊的蒙古人幾次犯境,宋國和西夏國也跟著鬧騰,因此朝廷要派大軍去征討,這糧食嗎?自然要出在你們的身上。」
一聽說是朝廷的旨意,還帶著造反的罪名,村裡的人立刻安靜下來,這頂帽子可不是小民百姓能夠承受的起的,輕則殺頭掉腦袋,重則抄家株連九族,除非是活不下去,否則誰敢往這邊想。
馮管家說道:「你們個人種著多少地心裡都清楚,那也不用多說,這幾日就趕緊準備糧食吧!縣裡的其他鄉村早就開始征糧了,聽說還抓了不少人,你們要是不想碰這霉頭,就老老實實的把糧食交了。」
馮老爺站起來,說道:「我知道鄉親們不容易,可是衙門裡也有難處,好在大夥種的地都不用交租子,就算是交出一半的糧食,這日子也還能過,山那邊的寧家有些人交不起糧,結果被衙門裡的人吊著打了一天,……哎!」
許峰靜靜的聽著,雖然他曾經做過知縣,但還是第一次從一個百姓的角度來感受交糧納稅,想起自己當初在永嘉推行義倉糧,又是一陣感慨,當時他以為義倉糧是個惠民立國的舉措,可在百姓眼裡,和這樣的舉動又有什麼區別。
馮老爺走了,村裡的人仍舊議論紛紛,一些年齡大的人雖然滿腹牢騷,抱怨朝廷反覆無常,可是作為小民百姓,又怎麼能跟朝廷作對,村裡的幾個年輕人到是激憤不已,大家都明白,一旦繳納了皇糧,家裡的糧食根本就吃不到明年秋後,又要像從前一樣飢一頓飽一頓的過日子了,至於說娶媳婦摟著睡覺的好事,那就更不要想了。
一個後生說道:「娘的,簡直是不讓人活了,索性他娘的造反算了。」這後生名叫周虎,據說從前跟著楊安兒造過反,後來楊安兒失敗后,就帶著他娘在這裡落了腳,旁邊立刻有幾個人跟著起鬨,一時間群情激憤,好像立刻就要揭竿而起似的。
周虎走到許峰身邊,說道:「許大哥,你怎麼辦?」
許峰看了他一眼,說道:「糧食是我辛辛苦苦從地里種出來的,別人要拿走,我自然不會答應。」
周虎說道:「好,那咱們一起造反。」
許峰搖搖頭,說道:「不,應該先和衙門講道理。」
周虎嘿嘿笑了,說道:「衙門裡是講道理的地方嗎?平日里看著你還有些主見,想不到也是個糊塗蛋。」旁邊的人立刻都跟著笑了。
許峰默默的站起來,回自己的屋子去了,他並不反對周虎用暴力的方法反抗朝廷徵收稅賦,甚至對他敢於保護自己的勞動成果有些讚賞,只是不喜歡他這種譏諷的方法,好像跟他一起就是英雄,否則就是個狗熊。
縣城的皇糧徵收工作早幾天就開始了,有些地方已經將徵收的糧食運到了縣城,但馮家這邊卻毫無進展,縣尊大人十分生氣,親自領著幾十個差役來收繳糧食。
馮管家將村裡人都集中在打穀場上,幾十個腰懸大刀的差役站在知縣身後,擺出一副惡狠狠的樣子,讓人不敢正視知縣大人的威儀,馮老爺陪站在一臉怒色的知縣身旁,小心的陪著說話,他是里正,催糧不力自然難免會受到一番訓斥。
最先被叫到的是李二狗他家,他家一共六口人,種了五十畝地,按照每畝三斗五升的稅率,需要繳納十七石糧食,馮管家念完賬冊,一個差役喝道:「快去,把糧食交來。」
李二狗他爹弓著腰,苦著臉說道:「老爺,今年天旱地里的收成不好,一畝地就是打個六七斗糧食,家裡實在沒有這麼多的糧食……」這是窮苦人家常用的哭窮戰術,其實好多人也知道不怎麼管用,但要是不哭幾聲窮,就把糧食交出去,又不甘心,只好死馬當做活馬醫了。
縣尊大人正在喝茶,一聽這話立刻瞪了眼睛,但卻不發作,只是給旁邊的書辦使個眼色,他是縣團級幹部,犯不著和這些髒兮兮的泥腿子討價還價。
書辦大概早就想到會有這麼一出,指著李二狗他爹喝道:「大膽刁民,竟敢抗糧不交,來人,把他給我抓起來。」
四五個差役蜂擁而上,將李二狗他爹捆起來吊在旁邊的一棵樹上,甩動鞭子就是一頓猛抽,出來征糧,自然會遇到百姓哭窮,這就是習慣性的立威之舉,通常膽小老實一些的人,見到這陣勢也就怕了。
李二狗和他娘哭喊著跑出來,跪在縣尊大人的腳下求饒,縣尊大人卻只是扭過臉去,冷漠的說道:「皇糧國稅,那個敢抗拒不交,難道是不想做我大金朝的臣民了。」
幾個差役撲上來,將李二狗捆住了,吊在他爹旁邊抽打,慘叫聲響起,李二狗他娘立刻沒了主意,喊道:「大老爺呀!您別打了,我們交,我們交。」
縣尊大人轉過臉來,臉上也多了些嘉許之色,說道:「這就對了。」
有了前車之鑒,徵收皇糧的事情也就順利了許多,倘若還有人敢哭窮,二話不說,捆起來就是一頓抽打,就連前幾天揚言要造反的周虎,也順從的回家取糧了,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小聲的嘟囔幾句。
馮管家拿著賬冊,大聲念道:「許峰,耕種上等田地三十畝,需繳納皇糧十二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