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行為藝術

第335章 行為藝術

第335章行為藝術

三天後,清晨。

紐約港碼頭。

陸時頂著兩個濃重的黑眼圈,再加上雞窩頭,和幾個美國朋友道別。

馬克·吐溫卻是雙眸炯炯有神,龍精虎猛的模樣,像是從萎靡不振的陸時那裡吸走了大量精華,已然神功大成。

他緊緊握住陸時的手,

「陸,真是太感謝你了!」

陸時無語,

「……」

他當得起對方的感謝。

這兩天,他基本沒機會休息,完全被馬克·吐溫和歐·亨利拖著研究戲劇和小說的創作,

如何加快節奏?

馬克·吐溫尷尬,

馬克·吐溫愣了愣,

「難怪我覺得不對勁。不過,《三國演義》讀起來確實特別暢快。溫酒斬華歆、草船借箭、空城計……又真實又過癮。尤其是草船借箭那段,太棒了!」

「我還以為你會喜歡關羽溫酒斬華雄。」

他又伸出食指,

「那種一味調動情緒的小說,每一章、每一節都是為了娛樂讀者,不聊主題、不聊敘事,模式比較單一。所以,最後會讓人覺得套路、無聊。」

陸時點頭,

《三國演義》最早的譯本是英國人鄧羅(其實是『泰勒』,C.H.BrewittTaylor)翻譯的,

到現在,陸時都快要上船了,還是不放棄任何交流的機會,

馬克·吐溫說:「陸,你之前跟我聊起此類優秀的小說,像是《基督山伯爵》、《三國演義》,我這都已經讀過了,大受震撼啊。」

陸時打個呵欠,

「《基督山伯爵》我早就讀過。」

「而正經的小說,主題是嚴肅的,卻可以通過技法提升閱讀的暢快感。」

「原來是華雄,不是『華歆』嗎?不過,那一段確實經典,彰顯了關羽的武力。」

馬克·吐溫也不氣,重複了一遍。

陸時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你說我在擔心什麼?」

陸時明白了,

「所以,薩繆爾,你只是看了幾個章節?」

……

陸時穿越前是翻譯,不寫爽文,

但現代人受各種媒體、平台的影響,沒吃過豬肉,終究見過豬跑,總能說出跨時代的獨到見解。

腦子正懵呢,沒聽清對方的話,

「薩繆爾,你說什麼?」

陸時有些詫異,

看來是自己杞人憂天了。

他笑道:「陸,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放心,我能區分好的。」

如何拿捏住讀者的情緒?

兩人的問題總結下來就是一句話:

孫策之死、草船借箭、溫酒斬華雄……

如何增強閱讀體驗?

馬克·吐溫愣了愣,

「哈哈哈哈!」

陸時看了馬克·吐溫一眼,擔心對方研究爽文走火入魔,趕緊道:「我要明確一點,《三國演義》是主題嚴肅的歷史小說。」

「但我更喜歡可以體現智慧的部分。諸葛亮利用草船和霧氣作為掩護,成功地從曹操那裡借得了大量箭矢。這個借法比直接搶奪更給人酣暢淋漓之感。」

馬克·吐溫攤手,

陸時好奇,

陸時點頭,

他將話題繞了回去,

陸時:!!!

他震驚道:「你是鐵人嗎?天天纏著我討論,甚至偶爾提筆嘗試撰寫習作,竟然還有時間讀大長篇?」

剛開始,他只翻譯了部分章節,

例如,

羅貫中在短短几百字中,糅進節奏、情節設立、反差、衝突、懸念,

這種深厚的功力,讓多少網文作家羨慕。

讀書再快的人,也不至於兩天搞定《三國演義》,

更何況還有文化隔閡!

他沉吟片刻,才想起是怎麼回事,

怎麼寫好爽文?

馬克·吐溫和歐·亨利受到知識的感召,從波士頓一路跟到紐約,完全不讓陸時睡覺。

言外之意,《三國演義》是最近才讀的。

馬克·吐溫輕捻著鬍鬚,

馬克·吐溫畢竟是殿堂級別的大師,不會犯低級錯誤。

旁邊的韋爾蒂笑,

「之前我就說,要是純粹為了爽,那乾脆天天打腎上腺素得了。」

這種笑話,只有做科研的人才會講,

畢竟,科學家能成功提取腎上腺素是最近幾年的事。

幾人又寒暄幾句。

陸時與他們一一握手、道別,隨後朝舷梯的方向走去,

忽然,有人在後面叫他:

「陸爵士!」

是粵語。

陸時回過頭,

只見司徒美堂正快步走來,身後跟著兩個抬匾額的跟班,

匾額上空空如也。

「嘖……」

陸時咋舌,

本能地,感覺對方會讓自己題字。

司徒美堂上前,

「陸爵士!您要回倫敦,怎麼也不提前跟我說一聲,讓我為您踐行。」

他大手一揮,

「全球僑胞會的事,您得多上心。」

兩個跟班把匾額搬來了。

司徒美堂想得很透徹,

陸爵士是大文豪,送財帛金錢是侮辱,

那不如玩點兒雅的,請他題字、幫他揚名,

此後必是美談。

陸時問:「我本來就對僑胞會非常上心,伱這是……先說好,我毛筆字寫得特別差勁。」

司徒美堂擺擺手,

「您又謙虛了。之前,有開平的老鄉從日本來,帶了幾期《新民叢報》,其中有篇文章盛讚您的草書,說是『連綿不絕而緊密呼應』。作者還引用了很多名人的評價,都是溢美之詞。」

陸時好奇,

「名人?都有誰?」

司徒美堂掰著指頭數道:「辜鴻銘、梁啟超、蔡元培……那篇文章的作者還是報刊的編輯,叫蔣國亮。」

辜、梁二人出名的原因自不必說,

蔡元培最近大辦新學,也開始嶄露頭角。

「啊這……」

陸時知道對方說的是哪幅字了,

應是巴黎大學,《鏡報》牽頭捐款興建的明法樓的匾額。

他壓低聲音,

「我認為觀雲……額……就是蔣國亮,我認為他誤會了。他盛讚的那幅字,並非草書。」

司徒美堂震驚了,

「啊?」

那麼多知名的書法大家,還能把字體看錯?

陸時繼續道:「我寫是的楷書。」

此言一出,現場陷入寂靜,

「……」

「……」

「……」

兩人面面相覷。

過了好一陣,司徒美堂才說道:「沒關係,反正老外都覺得好看。」

陸時說:「他們本就欣賞不了書法啊。」

司徒美堂嘿嘿一笑,

「中華文化,博大精深。『覺得好看』和『能欣賞』之間最起碼差了一部書法史的距離。能鎮住老外就行。」

陸時攤手,

「好吧,能鎮住老外。但是海外僑胞中也有懂行的啊。他們看到我的字,恐難接受。」

司徒美堂擺手,

「他們再懂,能比梁先生還懂?」

陸時竟無言以對。

事已至此,再推脫就不禮貌了。

他挽起衣袖,

「筆來!墨來!」

司徒美堂是練家子,單人就擎住了匾額,

兩個跟班則空出手來伺候筆墨。

瞬間,周圍的外國人都被吸引了目光,嚴重滿是好奇。

陸時提筆,揮毫潑墨,

在匾額上留下六個大字——

海外僑胞總會。

司徒美堂看了一眼,驚得下巴差點兒掉到地上,

「這字……嘶……」

他倒吸一口涼氣,

心想,

跟《新民叢報》上說得不一樣啊喂!

莫不是任公……

不不不!

任公怎麼可能出錯!

陸爵士寫的一定是新字體,

一種之前從未出現過的、嶄新的、偉大的字體!

司徒美堂氣沉丹田,

「好!好字!」

他喊得中氣十足,嚇了周圍的美國人一跳。

馬克·吐溫最先回過神來,

啪啪啪——

也不管看不看得懂,瘋狂鼓掌。

這之後,周圍看熱鬧的外國人也跟著一起鼓掌。

甚至有人好奇地打聽陸時的身份,

因為陸時接受採訪很多,報紙上經常出現他的照片,所以很快就被認了出來。

議論聲四起,

「不愧是大文豪,書法也厲害。」

「要是能收藏一幅該多好。」

「那個匾額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唐人街劇院的名字?最近那部戲劇非常火爆啊!」

……

陸時暗自嘀咕:

「這幫人也太會捧場了。」

他拍拍司徒美堂的肩,

「完成了。」

司徒美堂如夢初醒地「啊……」了一聲,回答:「感謝陸爵士……額……陸會長。今後,華人定然團結,就像這幅草書一樣,『連綿不絕而緊密呼應』。」

還能這麼解釋?

陸時屬實是想象不到。

他輕咳一聲,

「沒錯,我也如此堅信。」

說完,與對方鄭重地握手,說道:「此後的事,拜託司徒先生多多上心了。」

他與幾人道別,轉身走向舷梯,在眾人的注目禮中登船。

9月初,

紐約港的晨風中帶著微鹹的海水味,輕輕拂過碼頭,

陽光灑在了海面上,

金色的光芒與藍色的海水交織在一起,彷彿一幅流動的油畫。

雖已入秋,待在甲板上還是有些熱,

陸時與送行的友人們揮手道別,示意他們離開,之後便前往俱樂部。

此時,這裡已經來了不少人,

紳士們圍坐在一起,談笑風生,

空氣中瀰漫著香檳和雪茄的香氣,與海風的清新交織在一起。

陸時剛進門,立即有人注意到了他,

「陸爵士!」

他們紛紛與陸時問好,

「你的書法真好!讓我見識到了中華文化之博大。」

「哈哈,書法雖好,但我更喜歡戲劇。」

「要我說,還得是小說!最近的那些小說也非常優秀,我反覆讀了好幾遍。」

……

陸時被簇擁著落座。

他身前的桌子上立即擺滿了威士忌、雪茄。

陸時笑道:「你們都喜歡《哈利·波特》?我還以為,大部分是年輕人在讀。」

現在,《鏡報》小說版已經連載到第二部的《密室》了,

漫畫版也在打配合。

前幾天,瑪格麗塔還拍來電報,說報紙的銷量又攀新高,《泰晤士報》和《每日電訊報》加起來都不夠《鏡報》打的。

有人好奇道:「陸爵士,你在第二部中提到了一個新的物種——家養小精靈。它們實力強悍,卻被圈養起來。你塑造這種生物,是不是在暗示什麼……」

話音未落,就被旁邊的人推了一把,

「你說什麼呢?」

又有人附和道:「家養小精靈這種生物被古老的魔法束縛,不能攻擊主人。《哈利·波特》是童話,你別往那些有的沒的上引導。」

提問的人不由得惱火,

「書是陸爵士寫的,但並不代表我們不能解讀啊。」

這話相當於:

「Lu就是個破寫小說的,懂個鎚子的《哈利·波特》!」

眾人對其翻白眼:

(ˉ▽ ̄~)切~~

陸時笑道:「『一千個讀者眼中,就會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大家求同存異。」

這個開放的態度使得眾人盛讚。

又有人上前,

「陸爵士,《哈利·波特》固然很好,但我更喜歡你的《特朗特慕特的陰霾》。而且,多虧了你擅長多國語言,這部小說的法語版比英語版更有韻味。」

陸時:???

自己什麼時候寫過這種書?

他問道:「特朗特慕特是什麼?」

現場的人都懵了,

過了片刻,有人說道:「那是南特的一座小鎮,位於盧瓦爾河左岸,小鎮里是類似迷宮般的村莊。」

陸時不明就裡,

自己連南特都沒去過,更不用說這個名不見經傳的特朗特慕特了。

他說:「那部小說的作者是我?給我看看!」

對方立即回屋翻行李箱,不多時便帶著一本名叫《怪誕夜》的法國雜誌回來了,

「上面有很多你的恐怖小說啊。像《克蘇魯的呼喚》、《特朗特慕特的陰霾》、《裘德神歌》……」

陸時接過雜誌,

全書共九則短篇,都有一個特點——

作者:Lu。

但克蘇魯神話,陸時只寫了三部:

《克蘇魯的呼喚》、《缸中之腦》、《星之彩》,

別的那些,聽都沒聽過。

他翻開《裘德神歌》,

小說開頭便是一首歌謠:

——

在幽暗之夜,星辰隱去,

長長的陰影墜落下來,就在那隱秘神龕,

星辰間的歌,無人知曉,

歌聲默默地消逝在卡爾尼佐耶……

——

「那個,」

陸時有些不確定,

「現實里有卡爾尼佐耶這個地方嗎?」

眾人視線交流,片刻后得出結論,異口同聲道:「沒聽過。」

所以,這確實是個虛構的地方。

陸時便開始閱讀,

小說中記載了一個個曖昧不明、如真似幻的夢境,

因為無論歌謠還是行文,都很有克蘇魯風,所以在閱讀的時候,會讓讀者有種漸漸被哈斯塔(黃衣之王)送來的夢支配的感覺。

陸時沉吟,

知道設定集的,只有那些法國作家,

「嫌疑人」的範圍不大。

於是,他又仔細閱讀,尋找一絲絲蛛絲馬跡。

沒多久,他說道:「基本可以確定,這是馬塞爾·普魯斯特先生的作品。」

其實不難判斷,

當下的普魯斯特正在走向意識流文學,而《裘德神歌》描述的夢境特徵明顯。

且陸時之前作為儒勒·凡爾納獎的評委,深入讀過普魯斯特的送選作品,所以對其行文風格比較了解。

現場的人有些懵,

「陸爵士,你的意思是,《裘德神歌》不是你的作品?」

陸時笑,

「不止這一篇。」

他開始翻閱其他文章,

這篇《特朗特慕特的陰霾》我拿不太准,感覺是龐加萊先生所寫;

這篇簡單,一定出自儒勒之手;

這篇……這篇我看著像法郎士先生寫的,儘管他刻意模仿了《克蘇魯的呼喚》的重複修辭,但其剛硬的文風不好隱藏;

……

現場之人無語,

感覺這幫法國作家在搞行為藝術。

陸時卻對原因心知肚明,

凡爾納他們,大概是覺得靈感來自於克蘇魯設定集,而設定集是陸時的點子,所以才統一署名。

陸時感慨,

「老哥們真給面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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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倫文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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