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懷疑她的來歷
宣王大軍行至班城的時候,到底是礙於氣候不適,再難向前了。
方成冢羞愧地立在宣王跟前,道:「屬下等人實在不爭氣,這前前後後病了不少,竟未能助殿下一口氣打到王都!」
宣王並不怎麼在意,神色平靜道:「本也不該打到王都去。」
方成冢不解:「殿下,這是為何?打到他王都,不是更能彰顯我梁朝之威嗎?」
「孟族人驍勇不畏死,又有無數奴隸拿性命來填。如今他們畏我聲名,已失對戰之心。但若是攻入王都……」
方成冢明白了:「那是他們最後的據地,自然會激起他們的拚死抵抗。反助了他們孟族上下團結一心。這可不是好事。」
宣王語氣平淡地勾勒出人性:「將他們打得狠了,卻還留有一口喘息之氣,他們為了活命,便會爭先稱臣。若將他們打入絕境,無活路可走,他們反而會反抗了。自古人性如此。」
宣王頓了下,道:「麾下將士為這些人折損,也不值。」
「那以殿下的意思……」
「孟族的求和書不日便會送往京城了。」
方成冢按了按緊繃的頭,道:「如此歇一歇也好。只是那孟族王……」
方成冢心道這人膽肥啊,還覬覦咱們王妃。
宣王漫不經心道:「他不是說本王不過依仗比他年長嗎?」
方成冢心道……殿下果然是記仇的!
等他再長兩年,徹底將他自尊踩個稀碎。讓他知曉,他就算再過十年二十年,敗將終是敗將。
正如宣王所說,求和書很快就從孟族被送了出去。
他們可不知宣王士兵不適應當地的氣候,已經先後病了不少人。
只見宣王大軍盤踞在班城,離王都彷彿只一步之遙了……
便想著,宣王就此停手,恐怕就是在等他們求饒。
那還等什麼呢?
忍得今日辱,來日再翻身!
彼時京中方才為魏王舉行了喪禮。
內侍推開門,梁德帝邁步走進了一間屋子。
屋中的床榻之上躺著一個人,乍看像是死了一樣。
梁德帝在他床邊停住,垂下目光,沒有說話。
但床上的人卻掙扎著坐起來,哪怕過去這麼久,也依舊還是臉色蒼白,氣若遊絲。
正是賀松寧。
「您終於來看我了……」賀松寧垂首道。
「朕也是為了你好。」梁德帝的語氣微冷,「魏王之死,你難脫干係。你再養上半年的傷,自然無人再留心到你的過錯。」
賀松寧應聲:「是。侯將軍那裡……」
「你說你回京途中,侯啟雲照料你許多,你便想為他求情。但他指揮失利,用兵不當,難脫其咎。朕已解他官職,饒他全家老小性命。」
賀松寧心道可惜。
他要保侯啟雲,當然是沖此人在軍中很有些分量。
將來若要與宣王對立起來,這樣的人絕不可少。
皇帝興許也是知道這一點,乾脆藉機斬斷了他的念頭……什麼父父子子……賀松寧壓住了心頭涌動的冷意。
這時候梁德帝的聲音又響起:「你待侯啟雲尚且如此,對待魏王,卻怎麼下得去手?」
「不同……侯啟雲是照料我的人。護我性命,算是我的恩人。魏王……我說過,我妒忌他,也憎恨他。他擁有徐家為他悉心打算,有婉貴妃為他殫精竭慮,有陛下寵愛他,京中文人擁戴他,無數美人盡攬他宅中……可即便如此,他還要覬覦我的妹妹。他不曾珍惜過半點他擁有的一切。他根本不知道,他能理所應當地喊陛下作『父皇』,是何等值得高興的事。」
賀松寧說著話,一把緊緊抓住了床柱,眼底的憎意是無比真切的,尤其說到最後一句,都咬牙切齒了。
梁德帝目光微動,在他對面坐下,反問:「你應當很早就知道,你與薛清茵不是親兄妹了吧?」
賀松寧垂首道:「是。」
「怎麼還為她生上氣了?」梁德帝頓了下,「而且朕記得,你與薛家的庶女更為親近。」
賀松寧說不清心底是個什麼滋味兒。
梁德帝一直在注視著他,只是從頭到尾都沒想過要將他認回。
他看著他,但卻漠視他。
賀松寧動了動唇:「她的母親死了,她的外家也像躲瘟疫一樣躲到了外地。我只是……覺得她有幾分像我。」
賀松寧說著,自己也才恍然大悟。
是啊。
他看向薛清荷時,只不過是看向自己的另一面。
他同情的也並非是薛清茵,只是自己的縮影。
又豈能算是喜歡?
梁德帝挑眉:「你是在怪朕將你交予薛家撫養?」
「不。我想能理所當然地認回自己的親生父親,但我對陛下沒有一絲怨恨。我知道那是陛下當時能做出的最好選擇。我的生母不在了,若當時真的留在宮中,那位婉貴妃會將我視作眼中釘吧,也許我根本長不到成年……」
梁德帝沒有說話。
婉貴妃最恨的其實是宣王。
但他和太后真心要護,又怎會護不下來?
只不過這些話,他沒有對賀松寧說。
賀松寧這樣想很好。
梁德帝起身,嘆了口氣:「你殺了朕的一個兒子,朕該恨你的冷酷。但又是朕有愧於你在先……罷了。」
梁德帝轉身走了出去。
但賀松寧知道,這一關是徹徹底底地過了。
那日梁德帝責問他,他先發瘋磕了幾個頭,血溢了滿臉。
他說起自己的妒忌。
說起自己對生父的渴望。
說起以為皇帝處置了徐家,魏王會對皇帝心存芥蒂,那他來殺掉魏王……
他像個發了瘋的,渴望得到父愛的孩子。
隨後一頭栽倒暈死過去。
最終……他賭成功了。
宣王離京。
也許他便會成為梁德帝手中新的那柄刀……
而他比宣王還值得信任。
他沒有軍權,他沒有母族,他有的只是對生父的嚮往。那發瘋似的渴望,能讓他保有最高的「忠誠」。
他的父親,大梁朝的皇帝,怎會不心動呢?
轉眼又過了些時日。
賀松寧的身體好了許多,已經能邁出院子了。
他便迫不及待先去見了許芷,寬了許芷的心,還帶了不少禮物。惹得許芷潸然淚下,一邊心疼他受了傷,一邊又感動他如今大變了模樣,愈發懂事了。
等賀松寧走後。
許芷才轉頭讓人磨墨備紙。
轉手便在信中給薛清茵寫,你大哥近來不知何故變了許多,會體貼人了,熱情得還叫為娘有些招架不住……
「果然沒死。」薛清茵這廂得了信,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兩下。
她提筆想揭穿賀松寧這狗東西的真面目,但剛落筆兩個字,她便又揉作一團扔掉了。
她娘那個脾氣……有時候,著實,是少了點腦子。
直面賀松寧可不是什麼好事。
薛清茵垂眸又看了看信上寫的內容,說賀松寧一身傷,還記得給母親買什麼什麼東西……
也好。
她知道賀松寧現在想「變好」。
大抵是終於知道許芷的愛何等可貴了。
那便任他付出吧。
等他使盡了渾身的解數,終於有所期待了,建立起新的希望了……再將之摧毀。
如今這些日子在許芷跟前獻殷勤,便算是還他這些年的債了。
薛清茵將揉成一團的紙,點燃了,隨手放進一旁的鐵匣子。
這時大帳掀起,宣王走了進來。
薛清茵忙問:「今日我們就能走了嗎?」
「等明日舉行了儀式。」宣王沉聲道。
所謂儀式……便是孟族投降,將宣王奉為上賓,意思臣服於大梁的宴會。
薛清茵點了下頭,一想到那天那個暫沒有尋到答案的疑問。
在宣王心中……我是不是遠遠不夠喜歡他呢?
她想著想著,便忍不住目光晶亮地抬眸看向了宣王,她小聲道:「我在喬心玉那裡學的招數,你要試試嗎?」
……試試?
宣王頓了下,眸光一動。
在他身上試試美人計嗎?
宣王喉頭一滾:「……好。」
薛清茵走上前去,一跳,便跳到了他懷裡,雙腿牢牢纏住了他的腰身。
「……你這人怎麼一點定力也沒有?」薛清茵瞪起眼。
這美人計才起了個頭呢。
這人的兵械便有了反應。
宣王:「……」
他覺得薛清茵今日是來折磨他的。
另一廂。
賀松寧終於又被召進了宮中。
吳少監立在一旁煮茶,在梁德帝的示意下,還分了一杯給他。
「這是薛清茵莊子上的茶……」梁德帝頓了下,「瞧你這樣子,倒像是第一回喝?」
賀松寧應聲:「是。」
「如此看來,薛清茵不大喜歡你啊。」
「是,以前待她不好,將她得罪了。」
「嗯,她是有些記仇。」梁德帝說著,眼底飛快地掠過了些思緒,也不知在想什麼。
「那你如今怎麼想起來對她好了?」梁德帝似是疑惑地問。
「年少無知時,只看得見自己身上的傷痛。如今才窺見別人身上的珍貴之處。」賀松寧道。
梁德帝笑道:「哦,這是長大了。」
賀松寧知道梁德帝在皇家媳婦之中,獨對薛清茵有一分偏愛。
而他每每午夜夢回,想到的又何嘗不是薛清茵呢?
有時是她冰冷注視著他揮刀的樣子,有時卻也是昔年在薛家,她拉拽他袖子小心翼翼的樣子。
賀松寧有心與梁德帝提起薛清茵。
彷彿通過共同「牽挂」的一個人,便會從中架起一座無形的橋樑……
「繁峙酥……也是清茵莊子上的嗎?」賀松寧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桌案上。
梁德帝道:「不是,這是尚食局送來的。」
賀松寧頓了頓,道:「清茵喜歡此物。」
梁德帝卻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一旁的吳少監失笑道:「薛公子記錯了吧?宣王妃可不喜歡這個。她嫌上頭撒的那一層白糖膩得慌。回回來宮裡用飯,都讓人撤下去。」
梁德帝道:「你與她果然不夠親近啊。」
賀松寧本能地辯解道:「清茵自幼便喜……」
不。
此物多久沒出現在薛家的桌上了?
他不知道,因為薛清茵很少再與他們同桌共食了。
是從何時開始的?
從薛成棟說起要為她說親開始嗎?
賀松寧記不清了。
「難怪她不喜歡你。」梁德帝道。
賀松寧抿了下唇,道:「這茶也不知清茵是如何炮製出來的……與市面上的渾然不同。我的確不大了解她了。」
賀松寧頓了下又道:「她年少時還愛吃魚膾……」
吳少監接聲道:「如今也不愛吃了。說是但凡生食千萬莫要往她跟前送,她怕吃了肚裡長蟲。」
「著實變了許多,她幼時還怕雷電……」
「如今瞧著似乎也不怎麼怕了,想必也絲毫長大了,就不同了。」
人的性格可以偽裝。
但是一個人的口味呢?乃至其它習慣上的細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