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章,繪梨衣的玩具
繪梨衣走出浴室的時候,已經過了好久。
打開房門的那一刻,有肉眼可見的霜霧飄溢出來。
繪梨衣的巫女服已經凝結成了硬邦邦的一整塊,隨著行走的晃動,每時每刻都有冰屑簌簌落下。
她身上的寒氣一直冒著白煙,嬌俏的少女看上去就像是落入凡塵的仙女,亦或者,逃出地獄的冰寒惡魔。
繪梨衣面無表情,臉色紅潤,零下的溫度作用在世界最強之鬼身上,連讓她打個寒戰都做不到。
繪梨衣沒有第一時間去見哥哥,而是不緊不慢地返回自己的小房間。
她的小房間同樣很簡單,地面上鋪著榻榻米,屋子中間是一張被爐桌。素白的牆壁上沒有什麼裝飾,只有三幅造像,分別是天照、月讀、須佐之男。
天照站在萬道陽光中,手持八版瓊曲玉;月讀站在一輪漆黑的圓月下,手持八咫鏡;須佐之男則是男神,呈現出少年的面目,手持日本神話中究極的神劍「天叢雲劍」,站在八頭巨龍的屍體上。
除了這三幅造像外,房間內就沒有任何別的裝飾品了,甚至連日本最常見的插花都見不到,也沒有什麼傢具。
繪梨衣打開裡屋的壁櫥,裡面整整齊齊掛著一模一樣的巫女服,只有紅白兩種顏色。
她褪下硬邦邦的舊衣服,凍結的舊衣裳洛在地上,竟然被摔得七零八落,變成了好幾塊。
然後是內衣……
少女露出牛奶般的如玉肌膚,慢慢蹲了下來,勾勒出一個血脈噴涌的形狀。
壁櫥的下方是一個紙箱子,箱子里是各種各樣的玩偶,有塑膠的奧特曼和小怪獸,也有絨布輕鬆熊,還有HelloKitty,每件玩具上面都有小小的標籤,有的寫著「繪梨衣のU1traman」,有的寫著「繪梨衣のRilakkuma」,就和普通的女孩子一樣,她也想有自己的小城堡,只有城堡里的那些屬於她,不會離開她。
她的方式,就是在這些小孩子都嫌棄的玩具上,霸道地寫上自己的名字。
繪梨衣一直看著那些小紙片,眉角擰在一起,像是在思考人生中最重要的議題,一副「今天我就和你杠上了」的架勢。
繪梨衣不懂什麼『男女之情』『佔有慾』『嫉妒心』什麼的理論。
瑪奇那說『自己是他的東西』,她理解不了,所以又惹瑪奇那生氣了。
她知道自己做錯了,卻不知道錯在哪,怎麼改。
所以她就盯著自己的小玩具。
她也有自己的東西,有自己的私有物。
這一箱子廉價的小玩具,就是她全部的私有物,獨屬於她一個人,只屬於那個叫做『繪梨衣』的女孩。
她用自己的笨辦法,小孩子一樣的方法,來思考這件事。
將自己和那些玩具放在同一地位,將玩具的主人換做了瑪奇那,以此來換位思考瑪奇那為什麼那麼生氣。
她呆了好久好久,久到,暗紅色的頭髮都幹了,她還在盯著玩具看。
最後,她猛地抱起紙箱,把裡面的小玩具一股腦倒了出來。
她發狠一般,抓起每個小玩具上面的卡片,惡狠狠地撕下來。
她又飛快地拿起紙筆,急匆匆地趴在地上奮筆疾書。
……
一切做完之後,這位世上最強之鬼的額頭冒出了一層細汗,她毫不在意地抹了抹,心滿意足地看著自己的傑作。
終於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玩偶們又被放回了箱子里,玩偶並沒有什麼改變,但是上面的小卡片變了。
瑪奇那のHelloKitty.
瑪奇那のDuck。
瑪奇那のKiiroitori.
瑪奇那のKeroro......
小玩偶們是屬於繪梨衣的,繪梨衣是屬於瑪奇那的,那麼,小玩偶們也就屬於瑪奇那了。
這個笨笨的女孩,明明擺出了那麼鄭重的姿態,卻得出了這麼一個幼稚的結論。
幼稚且笨拙,帶著滑稽,獻出了她的整個世界。
繪梨衣這才想起還有哥哥等在外面。
她匆匆穿起衣服,拿著小本本,跑出了房間。
如釋重負的女孩腳步輕快,那雙毫無靈動的深瑰色雙眸不自覺地揚起,與其說是小跑,更像是在飄。
源稚生正在客廳內捧著一杯茶,青色彩釉陶瓷杯上方薄煙裊裊。
若是有懂行的人在,恐怕會讚歎源氏家主的品味,因為這件陶瓷的彩釉是明朝時期的釉里紅。釉里紅是指燒窯前就在坯體素胎上繪畫,其特點是彩在高溫釉下,永不褪色。
——因為它們在胚體時,就被刻下了痕迹。
源稚生並不懂這些,房間里的茶具都是橘政宗製備的。
他只是覺得有些渴了,而且繪梨衣讓他等待的時間太長,所以才倒了一杯茶。
一口熱茶入喉,疲憊了整夜的身體終於有些舒緩。
他理解繪梨衣的忐忑,並且已經想好了所有的措辭,盡量以平緩的語氣安慰繪梨衣,並不會責罵對方。然後這次也可以好好聊一聊,畢竟他真的沒有認真和繪梨衣談過心,他是日本的天照命,蛇岐八家的源氏家主,卡塞爾學院日本分部執行部部長,他總是很忙。
所以源稚生真的不怪繪梨衣。
可能就是自己的疏忽,才讓繪梨衣那麼容易被歹人利用。
他也有責任。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蹦蹦跳跳而來的繪梨衣。
源稚生所有的措辭與滾燙的熱茶一起咽進了肚子,然後熱氣與怒火直衝腦門。
他很想質問繪梨衣,政宗先生差點因為你一命嗚呼,難道你就沒有一點愧疚和傷感嗎?你就這麼沒心沒肺嗎?
是啊,沒心沒肺。
在源稚生看來,繪梨衣就是沒有心。
這也是他們一直以來的目的。
所以他有資格去責怪繪梨衣嗎?
獵戶用血淋淋的人肉餵養惡犬,所以獵戶在惡犬眼中,不也是一塊會動的食物嗎?
源稚生覺得嘴裡的清茶有些苦了。
所幸的是,繪梨衣及時將他從自哀自怨中喚醒。
源稚生抬起頭便看到繪梨衣已經坐好,手中舉著從不離身的筆記本。
紙上的文字似乎早在房間就已經準備好,少女來到這裡就立馬拿給他看了,毫不拖泥帶水。
本子上只有兩句話。
【哥哥對不起。】
【哥哥能幫我買一個『瑪奇那』的玩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