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繪事,還還還還還在繼續。
小小的、溫軟的、沾滿鮮血、虎口甚至已經開裂的手,輕輕地握住了那隻用來持劍的、冰冷的手。
似乎也有些溫暖,順著手掌傳遞到了胸口。
在繪梨衣惴惴不安的眼神中,秦惶終於說話了。
「你做的很好,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唯一的不足,就是最後沒有刺穿我的心臟。」
是的,繪梨衣從來沒有對不起他。
從一開始就是他的錯。
他是君王,將希望寄托在人類的身上,這是他的錯。
所以他之前沒有說話。
小手握得更緊了,似乎那雙小小的手掌中,包含了女孩最大的勇氣。
繪梨衣躲在他的背後,輕聲說:「我搞砸了,所以對不起。」
「……」
「呵,少自作多情了,僅僅是一場訓練而已,這樣的事情一瞬間可以發生無數次。」秦惶的語氣中帶著不加掩飾的蔑視:「還是說,你覺得這是一場遊戲,因為沒有讓我開心,所以對不起?」
身後的繪梨衣用出最大的力氣搖頭,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見。
「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繪梨衣的聲音很輕很輕,彷彿風一吹,便散了。
她繼續說:「瑪奇那需要我成為一個堅強的人,但我沒有做到,所以對不起。」
秦惶再次沉默了。
原來她知道,知道自己是在訓練她,將她變成一位王座前的戰士,一位隨時可能灑血於王位前的赴死士卒。
可是又能如何呢,這條路是註定的,雙方都沒得選。
棄族。
多麼簡單的兩個字,轉眼就會被人遺忘,也起不到什麼震撼人心的作用。
對於秦惶而言,卻壓得他喘不過氣。
就像走在一處平原上,走啊走啊,不知道走了多久,可還是要走下去。如果不走下去,就會永遠留在這裡,沒有人知道你的存在,沒有人為你悲傷,甚至連一塊墓碑都沒有。
你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走。
忽然間,你的眼前出現一堵牆,撞得你頭破血流。
這牆向上無限高,向下無限深,向左無限遠,向右無限遠。這牆是什麼?「命運」
君王也不是生下來就是君王。
王座也不是萬能的。
該跌倒跌倒,該受傷仍然會受傷,該難過仍就要難過,該委屈和失望時,仍舊不能言說。
你的王座就是你最堅硬的鎧甲,你穿著它在戰火連天的戰場舉刀廝殺。
你的王座也是你最大的軟肋,不管怎樣,都不許哭。
這才是棄族啊!
沒有人在意伱,沒有人關心你,全世界都想將你釘在地獄的最底層,甚至死後都不會有人記得你。
就算害怕哭喊也沒有用,根本沒有可憐你,他們以殺死你為榮!
他們只想暢飲你的骨血,站在你的屍體上歡呼。
孤獨是什麼?是趴下去、起不來的乞丐,凍死在街頭無人問津。
所以才要活下去,咬牙切齒的活下去。
他們要我毀滅。
我不!
「不要怕,瑪奇那,不要怕。」身後,繪梨衣的聲音喚醒了他。
聲音似乎更近了些。
「我是怪物,我怕什麼?該害怕的,難道不是他們么?」秦惶冷笑。
繪梨衣好似沒聽到他說,繼續自顧自地說:「我們約定好的,我們一起面對,所以不要怕瑪奇那。」
秦惶覺得自己被激怒了,終於忍無可忍了,猛地轉過身體,與繪梨衣面面相對。
面色冷若堅冰,帶著高高在上的俯視。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似乎在問,卻不是問句。
繪梨衣這次竟然沒有害怕,也不畏懼他來自王座上的壓力,只是用一種悲傷得快要溢出來的眼神看著他,收回了雙手,乖乖地坐著。
二人對視著,誰也沒有再說話。
繪梨衣的眼睛中,第一次出現這麼強烈的感情色彩,這個女孩子彷彿活了過來。
但是那雙無神的深瑰色眼睛,第一次出現的色彩,為什麼會是悲傷呢?
秦惶又看到對方几乎赤果的身體,也不再如以往那樣有著牛奶般的細膩,反而坑坑窪窪,恐怕世界上最殘酷的刑罰也不過如此了。
難以承受的力量打在身上,破碎的鱗片插入體內、剜開血肉,骨頭也是一次次破碎,再一次次重生,然後再次破碎,就像是一場沒有盡頭的酷刑。
可是為什麼沒有哭呢?
「不疼嗎?」秦惶的聲音異常冰冷,就像是劊子手行刑前,詢問死囚怕不怕,讓死囚不自覺的冷戰。
繪梨衣終於有了反應。
她似乎想靠近一些,慢慢地挪動她的雙腿,身體微微顫抖,開始一點點爬行。
她一直仰著腦袋,雙眸也一眨不眨盯著他。
眼神,就像是一隻受傷的小獸,是那般的,小心翼翼。
生怕被主人趕走、丟棄。
她記得很清楚,瑪奇那說「再次失望就會丟掉她」。
繪梨衣真的很怕被丟掉。
怕得快要喘不上氣。
繪梨衣終於抓住了他的手臂,身體開始前傾,雙腿慢慢地爬上他的膝蓋,隨後整個人的重量都要掛在他的身上。
繪梨衣摟住了少年的脖子,身體終於止住了顫抖,躲在少年的懷裡,縮成小小的一團。
秦惶心想:原來你還知道害怕。
他的耳旁傳來濕濕軟軟的聲音:「很疼,但是和瑪奇那在一起,所以不疼。」
秦惶繼續冷笑,毫不掩飾。
少女似乎並不在意對方的嘲笑,「繪梨衣會努力,所以瑪奇那也不要怕。」
少女再次強調『害怕』,似乎她非常篤定少年在恐懼什麼,堅信不移。
明明是那麼笨的一個女孩。
秦惶並沒有去抱他,雙手仍然撐著地面,保持著仰頭的姿勢一動不動,就好像當少女不存在一樣。
他繼續仰頭髮呆。
許久,才看著天花板慢悠悠開口:「我討厭背叛,一丁點背叛都不能原諒,如果你背叛了我,我會恨你。」
他並沒有理會少女有沒有回應,就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們都沒有父母,沒有朋友,無論去做什麼都是在孤軍作戰,沒有那個永遠在那裡守候你的後援。」
「君臨之日,我要將那些,全部推入最深的深淵,讓他們在烈火中哀嚎,在寒冰中嗚咽。」
這註定是一場填滿仇恨與暴力的戰爭。
他們有著數千年的底蘊知識、他們有著全世界的武力資源、他們有著可以從頭再來無數次的機會。
他們擁有千軍萬馬。
他們勝券在握。
秦惶幾乎沒有勝算。
沒有勝算,也不想倒下。
他一定會從地獄的最底層爬回來,讓那些卑劣的傢伙明白,什麼叫做疼痛!
少女輕輕鬆開了抱著他脖子的手臂。
然後一點點的,單手箍在他的腰間。
繼續縮在他的懷裡。
小小的一團貼著他的胸口,另一隻手慢慢摸索。
最後覆蓋在他冰冷的手上。
陽光恰當的投射進來,少年雙手撐著身體仰視,少女緊緊縮在少年懷裡,凌亂的房間內,兩隻無家可歸的怪獸抱團取暖。
她說。
「我們都不要怕,我們一起孤立無援。」
床頭有一隻歪倒的瑪奇那玩具手辦,掛著標籤。
標籤上寫著:「瑪奇那の繪梨衣の瑪奇那」
好像在說。
繪梨衣的名字掛在瑪奇那上面,繪梨衣的名字兩側都是瑪奇那。
四面八方都有瑪奇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