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們躲不開足球

地點：瀟湘省星沙市中雅大學本部的一塊小足球場

人物：歷鯤鵬

歷鯤鵬——一位倒霉的前職業足球運動員，他已遠離職業圈八年，網上人稱「解散哥」。

他的故事經典詮釋了，什麼叫做——踢不過就加入，加誰誰解散。

2003年，中超傳奇球隊紅星解散（前鋒，32場2球）。

2008年初，中超保級隊思明南獅解散（後衛，94場5球）。

同年末，中超中游球隊荊門矽谷解散（後衛，14場0球）。

2010年底，甲級隊徽州十方倒閉解散（隊長，8場1球）。

「解散哥」歷鯤鵬自此在中國足壇消失。

除了他在前紅星隊的隊友章然外，誰也不知道，歷鯤鵬怎麼就兜兜轉轉，成了中雅大學附屬中學的體育老師——還兼任中雅附中乒乓球隊的體能教練。

時光來到了2018年8月28日下午3點。

「解散哥」——不，中雅附中乒乓球隊體能教練歷鯤鵬正在上班。

歷鯤鵬身高1米88，長得精瘦精瘦的（大大的骨架，皮包著），他就蹲在那足球場外的一顆大樟樹底下，上班——一邊看書，一邊拿眼睛瞄球場。

球場上，乒乓球隊的小將們，正在跑圈，揮汗如雨；球門邊，一位白衣少年正顛著足球，靈動如狐。

那白衣少年能用全身任何部位顛球——球也聽話的跳動著，與他一起合作雜耍。

「真好看！」歷鯤鵬笑了。

這白衣少年的球，是歷鯤鵬教的——準確的說，是歷鯤鵬陪這白衣少年，一起做了7年的足球遊戲。

起初，歷鯤鵬是拒絕的——足球給他的記憶太不友好——他並不想，帶這個叫楊帆遠的孩子踢球。

楊帆遠是來這打醬油的——姐姐練乒乓，他做跟屁蟲——整天就在綠茵上玩球，在歷鯤鵬的眼角餘光里，一個人玩球。

歷鯤鵬也就順便看看——反正隊員們體能練好后，就會去球館練技術，得兩個小時后才再回到這做拉伸，然後就各回各家——在這兩小時的等待里，他邊看書邊看娃。

日子久了，小孩在歷鯤鵬眼角餘光里，越來越熠熠閃光，以至於歷鯤鵬的眼睛也慢慢濕潤，有了些許神采。

楊帆遠的父母，也常來這接孩子們回家。每回碰上，歷鯤鵬僅對他們點頭笑笑，也不問小孩咋不跟姐姐一起練乒乓。

歷鯤鵬當然看得出來——這小孩足球天賦賊高！但是他不說，更不會去教。

他只是在目送這一家人走遠后，等沒人了，才「唉」一聲——踢球哇，眼下在這個國度是煉獄難度！這小孩就算超過自己，也不過一聲「呵呵」——還是不要誤了人家。

日子便這樣一天天過了，如果不是某次歷鯤鵬衝動了，他和足球再不會有故事；小帆遠呢，也未必還會踢著球。

小孩子嘛，誰知道哪天又會迷上別的什麼？

歷鯤鵬不再蹲著，他緩緩站起——隊員們練完體能，該集合去球館練乒乓了。

與此同時，楊帆遠臉上綻放出歡喜雀躍，他顛球的速度在加快——他眼裡有光，在向著歷鯤鵬閃耀。

歷鯤鵬搖頭輕笑。

他記得清楚——七年前的那個下午，他就在這樹下看書，楊帆遠也在那邊踢球。只不過，那次楊帆遠不是一個人，還有楊爸——據說是位老球迷。

父與子一開始是在比自由球（踢操場角落訓練牆上的數字，看誰踢得准）。楊爸腳法很糙，幸好他也不教小孩踢。

歷鯤鵬一度繃緊的神經，這才慢慢鬆弛下來——兩父子就這樣，在他的眼角餘光里，樂呵樂呵地踢著。

後來來了個大學生，他套著「中雅大學」的藍背心，穿著白帆布鞋，是來練長跑的——中雅大學這塊小足球場，位於乒乓球館邊上，小且舊，平時除了乒乓球隊在這練練體能，是幾乎不會有成年人來踢球的。

星沙市足球當前現狀就是這樣：成年人在業餘球場踢踢養生球——學生和小孩是稀有品種。

成年人踢球，是有固定時間固定場地的——像這樣的小足球場，基本上就是供學生們跑跑步、小年輕們散散步遛遛娃、大媽們跳跳廣場舞。

大學生跑完步后，他一時興起停住了楊爸踢偏的足球，然後就秀起了腳法，還非要給楊帆遠做示範。

大學生的力量倒是很足，他打牆也打得很澎湃，但是他的腳法比楊爸還糙——那還不能叫糙，應該叫怪異。

這就把歷鯤鵬磕磣得直皺眉。

小孩卻很高興，他歡呼雀躍著，一板一眼在學。

歷鯤鵬眼裡的神采熄了，他的眼神也變得冰冷——這大學生是在「毀人不倦」啊！

楊爸是菜，但是他只陪不教，可說是無比正確——菜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菜的人覺得自己宇宙最正確……

專業的事得專業的人來做！

不知怎的，歷鯤鵬就出現在了小帆遠身前——他停住球，示範起足球的N種正確踢法來。

然後……，然後就是歷鯤鵬被小孩纏住，被楊爸這四眼斯文人賴上，從此又被拽回了足球世界。

楊爸的碎碎念初級階段——反正你每天都得在這待著，你閑著也是閑著，幹什麼不是干，對吧？

您看這麼算，我家姐姐在你們乒乓隊上小課，是150塊一小時；我家弟弟您就陪著踢踢球，三個小時，我給您300塊！

您可不能拒絕，沒準我家弟弟踢著踢著，就加你們乒乓隊嘍。您看我家姐姐怎麼樣，那悟性那努力——女隊頂樑柱！您說我家弟弟能差嘍？

歷鯤鵬那叫一個哭笑不得——我前中超主力球員，就圖你300塊三小時？圖你家小孩去打乒乓？？

再說了，啥叫踢著踢著就加乒乓隊……，你這神馬邏輯——我也是讀書人，是體育老師！

看到歷鯤鵬不為所動，楊爸只好開啟碎碎念高級階段——您是老師，您是知道的，興趣是重要，但專業更重要。

我就是因為沒人教，所以愛了24年，卻也是瞎踢了24年——一球無成！

熱愛，卻找不到正確的路；越追逐，越遙遠——世間最大的痛苦莫過於此！

您看——看我真誠、悲慟的眼睛！

我家姐姐喜歡乒乓，那就送她到中雅來學——我們並不是，想她將來多厲害，就是支持她，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同時，用正確的方法。

可我家弟弟不喜歡乒乓，他就喜歡踢球！

眼下這環境吧，我自己怕把他教壞——東官永大足球學校，我們又送不起。

您這腳法，一看就專業！

您又是我家姐姐的教練，這就是我家弟弟的機會——一個與足球越走越近，走對路的機會！

您不教我家弟弟真的好么？

歷鯤鵬說不出話來，他只能拿小眼瞪著楊爸，心裡飄過千千嘈句。

楊爸這邏輯真是神了——「喜歡的事，要用正確的方法去做」，這道理是杠杠的——但是你怎麼就知道，我專業我正確呢？

你是有看過我比賽，知道我踢過中超嘛……

最終，歷鯤鵬架不住，楊爸的厚顏無恥、軟磨硬泡，他只得含淚從了。

當然，這到底是楊爸坑呢，還是歷鯤鵬早就準備跳這坑呢——這就得看，將來歷鯤鵬的回憶錄，是怎麼寫的了。

從此，這塊充滿歷史感的球場，就多了兩個追逐著足球的人——一個1米88精瘦精瘦的；另一個也瘦，從1米1長到1米6。

上學季的周一到周五，兩人從晚上6點練到9點；周末一天兩練；寒暑假則一天三練。

乒乓球隊也是這麼練的，風雨不改。

往事如畫，7年掄腳一瞬間。歷鯤鵬笑著走出記憶之河，他放下書，準備走過去帶楊帆遠踢球。

「我終於失去了你，在擁擠的人群中~」撕心裂肺的歌聲，在歷鯤鵬的褲兜里炸響起來。

歷鯤鵬忙不迭地去掏手機，他知道是誰打來的——這個鈴聲，只屬於他的前紅星隊友章然。

手機掏出，歌已經停了，隨之而來的是視頻通話申請——歷鯤鵬趕忙點了確認。

「鯤啊~過去一周，那幫傢伙又說國家足球末日了咯！國少國青慘敗；學生聯賽球員打裁判……」

「全是罵——就像誰踢球誰蠢一樣——就不能說點好，非要往死里罵！等罵到沒人踢咯，回頭一看，才發現，原來現在才是山峰……」

手機屏幕上跳出的，正是章然那張出離憤怒，卻仍讓人覺得可愛的小胖臉。

歷鯤鵬忍不住笑出聲：「我們的未來足球之父，您消消火——您搞的可是快樂足球。」

「嗐~我那是混飯吃。你知道的，我得混口飯——我開銷大！」章然隨口胡謅。

「混飯啊……，混飯你咋不去中甲當教練呢。你們升氣寶出來的，都在那國字型大小、地方俱樂部，混得那叫一個風生水起。就憑你是他們的前副隊，去舔個助理什麼的——混不到飯？」歷鯤鵬毫不客氣地拿章然開涮。

「去那些幹啥，打老闆？我了個去，我跟你扯這些嘎哈。我就通知你兩個事……」

「先壞的！」歷鯤鵬毫不猶豫地打斷章然。

章然嘿嘿一笑，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我把你賣了個好價！」

「說！」歷鯤鵬捂住胸口，恍若中彈。

「青超這幾屆搞下來，上面覺得效果還行，有把青超做成百年老字號的想法——接下來就準備擴規模升規格。所以呢，就準備砸錢砸人在全國各地，搞青訓基地、國家級足球特色示範學校……」

「重點!」歷鯤鵬殘忍地再次打斷章然，不讓他嘚吧嘚吧。

「重點就是你們校長心大，他想搞國家足球這個超級超級大BOSS。這不，他跑北平找教練來了——剛好我這有個學員家長，她9月就要去中雅大學當老師，不知怎麼，就把你們校長領我這來了。」

「然後你就把我給賣了？」歷鯤鵬恍惚了，他就像高手玩遊戲時，突然被BOSS把自己給打到殘血般不可置信——他盯著章然，狠狠道，「數三下，不說實話就絕交！」

「一、二……」章然一笑，他慢慢悠悠地幫著歷鯤鵬數數，然後突然加速道，「我那就是嚇嚇你的！我怎麼也得先問過你才行。嘿嘿，說真的，這是件好事——你這幾年不是正好在帶一個天才小屁孩嘛……」

「胖叔叔，你是說我嗎？」楊帆遠突然在歷鯤鵬身邊，探出了頭。

KO!歷鯤鵬直接倒地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