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逃戶
第5章逃戶
棲鳳嶺山腳下一間破廟內,羅漢無頭,金剛折臂,厚積灰塵的供案上遍布狐爪兔印。
若不是廟內角落燃著一堆篝火,幾如幽冥鬼府。
貓兒懷抱虎頭靠在牆角,身體縮成小小一團。雖然閉著眼睛,但一直微微顫抖的睫毛說明她此刻並未入睡。
『嗷嗚~』
遠山遙遙傳來狼嚎,正往火堆里添柴的陳初訝異道:「山裡有狼?」
「嗯,棲鳳嶺在桐柏山最東,桐柏山綿延三百里,不單有狼,還有大蟲、錦豹.」貓兒緩緩睜開了眼睛。
兩個無處可去的人,終究還是結了伴。
趙貓兒決心跟著陳初,和他說的那番話有關。
劉大死在她們家,不說劉大家人會不會找她們姐妹尋仇,單說官府那些人也不是好相與的.
到時若胡亂編排個罪名,她們姐妹無人照拂,以後只怕生不如死。
所以,『逃亡』就成了唯一出路。
可此時的桐山地界並非太賓士世,僅靠貓兒只怕護不住姐妹周全。
而人生地不熟的陳初同樣需要一個本地嚮導。
譬如今晚棲身的這間破廟,若不是貓兒指引,陳初肯定找不到。
「這山裡可有人家?」聽聞山中有虎豹等猛獸,陳初有些擔心。
本來準備進山避避風頭,可山中若有猛獸,陳初帶著一對拖油瓶兩眼一抹黑闖進去,不啻於給虎豹送外賣。
但他又不能離開此地太遠,只因那些種子還在山裡。
趙貓兒想了想,透過破窗西望,道:「我聽聞,棲鳳嶺半山腰有一個七、八戶人家的村子。他們都是逃戶。」
「啥是逃戶?」
聽貓兒講了才知道,逃戶要麼是不願做齊國治下順民的百姓,要麼是為了躲避沉重賦役而拋荒了田地的農戶。
「明天去看看」陳初雙手交疊墊在腦後趟了下去。
以他想來,能有人類聚居的地方,猛獸一般不會涉足。群居的人類對猛獸來說同樣有很大威懾。
只不過,亂世中群居的人類對落單的人類來說,亦是福禍難測.
翌日,正月二十三。
昨日一場大雪后,陰沉數日的天色終於放晴。
棲鳳嶺半山腰一處緩坡植有一片桃林,楊有田蹲在一株桃樹前眉頭緊鎖。
這片桃林自去年得了一種爛皮怪病,楊有田照以往經驗刮掉了朽爛樹皮。
可沒成想,怪病不但沒有得到遏制,反而在整片桃林里蔓延開來。最嚴重的幾棵,樹榦已經爛掉了1/2,眼見果樹就要絕收、枯死。
楊有田相當心疼。
「爹,這幾棵活不成了,伐了拿回家燒柴吧。」楊有田的長子楊震,往手上吐了兩口吐沫,掄起斧頭就要砍樹。
「伐恁娘那jio!」楊有田一聽便惱了,罵道:「俺與你幾位叔伯辛苦幾年,這桃樹去年才掛果,你他娘便要伐了!崽賣爺田,敗家子!」
未及弱冠的楊震對老爹責罵毫不在意,嬉笑道:「反正活不成了,你每日里偏又要來看,憑白惹得傷心。還不如伐了眼不見為凈。」
「恁娘那jio」明知兒子說的在理,楊有田依然罵道。
楊震將要還嘴,卻瞅見山道上緩緩行來一男子,不由放低聲音提醒道:「爹,生芽子。」
『生芽子』便是陌生年輕男子的意思。
「哦?」楊有田抬頭看了過去。
陌生男子又踏雪前行數十步,也看到了桃林中的楊有田父子,便駐足原地拱手道:「這位大叔,敢問如何稱呼?」
「老漢俺姓楊,不知兄弟是過路還是尋人?」
楊有田拱手還禮,同時細細打量。
對方雖一副讀書人腔調,髮式卻十分怪異,既不是金人那般只留腦後兩條小辮的『髡髮』,也不是漢人束髮.
只短短留了一層,倒像還俗不久的小和尚。
「楊大叔安好。小子陳初.」陳初再次拱手見禮,卻沒有回答楊有田的問題,反而往前走了幾步,圍著一株桃樹仔細看了,驚異道:「噫,這桃樹的腐爛病挺嚴重啊。」
「伱一個和尚還懂農事?」楊震笑眯眯問了一句。
「略懂略懂。」陳初同樣笑的人畜無害。
「陳兄弟,這桃樹還有救么?」楊有田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問了一句。
「有救,不過這樹皮刮的也太狠了。」陳初俯身查看桃樹病情時,特意繞了半圈,好確保楊家父子不在自己背後。
不背對這爺倆,當然不是害怕被爆菊,只是楊震拎著斧頭,陳初擔心他背手下黑手!
這荒郊野嶺的,殺人的理由簡直不要太多。
可能因為不喜歡外人、也有可能是想吃肉了、或是這黑廝嫉妒自己長的帥!
楊震馬上看出了陳初的心思,呵呵一笑把斧頭插在了腰間。
他們對陳初有戒心,對方何嘗不是。
不過,當下對楊有田來說最重要的是如何救他這桃園。
「陳兄弟,果樹染了爛皮病都是刮皮療治啊,難道還有別的辦法?」蹲在陳初對面的楊有田道。
「治療腐爛病,刮皮沒問題,但你刮的太深了,都傷到木質了。」陳初指著裸露木質的樹榦繼續道:「你看,核果黑腐皮殼菌.呃,就是這些黑紋都沁入木質內部了,所以樹榦才會糟朽爛掉。」
「那怎辦?」楊有田似懂非懂,但這位陳小哥好像很懂。
陳初起身,查看了其他染病果樹,指著一棵長勢還不錯的桃樹道:「這幾棵染病較輕的,繼續用刮皮法治療就行,但注意不能傷到木質部。另外要記得,刮掉病變樹皮后,要在傷口上刷一層清漆,隔絕雜菌。」
「這幾株還有救么?」楊有田問的是腐爛病最嚴重的那幾棵,樹榦被腐蝕掉了1/3到1/2不等。
「爹,小和尚又不是神仙!這幾株哪裡還救的回來。」楊震搶先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陳初卻道:「誰說救不回來?這幾棵患病位置靠近根部,可以做孽接,也叫橋接,就是給果樹做個心臟搭橋手術。」
「孽接?」楊有田雖聽不懂什麼是『心臟搭橋手術』,卻不影響他大受震撼,連忙道:「勞煩陳兄弟對俺家桃園施孽接之術吧。」
陳初卻搖了搖頭:「楊大叔,顧名思義,孽接就是以果樹根部長出的孽苗為橋樑,繞過果樹損傷處連接樹根和果樹主幹,以此保證果樹的養分供應。」
「啥意思?」楊有田一臉迷茫,扭頭看向了兒子:「你聽懂了么?」
「俺也沒聽懂」楊震同樣一臉迷茫。
陳初直起身:「就是說,孽接需等到晚春初夏,待孽苗發芽長成木質之後才能做。」
說話間,陳初隔著桃林藉機觀察了逃戶村,只見稀疏桃林后零星坐落七、八戶人家,幾道炊煙裊裊,隱約聽見婦人喊孩子回家吃飯、孩童嬉鬧以及犬吠聲。
楊有田也站了起來,拱手道:「陳兄弟現居何處,待春暖俺再下山請你來治一治這桃林,必有酬謝。」
「說來慚愧,我攜拙荊、幼妹四處流落,正無處棲身。」
聽陳初如此說了,楊有田略一沉吟,熱情地抓住了陳初的手,道:「既如此,陳兄弟若不嫌棄,不如先在此處落腳,待天暖再做計較。」
「爹,此人有些怪異。」
楊震望著下山去接『娘子』的陳初,提醒道。
「不妨事。陳小哥手嫩無繭,不是武人。且又拖家帶口,不會是歹人。」楊有田不以為意。
「哦」楊震恍然大悟,這才明白老爹主動去握陳小哥手的深意。
「姜還是老的老!」
楊震朝老爹挑了挑大拇指,又笑嘻嘻道:「我只是覺得他來歷不明,放心不下。」
「這幾日你對他留意些便是。」楊有田在桃樹旁站定,遠望邈邈群山,不由嘆道:「偽齊甘做金人傀儡,為禍百姓。如今像陳小哥這般被迫流離之人甚多,我觀他談吐像個讀書人、又懂農事,能收留便收留罷。」
楊震聽了卻撇嘴道:「周國大軍已南撤多年,大周皇帝都不管咱們這些遺民了,你又怎地管的過來。」
「恁娘那jio,你懂個卵球!」楊有田怒道。
「俺娘哩腳怎地惹你了,你整日里罵她。」楊震弔兒郎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