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伯克郡旅的蒼鷹
第1章伯克郡旅的蒼鷹
一八八零年秋,倫敦。
天空是陰暗且深沉的,凝而不散的霧霾如同天壁一般籠罩著整座城市。
聖潘克拉斯車站外停滿了馬車,長毛的牲口受凍吁出長氣,忍不住活動起身子想要驅散嚴寒,馬蹄踐踏凍土,濺起灰濁的殘雪。
嗚嗚嗚——
鋼鐵鑄就的長蛇發出富有節奏的嘶吼,響徹方圓數百米。
粗獷的火車頭緩緩駛了進來,輪間曲軸連桿的節奏逐漸放緩至停。大量的水蒸汽從車頂噴射出來,迅速將月台渲染得白茫一片。
這並非是一趟普通的歸旅火車,剛從朴茨茅斯碼頭回來,那裡剛停靠海岸的『奧侖梯茲』號是從歐羅巴大陸上返回的運兵船,船上載滿因傷殘或合同到期退役的士兵。
車站月台上早已站滿迎接歸員的家屬,既有衣著得體的富人,也有衣著寒酸的貧民,但都秉著同樣的期待等待著。
車廂門咔一聲逐一開啟,揮旗的列車員率先跳下,隨後才是扛著大包小包的兵漢,他們穿著統一的龍蝦似的軍士制服,大部分都帶著缺胳膊少腿的傷勢,但那些疲倦的臉上,是止不住的歸家喜悅。
溫婉的婦人笑著挽上自家孩兒的臂膀,一旁的家僕衝上去提起少爺的行李,那是富裕的家庭。
貧困的家庭也換上洗乾淨的臃腫冬服,滿是滄桑皺紋的臉上沾著喜悅和疼惜的淚水,既笑還哭地握住兒子僅剩的手臂。
一家團聚的歡快氣氛蓋過了嚴寒,冬日蕭瑟的車站似乎也添了幾分鮮艷的色彩。
眾退役兵員都沉浸在歸家的喜悅中,唯有其中一人例外,他獨自拎著行李無人迎接,披著灰撲撲的深色風衣,形影單隻有些落寞,顯得與周圍的喜慶格格不入。
他足有六英尺高,留著一頭利索的烏黑短髮,五官稜角分明,臉龐卻帶著憔悴的消瘦,一雙黝黑的眼瞳中隱隱透著對未來的迷茫。
他雖然看上去四肢完整,卻拄著一根手杖支撐身體,行走間步履蹣跚,一瘸一拐的,右腿似乎是使不上力。
沃森抬頭看向月台外的天空,正如他在另一個世界所了解的那樣,濃厚的霧霾遮天蓋日,空氣中滿是氤氳的濕潤和細顆粒物。
換作以前的他,怕是已經嗆得咳嗽連連。
但是如今這副身軀卻是早已習以為常,甚至在經歷過那場九死一生的邁旺德戰役以後,他竟然覺得與那戰壕中嗆鼻的硝煙相比,此地的環境實在是好上太多了!
恰如無數的穿越者前輩,原身的沃森也是一名無父無母的棄嬰,被遺棄在喬治幕勒的教會孤兒院的門口,居身的籃子里留有寫著姓名的紙條。
舊沃森在成年以後,在街頭從事過各種雜工,最後懷著熱血和對金錢的渴望,簽署了為時三年的志願兵役合同,投入到大不列顛軍隊中。
只可惜在初次踏上前線時,為炮火的轟鳴和血腥的戰場所震懾,渾身顫抖,心神動蕩嚇丟了魂,渾渾噩噩之際腿腳一軟便摔倒在地。
等他再度爬起來身來,眼中的恐懼已然消失,轉而為錯愕和迷茫,那時這副身軀的主人已經換作來自二十一世紀的東方人。
新沃森曾在另一條時間線上的未來有過受限於保密條約無法透露的服役經驗,對戰爭殘酷的承受能力更高,憑藉先進的軍事素養,以及一點不可缺失的運氣,竟也是在這場戰爭中相安無事地倖存下來。
直到戰爭的後期,沃森帶隊清剿戰場時,遭遇事先埋伏的敵軍部隊偷襲,富爾斯坦人那本就以準頭見長的捷則爾線膛槍這一次更是異常地精準,如有神助般命中了他的膝蓋和肩膀。
他立即從馬背上翻滾下來。
若不是勤務兵默里及時搭救,將他抓上馬背,安全運送回後方基地,沃森怕是早已落入到殘忍的嘎吉教士兵手中,成為展覽炫耀的戰利品。
那兩枚子彈一則敲碎了他的肩胛骨,擦破了鎖骨下的動脈;二則擊碎了他的左脛骨。
傷痛使沃森形銷骨立,原是旺盛的活力沿著創口流失遠散,彷彿有無形的餓鬼攝去精氣,他愈發虛弱起來,形體逐漸憔悴消瘦。
沃森被迫轉移到白沙瓦後方的醫院休養,肩上的傷口早已痊癒,但受限於彼時落後的醫療條件,他的右腳終歸是留下了後遺症,踏地的時候像是踩在虛無的雲朵上,使不上勁來,連日常的訓練都無法完成。
醫生也無法給出確切的診斷和治療方案,只能判斷為疑難雜症,勸他好生休養。
沃森修養了一個多月也未見起色,適逢服役合同到期,他乾脆退役離開了伯克郡旅。
恢復自由身的他並未選擇前往遙遠半球外的東方,那裡正在醞釀著一場前所未有的變革,他如今已是白皮黃心的雞蛋人,族類差異下自認沒有大魄力能夠在故土站住跟腳,轉身便踏上了回島的航輪。
「嘿!約翰,你住哪裡?要不跟我家裡的馬車一塊回去?」
突然有人拍了拍沃森的肩膀,他回過頭一看,原來是小斯坦福,一名擁有倫敦大學醫學學士學位的軍醫,雖然未曾同處一個戰壕,但也曾在後方營地中碰過面,勉強稱得上是半個戰友,在這一路歸途上也算是比較聊得來的朋友。
沃森微微頷首,「感謝,但我還沒確定該住哪呢,或許隨便找個公寓先休息一段時間吧。」
「那我推薦你去斯特蘭德街,那裡毗鄰河岸,交通方便,價格也合適。」
「看起來是個不錯的建議。」
「走吧,讓我家的車夫順帶送你過去。」
小斯坦福的熱情讓沃森難以拒絕,他擺手拒絕了對方家僕伸過來接行李的手,堅持自己提著。
迎接小斯坦福的除了身材壯碩的提箱家僕,還有其母親和姐姐,他們一家子都是標準的高加索人種長相,頭髮亞麻微卷,面部窄長且鼻樑高挺,但五官長相皆是俊美。
小斯坦福家的馬車確實寬敞,坐下四人也不會顯得擁擠,坐墊更是火車座位難以媲美的鬆軟舒適。
馬車緩緩穿過倫敦的街道,這還是沃森新生以來第一次親眼目睹這座工業城市,雖然繼承了原身的記憶,但那終歸得自他人的感官,就如同是一卷斑駁的膠捲影片,滿滿的不真切。
他好奇得像是初入大觀園的劉姥姥,偏頭往車外望去,街道兩邊的建築恰如這個紛亂的時代,多種風格混雜組合。
工業革命讓玻璃和鋼架這類新式製品得到大量的使用,使得大跨度的雄偉建築得以出現,牆面是各色磚石拼接成的藝術圖案,穹頂或圓或方,各式復古風格的設計與新工業材料融合在一起,呈現出來的是一座多樣化的城市。
但沿途所見的行人,並未如這座蓬勃發展的城市那般生機勃勃,多是眉頭緊鎖,臉上刻畫著生活的艱苦。
途中小斯坦福一直在講述自己在軍中的驚險經歷,引得其母其姐驚叫連連,不時還要拉著沃森一齊加入聊天。
起初沃森還頗有餘力回復,但逐漸地便厭倦了,他並非是那種能言善辯,喜歡跟外人分享自己的傢伙。
但小斯坦福似乎很喜歡在言談中捎帶上他,可能是想要以他的肯定來加強故事的真實性。
沃森只能充當無情的應和機器,頻頻點頭稱是是是,伱說得沒錯,那一次確實很驚險呢。
馬車到達河岸的時候,小斯坦福的故事還沒有講完,但他也沒忘記身旁戰友的事情,敲了敲車身內壁,對駕駛馬車的家僕喊道:「克勞德,在附近找家環境不錯的實惠旅館停下,我的朋友還沒找到落腳的地方呢。」
「是,少爺。」
吩咐完下人事情的小斯坦福,轉頭對沃森問道:「約翰,明天要不要出來喝一杯?」
「沒問題,你說個地方,我肯定準時赴約。」
沃森也有自己的思量,雖說退伍后他拿到了一筆可觀的收入,足夠供自己舒舒服服地生活一段時間,但深受東方勤勞思想影響的他,可不甘於坐山吃空,正打算在這倫敦里尋份合適的工作。
他原先是孤兒出身,人脈經驗淺薄,多半是尋不到什麼合適的工作。
而明顯出身富裕的小斯坦福,顯然能在他尋找工作的道路上給予不少幫助。
「那就這麼說定了,明天我讓克勞德過來接你,我們一道前往。」
在他們說話的同時,馬車慢慢停下,前頭傳來克勞德的聲音,「少爺,這裡您看怎麼樣?」
小斯坦福和沃森同時向車外看去,他們停在地方旁邊就是一家小旅館,似乎新建成還沒多久,外觀看來還相當嶄新,透過時髦的玻璃門往裡望去,內部的裝潢談不上豪華,但是恰到好處的簡潔和乾淨,重點是門前擺放的牌子上價格相當合理。
沃森率先說道:「我覺得還不錯,就這裡吧。」
雖說小斯坦福覺得這環境有些簡陋,但話已至此,他也不便多說,「那明天十一點,我讓克勞德一齊過來接你。」
「嗯,斯坦福夫人和斯坦福小姐,再會了。」
沃森說完便徑直地走下車,謝絕維克托的幫忙,自己從車上取下行李,站在原地揮手向逐漸遠去的馬車道別。
待到離開以後,因自幼所受家教而一直維持著端莊笑容的伊麗莎白·斯坦福立即塌下臉來,一臉嫌棄地望著窗外。
連門童都沒有的垃圾旅館,臟兮吵鬧的環境,還有那個一路上擺著個臭臉的殘廢大頭兵……想到這裡,伊麗莎白·斯坦福臉上不禁呈現出幾分慍怒。
她說教似地朝弟弟喊道:「利蘭,以後少跟這些寒酸的貧民交往!一個東區出身的孤兒,無權無勢,未來一輩子都難以擺脫下等人的身份,不配跟我們做朋友!」
面對自家姐姐的市儈言論,小斯坦福卻是搖了搖頭,說道:「伊麗莎白你不會明白的,沃森他……」
他頓了頓,望著沃森一瘸一拐的背影,似乎是在回憶,臉上忽而流露出一絲嚮往和崇拜。
「沃森他是被埋沒的戰爭英雄,他在富爾斯坦當地被稱作『伯克郡旅的蒼鷹』,曾深入敵後解救數十名被俘虜的同僚;孤身一人堅守陣地擊退多次進攻,斃傷敵數百人……」
「若不是沃森曾違抗軍令毆打上司,憑他的功績,足以奪得一枚女皇的十字勳章!」
本書世界觀基於一款小眾遊戲——密教模擬器。
逐忌寶兮喚異神,奉信條兮創密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