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一半的榻上策
地處東南,即便是夜晚也帶著揮之不去的悶熱,院子里尚且有絲絲涼風,待回了內室又覺得後背生汗。
種平將窗撐開,用一根短木棍支住,想了一想,復又去外間端了燭台擺在靠近床頭的柜子上,才熄滅了外間的其餘燭火。
因著房子確實不大,種平雖也置辦了床榻,但都一齊擺在了內室,並未特意開闢個書房放榻。
榻上鋪著竹制的涼席,種平早用涼水擦過,躺著來很是愜意。
此時劉備便半卧在榻上,敞開衣衿,袒胸露懷,拿著個蒲葵扎的蒲扇扇風。
「伯衡快些上榻,這榻上當真涼快。」
種平也不推辭,踢了鞋子就往榻上一癱,將裸露在外的皮膚貼在竹席上,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喟嘆。
劉備笑著給種平打扇,窗外的風也透了進來,兩個人一個卧一個癱,都沉浸在這一會兒的涼意之中。
「怪不得世間隱士如此之多,山間清風,檐上明月,取之無禁,用之不竭。若有一日世事皆盡,攜幾卷書,弄一扁舟歸於五湖,也算是不枉此生。」
種平仰起頭就能看到窗外的月色,忍不住低聲喃喃。
「伯衡尚未及冠,便想著歸隱之事了?」
劉備搖著蒲扇,話語間多了幾分打趣:「莫不是要學子將先生尋仙訪道?」
許邵年輕時也痴迷過一段時間道術,聽說廬江多方士,便乘舟登山欲求訪仙靈,可惜蹉跎了幾月也不曾有信,只跟在一老道身後學了幾分煉丹之術。
許是他自己無甚天資,亦或許是那老道名不副實,許邵練丹就不曾成過,每每炸破丹爐,弄的一地狼藉,大抵許邵自己也察覺了真相如何,這段訪道的經歷便不曾與他人言說過。
還是後面他專於此道,終於小有所成后才與種平劉備這幾個親近人提及幾分。
種平也想起此事,嘴角沒憋住笑,那一點隨風而起的歸隱念頭也就散去了。
夜間向來容易多思,種平翻了個身,避開身下已經躺熱的地方,又換了個涼爽的位置躺好,踟躕了一會兒開口:「當日我請玄德公入交州,雖是暫避中原之亂,但也少了應變之機……」
他到現在面對劉備也還帶著愧疚,畢竟古往今來交州都是流放之地,不曾有人從交州北伐,收復中原的。
連種平這個穿越者都沒底,劉備那時竟然真有如此魄力,說入交州便帶著所有家底到了交州,至今仍讓種平感嘆不已。
劉備一聽種平的語氣,便知道種平還在為這事憂慮。
他自己卻是豁達,笑著道:「若非伯衡,備不過是區區一個平原令,不知此生能否朝覲天子。」
「再者許都那般情景,陛下密賜血詔於備,即便是泄露一分,備與陛下皆至不復之地,又如何能有今日卧談之時?交州雖遠僻,亦為率土之濱,備能為陛下治理兩郡之地,教化蠻夷,如何不是扶危社稷?」
種平爬起來在榻上的小案幾下面一陣摸,很快摸到一張捲起的軟絹布,他扯開抖了抖了,在案几上攤開。
劉備偏頭一看,又是一張輿圖。
種平房子不大,邊邊角角的輿圖倒是不少,只不過每一份輿圖的大小、範圍,標記等皆有不同,現在攤開的這一份輿圖竟是將整個大漢十三州都描繪於上,各州都以碳筆標註了當下所屬的諸侯。
「伯衡,這是……?」
劉備心中有所猜測,將敞開的衣襟系好,端坐了起來。種平走到床頭,把燭台移到了榻上,燭光照的輿圖愈發清晰。
「昔時玄德公曾言欲清平世道,安寧百姓,此志不變,平亦不改當日之心,願獻拙策,為玄德公效犬馬之勞。」
「昔者,高祖起於豐沛,光武興於宛洛,皆因時勢,乘風雲而龍飛九天。今觀天下,群雄並起,逐鹿中原,然交州之地,遠於紛爭,物產豐饒,戶口殷繁,人民眾多,堪為甲兵之源,卒伍之本。地廣人稠,可募壯士,練之以武,備之以兵,實為圖霸之資,建業之基也。」
「當根據交州,內修政事,外結盟友,待時而動。夫交州之地,南臨大海,東接吳會,西通巴蜀,北連荊楚,地勢險要,易守難攻。當選賢與能,治軍撫民,使百姓安居樂業,兵強馬壯,以待天下之變。」
種平將手指向北方。
「北望中原,曹操擁百萬之眾,挾天子以令諸侯,雖由此得名,然天下諸侯無不憎惡,視操如芒刺在背,此乃其短也。」
「袁紹據豫州,地廣人眾,然其性多疑,不善用人;袁術霸揚州,富甲一方,然其驕奢淫逸,失卻民心。」
「觀徐州呂布,陷於囹圄之地,其勢已孤,難以持久。一旦徐州失守,呂布必將南下,尋一立足之地。荊州劉表,病入膏肓,其子不肖,內鬥必烈,荊州之亂,一觸即發。呂布若至,必趁機佔據荊州,以圖後計。」
「曹操既破呂布,遂有徐州之地,其勢日盛。袁術圖徐州已久,若為曹操所扼,必興兵相攻。然袁術驕奢淫逸,失卻民心,麾下雖多勇武之士,然皆無忠貞之心,彼攜勝勢而攻,袁術未戰即有敗亡之兆。」
「若曹操破袁術,其勢更盛,袁紹安能坐視?故平以為縱然曹操可勝,亦難奪揚州之地,或為他人漁利。」
「袁紹據冀州,地廣人眾,兵強馬壯,然其性多疑,不善用人,麾下雖多謀士猛將,然皆難以盡其才。曹操與袁紹之戰,孰勝孰敗,皆為一統。」
種平感覺嘴巴有點發乾,這部分他其實算是在預言了,畢竟真正讓曹操攻打袁術的理由是袁術稱帝,但這事情畢竟尚未發生,他只能拿這二人其他地方的衝突當借口。
劉備聽的入迷,在此處顯然也有些疑惑,只是不曾發問,而是依舊側耳傾聽。
屋內一時除去燈花「噼啪」之聲外,只剩下種平一人口若懸河。
他復又將手指向南方。
「呂布雖勇,然其反覆無常,不忠不義,難以服眾。荊州士民,素以仁德為懷,呂布暴烈,必遭其反。」
「益州劉璋,暗弱無能,不能制其境內,又有張魯在北,其下欲棄無道而求明主,必為外人所得。」
「當乘其弊而擊之,先取荊州,以扼咽喉;再圖益州,以為岩阻,如此,公已有三州之地,餘下且端看北方如何。」
種平覺得自己不能再往下說了,畢竟說曹操能勝袁術還有些根據,但若是現在便說曹操能勝袁紹……他不如直接改行去做神棍算了。
講到這地步,種平其實都有些給劉備畫大餅的意思了,故而他借著給燈添油的機會及時止住了話頭。
劉備默默看著案几上的輿圖,一時間心緒翻湧,臉上浮現出幾分沉思來。
種平的計策預測的地方太多,乍一聽起來頗有些少年人的天馬行空,但劉備知道,只需要等一等看呂布是否真會如種平所想那般敗逃荊州……
那之後,這榻上之策成與不成,劉備心中也就分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