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文廟
荒山野嶺,秋雨綿綿,黃皮子咧嘴尖笑,還伸出舌頭,往嘴邊舔了一圈。
它盯著陳晉的目光,就像盯著一塊上好的肉食。
這笑聲,這情態,難道是成了精的?
陳晉心裡直打鼓,什麼都顧不上了,轉身就想跑出去。
「唰」的一下,黃影跳來,攔在身前:
「往哪裡去?」
一道陰惻惻的聲音說道。
陳晉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他並沒有看到擋在前面的黃皮子張嘴說話,可怪異的聲音分明在腦中響起:
「既然送上門來,就不要走了。」
陳晉瞠目結舌,腦袋裡如同被針刺了一般,十分疼痛,他忍不住叫一聲,倒地暈死過去。
「咔咔!」
黃皮子人立著,一步步走來,對著陳晉盤腿坐下。一雙短小的上肢擺弄個古怪的姿勢,嘴巴一張一合,有生澀難懂的音節發出,似在念咒。
念了一陣,身子開始顫抖,抖得越來越厲害,彷彿有什麼上身了似的……
嗤!
一股黑煙從鼻孔噴出,瀰漫開來,先把暈倒的陳晉覆蓋住,隨後整個亭子都散滿了。
煙霧之中,有一道魅影出現,狀若猙獰。
它兇猛地撲向地上的陳晉,從雙眉之間鑽了進去。
人的眉間,印堂穴與百會穴交匯處,乃上丹田,又名「泥丸宮」。
據說,人的神魂精魄便隱藏於此。
猙獰的魅影強行闖進陳晉的泥丸宮,正待飽食一頓美味的本命魂火。
卻見裡頭,一座建築坐落在那兒:一層,飛檐斗拱,依稀是一座神廟。
只是看上去,頗有幾分敗落殘舊的樣子。
魅影卻被這座破舊的神廟給驚嚇到了,瑟瑟戰慄:
「文廟!這是文廟!怎麼可能?」
嗡的!
那座文廟察覺到了邪魅入侵,一道灰濛濛的劍氣猛地斬出,光華熒熒。
咔嚓!
被嚇傻的魅影斷為兩截,化作黑煙消散。
草頂亭子內,原本瀰漫的煙霧被風一吹,頃刻間散得無影無蹤,顯露出裡面的情形。
陳晉倒在地上,依然昏迷不醒。
盤腿打坐的黃皮子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癟下去,漏氣了似的,不用一會功夫,就變成了一張真正的皮子,黃中帶黑,斑斑駁駁。
緊接著這皮子開始腐爛,最後化做一灘膿水,消融進山地草土裡,再無跡可尋了。
……
數百裡外,群山之中,坐落著一座頗大的黃皮子廟,土牆瓦頂。氣象森然。
突然間,有凄厲的尖叫聲從廟裡傳出:「是誰?到底是誰?我的元神離魂被斬了!」
「我恨……好痛……」
……
陳晉做了個噩夢,在夢中,他被一頭兇猛的黃皮子襲擊了。
這黃皮子將他撲倒,鋒銳的爪牙使勁扒拉著他的頭皮,想要掀開天靈蓋,啃吃裡面的腦髓……
陳晉被嚇到了,拚命躲避,拚命掙扎……
然後驚叫著從床上坐了起來。
這是他的床。
這是他的房間。
房間點著一盞油燈,燈火明亮,帶來了溫暖的氣息。
驚魂未定的陳晉四下張望,目光落在一張千嬌百媚的面容之上。
燈下看美人,美人真如玉。
小姨姑丘不嫁!
她一如往常般做男裝打扮,一身錦衣,腰束細細,上面卻山戀起伏,形成一種強烈的反差。
長發梳起,青玉簪,小劉海,明眸皓齒,俊美倜儻,不可方物。
陳晉頓時心坎兒一顫,記起些事來。
丘氏原本是一個頗為龐大的家族,祖地並非在嶺南高州府,而是十多年前才遷徙過來的。
這些年來,偶爾有遠房親戚過來投奔。
丘不嫁便是其中之一。
自從丘不嫁到來,老丘直接將她視如己出,百般寵愛;丘不歸和丘不來兩兄弟對她,也是千依百順。
在老丘庄,丘不嫁就是公主般的存在。
陳晉很懷疑,外公大舅他們對這位小姨姑如此寵溺,是不是為了彌補某些情感上的虧空。
簡單地說,就是把丘不嫁當成是陳晉的母親了。
但陳晉與丘不嫁之間早脫離了五服開外,毫無血緣關係;論起年齡……
陳晉還真不知道丘不嫁芳齡幾許,從外貌身材上判斷,也許比他小一兩歲,也許比他大一兩歲。「小姨姑」這個不倫不類的稱呼,只是外公讓這樣叫的,畢竟丘不嫁與大舅二舅他們同字輩。
屬於「不」字輩。
丘不嫁看上去又純又欲,人畜無害,但性子卻狡黠野性,前身沒少遭罪,好幾番灰頭土臉,一點脾氣沒有。對於這位小姨姑,那是「敬而遠之」,其中似乎又夾雜著某些不應該的愛慕情愫。
所以白天的時候,為圖清靜,陳晉爬山去了。
不料在山上避雨時出了事,遭遇到一頭成精的黃皮子。
對了,那頭黃皮子呢?
暈倒之後,直到現在醒來,中間的事故變化,陳晉一概不知。
「你醒啦!」
丘不嫁開口說道,聲音嬌憨糯軟,能把人聽得骨頭髮酥發麻那種。一雙明亮的眸子,上下打量著陳晉。
陳晉有一種「鳩佔鵲巢」的心虛,不與她對視,遲疑地問:「發生了什麼事?」
「哼,你去爬山,碰到下雨,受了風寒,暈倒在亭子里。若非我去找,你可能都被山上的猛獸叼去吃掉了。」
「亭子里只有我,沒有別的?」
陳晉問道。
丘不嫁說:「你想有別的?」
「不想。」
陳晉趕緊擺手,雖然不知那頭黃皮子為何會放過自己,但能撿回條性命,已經不錯了。
這事也是古怪,老丘山屬於外公家的後山,前身來過多次的;平日里,莊上也常有人上山砍柴狩獵,未曾聽說出過什麼事端。
只能說倒霉起來喝涼水都能被嗆著。
關於黃皮子的事,他很想找人詢問個明白,可眼前的小姨姑,明顯不是個合適人選。
丘不嫁忽而湊過身子,有清香襲來。
陳晉的身體下意識地縮起,有點緊張地問:「你,你要做什麼?」
這位小姨姑每天早晚都在做功課,既非女紅,亦非讀書,很神秘的樣子。現在想來,多半是在修鍊某種功夫。誰知道被她貼近身來,會不會瞧出什麼端倪?
「我問你,你昨晚去哪了?為何不回家?」
丘不嫁也不知道陳晉被抓下獄的事,大舅回城前,吩咐丘二不許亂嚼舌頭。
陳晉忙道:「我跟同窗約好,住在他家了。」
丘不嫁狐疑地看著他:「沒有去勾欄?」
陳晉叫起撞天屈:「怎麼會?我不是那樣的人。」
丘不嫁忽地展顏一笑:「小郎,你今已及冠,偶爾去喝喝花酒也無妨。」
陳晉根本不上當,很堅定地道:「吾輩讀書人,非禮勿視,不會出入煙花之地。」
丘不嫁吃吃一笑,媚眼如絲:「真的嗎?但我幫你換衣服時,可看了個乾淨。這算是『禮』呢,還是『非禮』?」
陳晉身上的衣衫的確是換了的,萬萬沒想到居然是丘不嫁經的手。
這太「非禮」了!
簡直世風日下,道德淪喪……
丘不嫁站起身:「我已叫小翠熬了葯,你等會吃過葯,就早點歇息。」
說罷,自顧去了。
等了一陣,送葯的卻是丘寶兒:「表哥,我早提醒過你,就伱這身子骨,往後怎能當大丈夫?挨點風雨,便受風寒,還得我來幫你更衣,唉!」
陳晉一愣:「是你幫我換的衣服?」
「除了我,還能有誰?連送葯都得我來,你快喝吧。」
丘寶兒沒好氣地道。
陳晉鼓起了眼睛:又被調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