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冷宮王爺要大婚
沐北國,景和三十二年,春。
萬物復甦,春暖花開。
沐北皇都發生一件大事:冷宮王爺要大婚。
二皇子肖如玉年少時在戰場上毀了容貌,廢了雙腿,冊封靜王后,選了皇城最偏僻的一座宅子立府。
從此居於一室,隱於皇都。
人稱「冷宮王爺」。
在朝野上下都要忘記景和帝還有一個二皇子的時候,一日早朝之時,多年不上朝的二皇子坐著輪椅,出現在朝堂之上。
景和帝當朝賜婚,王妃是南城巡街御史堯錚的庶女堯安之。
滿朝文武竊竊私語,堂堂王爺,娶一個六品小官的女兒,還是庶女,更加坐實了「冷宮王爺」這名號。
肖如玉聽著那些大臣的竊竊私語,唇角扯出一絲輕笑,轉著輪椅,離開了。
景和帝終於把這個二十五歲的兒子「嫁」了出去,心裡樂開了花,也不去和那些大臣計較,高高興興地退了朝,和賢妃商量聘禮去了。
王爺大婚,自有禮部操辦各種事宜。
但賢妃不肯委屈了肖如玉,打算從自己的小私庫里,給肖如玉添聘禮。
二皇子肖如玉是先皇后所出,是嫡子。
大皇子是惠貴妃所出,是長子。
一嫡一長,就很微妙。
肖如玉十歲那年,先皇后薨逝,惠貴妃管理後宮,各宮嬪妃對肖如玉避之不及。
十歲的肖如玉住在諾大的宮中,冷冷清清,無人問津。
賢妃那時還只是一個小小的美人,對肖如玉頗為照顧。
一個沒了母后的皇子,一個沒有背景的美人,在後宮的日子可想而知。
但是,賢妃把肖如玉照顧的很好。
景和帝感念賢妃淑德,升了妃位,賜了昭陽宮,肖如玉寄在賢妃名下。
景和帝趕到昭陽宮時,賢妃正拉著肖如玉看聘禮。
「玉兒,安安不是大戶人家,名門閨秀,這大婚咱就更要隆重,不能讓人看輕了你的王妃。」
「玉兒都聽母妃的,只是,母妃一件都不給十四留嗎?」
肖如玉看著一邊懶洋洋靠在椅背上的弟弟,十四皇子肖如衡,賢妃的親兒子。
「他呀,把他那小金庫都掏出來了。」賢妃看著兩個孩子,滿眼都是欣慰,兄友弟恭,皇后姐姐在天有靈,定會安心。
「哥,母妃日盼夜盼,就盼著你娶妻生子,這些年,父皇的賞賜,母妃都給你攢著,就盼著有一天交到你手裡了。」私下裡,肖如衡都喊肖如玉哥,他喜歡這樣的稱呼,比「皇兄」親近了不止一分。
肖如衡推著肖如玉一件一件地看賢妃的家當。
「母妃……」肖如玉是真不忍心收。
因為自己,母妃受了很多排擠,孤立,連帶十四弟弟也不受寵。
如今要大婚了,母妃把全部家當都拿來給自己添聘禮,以後少了宮女太監的打賞,好不容易好起來的日子,一朝回到十五年前。
「你母妃給你,你就收著,父皇再賞你母妃便是。」景和帝笑得一臉燦爛地走進來。
「陛下。」
「父皇。」
「父皇。」
三人給景和帝行禮。
「我交代你的事辦好了沒?」景和帝瞅一眼肖如衡。
「這就去,這就去。」肖如衡推著肖如玉溜之大吉。
傍晚時分,看了一天鋪子的兩兄弟回到靜王府。
景和帝偷偷攢了點私產,都交給了靜王。
禮部和賢妃的聘禮都已送到。紅紅火火地擺在正廳。
納徵之日,從皇城靜王府到外城城南堯家,聘禮雖非十里紅妝,但也是見頭不見尾,比大皇子成親時,還長了那麼一大截。
惠貴妃聽到消息,臉都氣綠了。
各位大臣鑽進自己家庫房,重新選賀禮去了。
再不受寵,人家也是唯一嫡出的皇子,曾經戰功赫赫的二王爺。
大婚當日,按皇子禮迎親。
其他的皇子大婚,都要先到宮裡給父皇母妃行禮,然後再去接新娘子。
景和帝特許靜王先去接新娘子,好像生怕去晚一步,新娘子就被別人娶跑了似的。
早朝時,各位大臣很識趣的無事稟奏。
皇帝大手一揮,都去靜王府喝喜酒。
然後,由賢妃陪著樂呵呵地去了靜王府。
京城最繁華的大街上,一隊迎親隊伍喜氣洋洋走過。
靜王肖如玉一身大紅喜服騎在馬上,銀色的面具,精緻的下頜線,微微揚起的唇角,雖然遮了半張臉,卻仍是好看的不像話。
路旁的百姓一個個眉開眼笑,大聲祝賀,比自家兒子成親還要興奮。
「恭喜王爺,賀喜王爺。」
「祝王爺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舉案齊眉,夫唱婦隨。」
「王爺大喜。」
……
肖如玉在馬背上一一拱手回禮,眸光轉到花轎上時,滿眼都是寵溺。
「咱們王爺終於娶王妃了。」一個大嬸抹了一把激動的淚水。
「誰說不是呢。」另一個大嬸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來年生個小世子,像王爺一樣英俊威武,能征善戰。」一位大叔感嘆。
「呸、呸、呸,生什麼世子,打什麼仗,生個郡主不好嗎?」大叔旁邊的大嬸使勁掐了一下大叔。
「王爺為了保家衛國……」一個老奶奶看一眼王爺臉上的銀色面具,再看一眼跨坐在馬上,那喜服之下的大長腿,嘆了一口氣。
「也是,該讓王爺享享福了,生郡主,生郡主……」大叔一臉後知後覺。
這是他們最敬愛的王爺,當年邊境叛亂,王爺年少出征,戰戰大捷。
捷報一封封傳回京城,朝野上下一片人心鼓舞。
班師回朝那日,更是熱鬧非凡,從城門到皇宮的大街上人山人海,兩旁酒樓茶肆的樓上,擠滿各家閨秀,鮮花香囊一路扔下來,險些把一個十五歲的英俊少年郎砸下馬來。
「二殿下」的呼聲此起彼伏,甚至有大膽的小姐喊出了:
「二殿下,我喜歡你。」
「二殿下,我要給你生孩子。」
「二殿下,我非你不嫁。」
……
沒有人去管這些小姐有沒有規矩,知不知羞,每個人的眼裡都只有英姿颯爽的二殿下。
只是,十五歲這一年有多喧鬧,五年後就有多冷寂。
這五年,二皇子死守西疆,將敵人打退了一波又一波,邊境線往西推了百里又百里。
二十歲那一戰,軍中出了內奸,二皇子拚死守城,三天三夜的激戰,終於等到援軍到來,守住了城池。
而帶領援軍的大皇子為了引開半路攔截的敵人,失蹤了。
二皇子來不及修整,帶著一身戰損,在冰天雪地里找了三天,才找到奄奄一息的大皇子。
二皇子背著大皇子一步一步走回營地。
本就受傷的雙腿,未經救治,就這樣受傷負重廢掉了。
臉上的刀傷也永遠地留下了一條長長的疤痕。
這一次的班師回朝,名門閨秀喊著的只有大殿下。
曾經說要給二殿下生孩子,非二殿下不嫁的聲音,如今都改成了:
「我要給大殿下生孩子。」
「我非大殿下不嫁。」
「大殿下,我喜歡你。」
……
坐在輪椅上,臉上一條猙獰疤痕的二殿下,彷彿成了空氣,被人群視而不見。
只有老百姓看著那個落寞的年輕人,心疼不已。
回朝後便是及冠禮,二殿下跟父皇討了個「靜王」的封號,連王府都選在了皇城的角落裡。
京城的貴女們看到靜王,曾經有多熱切地想要撲上去,現在就有多驚恐地想要躲開。只是礙於皇子的身份,不敢撲,亦不敢躲。
但是,眼中的逃避,靜王看得清清楚楚。
沒有人願意嫁給毀容又殘疾的無用王爺。
皇帝也曾委婉試探過有適婚女兒的朝中大臣們,對方不是誠惶誠恐、戰戰兢兢就是更委婉地推脫。
眼看著七皇子、八皇子也陸續大婚,皇帝與賢妃一籌莫展。
而靜王肖如玉一個人守著僻靜處空落落的一座王府,除了皇家慶典、宮宴,貴族的圈子裡再沒看見過靜王的身影。
沉寂五年,冷宮王爺大婚了。
「一個六品小官的女兒也配嫁給王爺。」
「還是個庶女。」
「冷宮王爺就是冷宮王爺,娶個王妃都上不了檯面。」
……
迎親隊伍進入皇城,道喜聲漸漸遠了,冷嘲熱諷撲面而來。
肖如玉撇一撇嘴角,目光涼了三分。
花轎抬到靜王府門口,景和帝、賢妃與一眾大臣、貴婦、公子小姐早已等候多時。
大臣、貴婦、公子小姐們不想在門口等的,怎奈皇帝娘娘都出去了,他們哪還敢在屋子裡坐等?
肖如玉的貼身侍衛輕羽推過輪椅,肖如玉從馬鞍上一躍而起,一個漂亮的旋轉,穩穩地坐在了輪椅上。
肖如玉踢不了轎門,也掀不了轎簾,這些都由喜娘代勞。
喜娘一邊笑吟吟地掀轎簾,一邊喊:「新娘子……」
話未喊完,喜娘一屁股驚倒在地,手指顫抖著指向花轎,嘴唇哆哆嗦嗦,說不出話來。
輕羽閃身上前,一把掀起轎簾,花轎里,新娘子堯安之靠在轎箱上,嘴角一抹黑色血跡,嫁衣上血跡斑斑。
堯安之的陪嫁丫鬟小軒哭喊著撲進花轎,把自家小姐抱在懷裡,一聲聲地哭喊。
肖如玉的心沉到了谷底。
空氣瞬間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