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 時日無多
唐婉接著道:「若非是當時的公子季札為了顧全大局,吳國少不得迎來一場腥風血雨,將會沒有國人能服公子光,如今的吳王闔閭又豈能有今天?
所以妾身認為,即便是申侯再忙,也理應去拜訪下的。
若是公子季札願意接見的話最好,恰巧現下姑蘇城內風雲詭譎,也許只有公子季札這般德高望重者,才能出面平息。
最次申侯也能求教下公子季札:當今局勢下,應當如何自處?
即便是公子季札不肯見申侯,那也是應該的。
吳王闔閭被拒見后,都還要恭恭敬敬地喊一聲『王叔,告退』呢,申侯若是見不著公子季札,也沒什麼丟人的。」
工賜聽完,贊同地點點頭道:「好,好好,善!擇日不如撞日,不如你們在船上等我,我現在便下船去求見吧?」
唐婉拉住工賜衣角,笑道:「申侯且慢,不如由妾身陪你同去吧。恰好妾身也期待能瞻仰一番,此等天下賢明的老前輩。」
工賜點頭:「好,好好。」
工賜騎著馬,只有唐婉所乘坐的一輛戰車。從楚國搜刮的財寶中,挑選了一貨車禮物,一行不過十來人,便朝季扎府邸而去。
到了延陵,可以走陸路回申邑,陸地車馬比乘船可快多了,於是便讓船隊先出發,趕回申邑。
工賜還是第一次來延陵,出了渡口,一打聽,當地人聽說工賜一行人乃是要去拜訪公子季札,有幾人便自告奮勇要放下手頭工作,為這一行人帶路。
工賜不由與唐婉對視一眼,看來在這延陵群眾心目中,季扎之賢明威望,比想象中,還要更高一籌哇。
大約正午時分,工賜便被領到了一片竹林前,竹子的根系極為發達,若是任由其野蠻生長的話,不出幾年便會成林。
路人道:「幾位大人,公子府便在這片竹林中,林中只有公子府一家,沿著大路直走,便能到正門了。
小可便領諸位到此吧,家人還等著小可回去呢。」
工賜拱手道謝,讓手下給那路人賞錢,那路人卻是堅辭不受,還表示能為公子的客人領路,乃是他的榮幸云云。
工賜望著瀟洒而去的路人,一陣蹙眉,這還沒見到人呢,通過這些細節,心裡便覺得壓力山大。
唐婉疑惑道:「公子季札的賢明,真是名不虛傳,申侯還愣著作甚?」
工賜緩緩搖頭笑道:「確實,被震撼到了,我自問對申邑子民不錯,但想要達到此等程度:
讓治下子民視金錢如糞土,連送到手邊的酬金,都堅辭不受。
可不單單是讓民眾富裕,便能做到的,即便是盛世治下,也是萬萬不能啊…」
竹林明顯是被人定期打理過的,不然野竹林的話,那些竹子能生長到密不透光,路都給你毀了。
一行人到了正門口,工賜看著眼前的大院子,有些懷疑是不是來錯地方了。
這府邸通體都是用竹子所建造,包括院牆。
其他士族的府邸都能跑馬,這公子府邸的院牆,卻是簡簡單單的一排竹子。
不是匾額寫著公子府,工賜還以為是來到了筏子幫的吳國總部了呢。
工賜奉上了一車財貨的禮單與兩張拜貼,他擔心公子季札不願意見他,故而多準備了一張,這一張是給兵長:子易的。
門房通報的功夫,工賜在留心觀察著周圍。
這公子季扎的府邸看著簡陋,佔地面積可不小。
平常沒有外人來這片竹林,府牆的一排竹子也遮擋住了視線,看不清內里。
大約一刻鐘后,府們打開了,工賜第一眼便看到了一名坐著輪椅的青年。
輪椅通體是檀木所打造的,乃是工賜拆了梧氏的一間屋子后,獲得的上好檀木老料,堅固無比,還輕便,正是他在傷兵營時,贈給兵長的。
工賜驚喜道:「子易兄,可還記得末將?」
輪椅青年正是兵長,聞言淡淡一笑道:「如何會不記得?子賜兄,好久不見吶。」
一行人被兵長等人迎進了府邸,前庭開闊無比,空蕩蕩的,一眼望過去,樸素無比。
工賜推著兵長的輪椅,這張輪椅他太熟悉了,兵長忽然偏頭道:
「申侯,初入伍時,是你坐著輪椅,一轉眼,卻是我坐上了你的輪椅,而你如今可是聲名大燥啊,不知有何感想?」
工賜斟酌道:「哪有什麼感想,世事無常罷了。
若是兵長還在軍中,也輪不到我來出這個頭了。那點虛名,都是被逼出來的而已,不提也罷。」
兵長似乎有些感懷道:「一別經久,這段時間你可是整出了不少動靜,我見你如此忙碌,正想找你,卻又怕打擾到你呢,今日子賜卻是如何想起我來了?」
找我?兵長雖然雙腿廢了,但家世顯赫,找我作甚?
工賜沉吟道:「實不相瞞,如今姑蘇城內風雲詭譎,我是實在摸不著頭緒,特來求見令尊。
希望公子季札能給些啟示,當今局勢下,我該當如何自處?」
兵長笑道:「好你個申侯,敢情只是順帶來看我一眼是吧?」
工賜:「我自知理虧,認了,所以這不是給你帶了一堆重禮,登門賠罪來了嗎?
我從楚國搜刮的財貨中,最值錢的一批,可都給你挑出來了,嘿嘿黑。」
兵長搖頭苦笑:「還真是跟以前一樣,拿你沒辦法呀。我們去書房吧,家父在書房等著呢。」
一行人繞過前廳,來到一片小竹林前。
工賜有些不理解,這公子季札到底是什麼人吶?
究竟是得多愛竹子?
府宅外是一整片竹林也就罷了,這府內還有一小片竹林。
所謂的書房,竟然就是府內一小片竹林中的一個獨立竹屋。
工賜駐步在小竹林前,撓了撓後腦勺,一陣左顧右盼,入眼可見的,除了藍天大地,四周皆是竹子,要不就是竹子製品:
竹竿,竹筒,竹編框,竹編簍,竹…
兵長回頭道:「怎麼了,莫非申侯不喜竹子嗎?」
工賜皺眉道:「那倒也不是,只是覺得全是竹子,有些過於單一了,心裡莫名有些壓抑感。」
兵長笑道:「原來如此,習慣就好,請吧。」
工賜可不想習慣,我幹嘛要習慣竹子呀?
工賜推著兵長往竹屋走去,到了門口時,一名跪坐在門邊的侍女道:「家主吩咐,只見公子與申侯,其餘人且請移步,暫至西廂安置。」
工賜眉頭一皺,其餘人倒是沒覺著有何不妥。
畢竟是公子季札,即便是吳王闔閭來了,要見他這個叔父,也不是說見就能見的。
孫武對季扎也是較為尊敬的,當初孫武麾下不過十多萬人,除去中軍,兵長之職位不過七人。
季扎的兒子:子易,剛入伍沒多久,孫武就將麾下一萬人交給子易去管理帶領,連工賜也包括在內,足可見對其的重視程度了。
只是孫武當時沒料到:這季扎的兒子,竟然會如此剛烈。當完誘餌后,不僅沒馬上走,最後更是率領殘部,沖向了潰敗逃亡的楚軍陣營。
唐婉不以為意,朝工賜點頭,柔聲道:「申侯,那麼我便在西廂等你。」
工賜同樣點點頭道:「好。」
書房門口有提前備好的坡道,工賜看竹子坡道上的划痕,想來兵長的輪椅,平時沒少往這書房跑。
工賜推著兵長剛一進屋,便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藥味,不由眉頭一皺。
一陣猛烈的咳嗽聲從裡間傳來:「咳咳,子易,可是領著申侯來了?咳咳…」
兵長朝著竹簾拱手道:「啟稟父親,正是。」
工賜也鬆開了輪椅,朝著竹簾拱手道:「晚輩梧賜,見過公子。」
裡面又是一陣咳嗽聲傳來:「咳咳,申侯吶,老夫疾病纏身,不便面見,還望海涵。」
工賜連忙道:「公子言重了,晚輩豈敢?是晚輩叨擾公子修養了,還請公子恕罪才是。」
季扎:「呵呵,申侯,老夫恐怕是時日無多了,此番來見,所為何事?」
工賜一陣皺眉,這房間內如此濃烈的藥味,空氣不流通,還咳這麼厲害,能好才怪嘞。
工賜:「公子身體抱恙,晚輩之事暫且不急,還是公子身體要緊。
恰好晚輩認識神醫東皋公,不如就由晚輩跑一趟厲陽山,請東前輩前來,先為公子診治一番吧。」
季扎:「呵呵,申侯倒是有心了,那東神醫,如今正同他的好友皇甫訥一起,在我這東院住著呢。
咳咳,老夫大限將至,此乃命數,如今早已回天乏術,申侯請儘管直言吧。」
工賜一臉震驚地望向兵長,兵長一臉苦澀地點點頭:「申侯,父親不喜繁文縟節,這才再三拒王位,你有何話,儘管直言便是。」
工賜嘆了口氣道:「那晚輩便有話直說了,在下聽聞如今姑蘇城內,世子波已然自立為王,然而吳王闔閭明明正在楚國好好的,卻被封為主父,賜楚國為主父封地。
這…正所謂天無二日,一山不容二虎,即便他們是父子。現在卻是同時兩位吳王,若是二君同時下令,晚輩實在是不知該如何自處。
此事已然困擾晚輩多時,所以才特來向前輩求教。」
季扎:「呵呵,向我求教?老夫說了你會聽嗎?」
工賜皺眉,斟酌道:「前輩名揚天下,德高望重,晚輩自然會聽。」
季扎:「哈哈哈…咳咳…那你便聽清了,若是我反對,沒人能當上吳王。
申侯,你聽明白了嗎?」
工賜聞言,頓時渾身如遭電擊,什麼叫他反對的話,沒人能當上吳王?
那麼世子波此時已然自立為吳王,也就是說…
工賜倒吸了幾口氣,細思極恐啊,試探道:「前輩這意思,莫非…世子波自立為王,封吳王闔閭為主父,賜封楚國為其封地…這一切,都是出自前輩您的授意?」
季扎彷彿咳得更厲害了:「咳咳咳…老夫時日無多了,
對於吳國來說,世子提前即位,吳王闔閭去當楚王,便是最好的安排。
老夫已經沒…咳咳咳…沒多少時間,繼續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