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3章 他還能怎麼辦
榮國府,
賈家眾人,幾乎都未睡好,不光是寧國府爵位的事,還有二太太的患得患失,想了一夜,也不知是寶玉的癔症上身,還是覺得爵位失了,才感到可惜,
一早上的時候,
在榮禧堂的東屋,先是洗漱後用了膳。
就和身邊的賈政,開口埋怨,
「昨夜裡,想了一晚上,還是覺得老太太太著急了,襲爵那麼大的事,不該好好思索一番,竟然直接給定了,要我說,蘭哥兒尚小,還不如給了寶玉呢。」
都說是爵位難得,昨夜也不知自己是犯了什麼迷糊,竟然把爵位推了出去,不是吃了豬油,蒙了心嗎,
現在想來,就算寶玉去了東府,不還是自己兒子,一番說辭,越說越後悔,
可是賈政臉色一正,把手上端著的茶碗,重重放在桌上,呵斥道;
「你個婦道人家,知道什麼,珍哥兒父子身陷令圄,如何就惦念爵位名祿?況寶玉他何德何能,焉能襲爵奉祀祖先?更不說兄長還有庶子,皆是推讓,給了賈蘭,劃過族譜,定下的事,如何更改,簡直豈有此理!」
一番話,說的剛正不阿,讓二太太一時間沒了言語,
可是那種委屈,又不知如何訴說,心頭一慟,瞥了一眼自家丈夫,心頭頓時生出埋怨。
老爺這是讀書讀迂了?
這是爵位,旱澇保收的鐵莊稼!
寶玉他如得了爵位,不愛讀書就不讀書罷,總有他一輩子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現在,不還是要苦讀。
「老爺,雖說賈蘭是珠兒的,可是,畢竟隔了一代,我心中疼愛寶玉,理所應當,如何惦記了,」
瞬間紅了眼,
一提起賈珠,就是賈政揮之不去的傷心事,嘆口氣,
「你只想著這些,卻沒想著以後,要不是敬大哥提議,能繼承爵位,可不是榮國府一家,賈家族人可有上千人之多,寧國府那一支,也有不少,現在,寧國府一脈幾乎算是斷了,雖有過繼,可是以後的日子,怎麼熬過去,想了沒有,」
這話既出,恰逢外間吃飯的屋子,從窗戶外面,吹來陣陣冷風乍起,吹動帘子,進入室內,二人心頭都起了一層寒意。
有些事不經細品,一品其中意味。
不寒而慄!
二太太哪裡不知其意思,就是宮裡的態度,既然能把賈珍父子處以極刑,那就說明,寧國府的聖卷算是沒了,賈家的恩惠還有多少,也未可知,以後的日子,還不知怎樣呢,
這樣想來,寶玉沒過去,反而好了,心中竟有些輕鬆慶幸的感覺,
「用完膳,就和我一起,去母親屋裡看看,也不知敬大哥,什麼時候去宮裡,珍哥兒父子,命懸一線,能不能救下來,就看這一次了,」
這樣一想,心中更加沉重,以往的時候,雖然不曾多和賈珍碰面,但是遇上的每一次,賈珍對自己,敬重有加,許些事,做的也算穩妥,後來,無非是鬧了些誤會,要不是被妖道所欺瞞,就算是修道,未嘗不可,
二太太此時哪還有心情用膳,現如今,做主要,就是把寧國府的事,還有寶玉,甚至是賈蘭未來的處境弄清楚才成,催促道;
「吃什麼吃,哪還有心思想這些,快,去老太太那裡瞧瞧。」
也就是說的話功夫,二太太起身,理了理衣衫,就拽著賈政匆匆出了門,而在東苑住的大房賈赦,竟然剛剛起身更衣,正在用膳,邢夫人陪坐在屋內,坐立不安,
「老爺,為何您不早些過去呢,昨夜,就不該退的那麼乾脆。」
邢夫人喝著粥,竟還在想著昨夜襲爵的事,本想著能替自己撈一些好處,現在全沒了,
賈赦一本正經的坐在那,喝著粥,要不是了解其本性,還以為真是一家之主呢,
「你懂什麼,昨日,豈是你想怎麼就怎麼的,不說老太太那裡,就算是敬大哥那裡,也不能答應,畢竟賈璉以後,需要他繼承榮國府,寧國府無論如何都進不了大房的門的,所以順水推舟,算在珠家媳婦身上,有了這一層恩惠,東府的事,就算是賈蘭坐不上那個位子,話也好說許多,」
這才是賈赦後來想的,李氏入了門檻,進了寧國府,就算是寧國府一脈,如今尤夫人也被奪了誥命夫人,這以後的位子,也就是她們二人管著,東府的產業,可比西府的,多了不少,總歸是能借上一些的,
「哼,老爺也別想這好事,現在看來,二房不伸手就算是好的了,有著老太太在那,咱們能撈到什麼。」
邢夫人滿臉的不情願,再怎麼說,李紈也是二房的媳婦,如何能幫著大房的人,
「你個婦道人家,頭髮長見識短,懂什麼,我不要,他們也不能要,就算都留在寧國府,那也算是出氣了,」
賈赦臉一冷,倒也沒有反駁邢夫人的話語,不過想來賈棕一直以來碌碌無非不說,整天玩鬧,哪裡還有主子樣子,越想越心煩,放下碗筷,
「不吃了,既然不放心,就過去瞧瞧,事已經定下,怎麼走,不還是需要人走著瞧嗎。」
「聽老爺的。」
邢夫人想想也對,既然這樣說,無非是走一步看一步,來日方長,
另外,
寧國府就算是救下了賈珍父子,以後如何住,可是個大問題,孤兒寡母的,寡嫂獨居一室,發生什麼如何得知,一想到如此,邢夫人竟然心裡一酥,不敢再想,
起身,就和賈赦一起,往榮慶堂而去。
此時的榮慶堂內,
賈敬新換了一身道服,手裡拿著昨夜寫好的摺子,還有道家之用的拂塵,頭戴道冠,身披八卦服,顯然是仙風道骨,
裡間屋子,老太太起得早,招呼賈敬過來,一起用膳,今個早膳,還多了幾樣素食,顯然是老太太讓后廚給準備的,
可是,賈敬一坐下,竟然一反常態,要了酒水,坐在桌前,吃肉喝酒,好不痛快,只有賈母心中一突,有了不好的預感,
待到賈敬吃的差不多了,開口問詢,
「今日進宮,可有話還要交代,」
賈敬端起酒盅,對著賈母深深一拜,
「承蒙老太君照拂寧國府至今,賈敬無以為報,敬老太君一杯酒。」
說完,躬身一拜后,把手裡的酒水,一飲而盡,而後滿臉通紅,哈哈一笑,
「老太君,以往的事過眼雲煙,勛貴那邊還是要維護,可是不能靠著那麼近了,族中子弟,有聰慧者,定要大力培養,多行仁義之舉,惜春的事,務必要老太君出手相助,也算給寧國府一個依靠,以後的事,老太太斟酌的辦就是,其他的,隨緣而已,貧道無話可說,此番去了,珍重。」
一揮衣袖,
仰天大笑,狀若狂生,
抬腳就出了屋門,不見了身影,
身後的老太君,急忙喊道,
「快,讓人備上馬車,送敬老爺。」
「是,老太君。」
見外面有人應了聲,賈母這才忐忑不安的落了座,總像是有著心事埋在心底,可又想不出來是何事。
此時,
外間屋裡,
老大賈赦,帶著邢夫人,還有老二賈政,帶著王夫人,先後腳進了門,對視一眼,也未搭話,一同進了裡屋,
卻見到母親一人枯坐在那,沒見到敬大哥的身影,賈赦四下瞧了去,開了口,
「母親,敬大哥怎未來?」
「哼,人都走了,你們倆才來,等你們想起來,都什麼時辰了,」
老太太本就心情不好,瞧見他們二人,懶散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說話間帶了火氣。
賈赦被話語迎頭一棒,低著頭不再說話,看樣子是來晚了一步,賈政見此,面有羞愧之色,
「母親訓斥的是,都怪我等起的晚,誤了事,還請母親不要生氣,要不然,現在,出府追上去,」
說話間就要拉著老大的衣袖,就要離開,
「追什麼追,就算追上去,又能有何用,看他自己的造化吧,等鳳丫頭來了,派個人去東府瞧瞧,皇城司的人撤了沒有,要是撤了,叫鳳丫頭過去看看,府里可安穩,」
「是,母親,兒子醒了。」
賈政和賈赦趕緊應了聲,想到皇城司的人還圍在那,總不是個事,急也沒用,
見到賈母精氣神都有些疲憊,兄弟二人,各自搭把手,把賈母扶上床榻上休息,安頓好之後,讓邢夫人和二太太留在這陪著,匆匆出了屋子。
養心殿,
早朝一直未開,
都是內閣閣臣,到養心殿御書房彙報政事,
今日不巧,
乃是首輔李崇厚值守,如今,李首輔就坐在養心殿御書房的書案前,拿著摺子給武皇彙報今年春收的情況,
「陛下,天賜恩惠,今歲春收實乃大豐收,不說別的,安湖周邊的良田,沃野千頃,加上風調雨順,入庫的糧食都是顆粒飽滿,通州的大倉,幾乎不夠用,內閣這邊,就擬定,在安湖大營裡面,修建了倉庫,把多餘糧食就送了進去。」
蒼老的聲音,不急不慢,像是述說一件普通的事,只有御案后的武皇,面如往常,威嚴依舊,
「若是真的有了天恩,京城大倉那些虧空如何辦了?」
李首輔收齊摺子,雙手奉上,戴權小步子走過去,接了過來,把摺子放在御案的一角,笑道;
「陛下放心,京倉已經被皇城司接手,全部清查一遍,虧空六座大倉,春收時候,內務府先墊付銀子,去河東司州等地,趁著豐收,糧價不高的時候,直接就採買,給補上了。」
這也是戴權這些天,著急的事,特意安排內務府王休,親自督辦此事,用的還是京城查抄豪商的產業,賣出的銀子,這一來二去,京城大倉虧空一案,算是抹平賬冊,替陛下解決了心頭的疙瘩,
「還是你會辦事,大倉里的糧食,不可擅自動用,就是要用,也要去通州去調,不要嫌棄費事,」
武皇點點頭,雖說這些糧食不多,但就算是這些,也是禁軍最後用度的保證,萬不得已,不能擅自動用。
「是,陛下,老奴明白,」
回完話,就小心留在書案一側候著,眼神不由得就看向坐在桌前,昏昏欲睡的李首輔,咳嗽一聲,提醒一下,
「咳咳!」
聽到咳嗽聲,首輔李大人猛地睜眼,「醒了過來,」
「看來,咱們的首輔大人,昨夜沒有睡好,倒是朕的過錯了。」
開玩笑一般,武皇心情大好,拿言語打趣道。
順道拿過桌角的奏摺,翻開仔細看了看,不算江南一地,京城周邊,竟然能自給自足不說,還能多餘這麼多糧食,實屬難得。
「陛下言重了,承蒙陛下關照,老臣身體還能熬著,只要能動一天,就要為朝廷和陛下出力,剛剛戴總管所言,老臣聽了,是好事,天大的好事,老臣還尋思著,要不要趁著糧食價格低的時候,朝廷責令戶部也買上一些,以備不時之需,沒想到,戴公公竟然先行一步,慚愧。」
李首輔用衣袖擦了擦眼,彷彿剛睡醒一般,一開口,就把戴權誇了一遍,讓立在桌邊的戴權,滿臉笑意,
「首輔大人客氣了,雜家管的是小地方,能不能進,畢竟用的銀子不多,要是戶部來弄,銀子花多了,就顯得麻煩。」
他們二人一唱一和,倒是把武皇逗樂了,聞言心中一動,
「也是個不錯的建議,戶部顧一臣可想到這些?」
「陛下,確實想到了,戶部的顧一臣,還在計算,需要建多少糧倉,花多少銀子買,寫個摺子呈報內閣,老臣的意思就是,京城西北之地的大倉,空餘之地還有很多,可以再建糧倉三十餘座,安湖大營東北空地,都是老舊營房,早已經棄用,也可改建成大倉三十餘座,這樣算下來,六十個大倉,幾乎是重建一番,可放六十萬石糧食,京城用度,可保無憂。」
首輔李崇厚拱手一拜,胸有成竹的訴說一番,這些早就是內閣定下的事,皆因京南之地不穩,考慮到以後用兵用糧,趁著戶部還有餘錢,倒是能辦,
「哈哈,好啊,考慮的周到。」
武皇哈哈一笑,把手上的摺子合上,扔在桌面上,復又瞧了一眼首輔大人,雖然老態龍鍾,但是耳目聰慧,回答的條理清晰,可堪再用,
伸手指了指摺子,問道;
「嗯,此事內閣擬定,呈上來之後,直接用印,糧食的事不能緩,另外,李崇厚,你兒子進了內閣感覺如何,剛剛這個摺子,上面的字跡可不像你的,雖然形似一樣,可內里,稚嫩許多,」
「陛下慧眼,摺子是老臣口述,由潮生代擬的,人老了,手就抖,怕寫不好,污了陛下聖恩,」
慢吞吞的,哆嗦一番,解釋道,畢竟兒子李潮生,內閣執筆,也沒幾天。
卻見陛下嘆了口氣,揚了揚手,晃蕩了一下衣袖,又把胳膊放在胸前,瞧著衣服問道;
「朕的這件長袍,是哪一年做的?」
「回陛下,老奴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元豐四年五月敬制的,到今天,也穿有四個年頭了,」
戴權頗有感慨,就是這件龍袍輕衫,乃是他給陛下丈量,由內務府趕製出來的,沒成想這麼多年過去了,陛下敬未添新衣,心裡就想起江南製造局,有著楊馳在那邊,江南輕紗錦布,還是要多送一些進宮才行,給陛下多做幾件,也不知楊馳到了江南沒有,
忽而,
聽見,武皇呵呵一笑,用手指了指戴權,由衷地感嘆道;
「哎呀,你啊,好記性,還真是,俗話說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可在朕這裡,人也是舊的好,衣也是舊的好,用久了嘛,多少都有些捨不得,」
借著舊衣服說事,說的不過是人乎。
一番肺腑之言,
說的戴權,還有李首輔,瞬間紅了眼,呢喃喊了一聲,
「陛下,」
李首輔還想起身跪拜,
卻被武皇抬手攔著,
「坐下,」
剛動的身子,頓一下,又坐了回去,
緊接著,武皇的話音又傳了過來,
「世人有個通病,都是喜新厭舊,殊不知啊,衣服穿舊了他貼身,人用舊了他貼心,就說你們吧,人呢是老了,精力當然不濟以前,可也不會再有其他的奢望,經歷的事多了,事君做事就懂得謹慎,就老成,就不惹亂子,當家啊,還是要用老人,」
武皇帝話,也算定了調子,更是給戴權和李首輔吃了定心丸,尤其是李重厚,還想著何時致仕回鄉,看來,這番心思是白費了,
「陛下所言,發人深省,可是有好的,也有壞的,朝廷上下,履職更換的官員,不知凡幾,做不到面面俱到,就留下了埋怨,反而不美,有句話怎麼說來著,『老而不死是為賊』,老的呀在年壯的眼裡,就都成了賊了。他們精力旺盛,整日想著是往上走,咱們這些老的呀,自然就成了他們的眼中釘了。」
此話,
從首輔大人嘴中說出來,無非是隱射朝廷那些南北鄉黨的青壯派,自從李黨想要重出朝廷,不少言官,京官,六部的散官,蠢蠢欲動,這些苗頭,他做了一輩子首輔,如何不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