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滄洲飯店有所思
翌日一早,陳慕武坐在滄洲飯店【1】的咖啡室里,叫了一杯咖啡和幾樣茶點,靜候《申報》館趙記者的到來。
看來現在這個年代,咖啡還沒像後世那樣流進仩海人的血液里,因為整間咖啡室內除他之外,再無一個中囯人。
穿越到民囯已經快兩個月,基本上一切都依照陳慕武的計劃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兩個多月前,留校失敗的陳慕武,還只是一個從不放過每一場校園招聘會的應屆核物理博士,每天從一睜眼就開始焦慮,畢業之後自己到底要去幹什麼,難道真的要進入核電站,步荷馬·辛普森的後塵?
沒想到一覺醒來,他就莫名其妙地穿越到了一百年以前,獲得了現在的這個身份。
雖然得到了一份天降的工作,但陳慕武絕不想這輩子都在鐵路管理局裡做一個小職員。
因為熟知歷史走向的他,深知未來會有多亂,國內軍閥混戰,本兩次侵滬……
更何況小小的一座仩海城裡,還有洋人、地痞、流氓、青紅幫、拆白黨……各種勢力你方唱罷我登場,他一個小人物想要在亂世里苟活,實在是太難了。
就拿鐵路管理局所在的火車北站大樓來說,「一·二八」的時候被鬼子炸了一次,「八·一三」的時候又被鬼子炸了一回。
這幫狗娘養的雜碎,可真他母親的不是東西!
急於改變現狀的陳慕武,無意間在辦公室看報時,發現了當天的《民囯日報》上刊登了這樣一條消息。
《恩斯坦博士來滬西訊》:「《大陸報》雲,發明相對論之恩斯坦博士於昨日乘北野丸到滬,將往本演說。……博士今晨大早,仍乘北野丸赴神戶,擬在勾留七星期再來中囯雲。」
陳慕武立刻就意識到,這條新聞對他來說,是一個天大的機緣。
寫一篇愛因斯坦會感興趣的論文,得到他的推薦信,確保論文能萬無一失地發表在歐洲的物理學期刊上。
這樣一來,他就算是和世界上最頂尖的物理學家們建立了聯繫,以後再把大腦里儲存的領先這個世界一百年的物理學知識寫成論文,發表時就能輕鬆不少。
這也就是為什麼陳慕武非要在昨天的討論會上語出驚人,他必須要吸引到愛因斯坦的注意,才能把自己寫好的論文交到他的手上。
至於為什麼非要得到愛因斯坦的推薦?
因為就像他昨天對愛因斯坦說的那樣,如果沒有名人背書,單槍匹馬地把論文寄到歐洲,那些個狗眼看人低的審稿人,只要看到信上的郵戳來自中囯,就會直接把信直接扔進廢紙簍里,信里的內容看都不會看上一眼。
刻在骨子裡的偏見告訴他們,即使有一天,猴子們用打字機打出了《莎士比亞全集》,落後封建、愚昧無知的東方野蠻人也發表不出來什麼物理學高見。
這並不是陳慕武他危言聳聽,因為正是西方人的驕傲自大,讓中囯人在三十年代錯失了第一個諾貝爾物理學獎。
趙忠堯在1930年接連發表了兩篇有重大意義的論文,但因為實驗結果和歐洲人做出來的不一致,便被物理學主流直接忽視。
雖然日後經證實,只有趙忠堯的實驗結果是最正確最可靠的,但早已經於事無補了。
若不是趙忠堯的學生楊振寧和李政道在拿獎成名之後四處奔走,為恩師正了名,恐怕直到今天為止,趙忠堯和他的實驗還依然像滄海遺珠一樣,被埋沒在歷史的長河裡。
正是從後世的這樁公案里陳慕武才知道,如今的歐洲學界有多看不起中囯人。
趙忠堯的冤屈發生在三十年代,而他如今處於二十年代,現在歐美白人們只會比十年之後更瞧不起自己。
但又不能不和他們打交道,畢竟白人還掌握著學術話語權,想要進入物理界,歐洲是繞不過去的一個坎兒。
所以陳慕武才利用從洋務運動老前輩那裡學到經驗,以夷制夷,用愛因斯坦的推薦信,當做吸引那些目中無人的審稿人們的敲門磚。
假以時日,等到自己在物理學界一言九鼎的那一天,一定要辦一份純中文的物理期刊,也讓那幫鬼佬兒們也體會一下學外語,還是世界上最難的一門語言,到底有多麼痛苦。
確定了要寫一篇愛因斯坦會感興趣的論文,但陳慕武最終還是沒有選擇寫目前大火的相對論。
原因有三,一是因為他只在本科時期上過一個學期廣義相對論的課,之後就投入到了核物理學的懷抱,相對論的後續知識儲備嚴重不足。
二是因為廣義相對論的理論驗證起來很麻煩,現在世界上堪堪有了能觀測紅移的天文望遠鏡,而測回波的雷達和精準無比的銫原子鐘,還處在鏡花水月階段。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量子理論即將迎來大爆髮式的發展,陳慕武在量子力學上有著紮實的基本功,不寫量子力學的論文而去搞廣義相對論,簡直就像是丟了西瓜撿芝麻。
好在愛因斯坦並不僅僅是相對論方面的專家,他在量子理論上也有頗有建樹。
愛因斯坦在1905「奇迹年」里發表的五篇論文中,第一篇的內容就是光電效應的理論。
這篇論文是量子力學的基石之一,未來量子力學發展的枝繁葉茂,很大一部分要歸功於他種下了一顆「光量子」的種子。
所以陳慕武最終也寫了一篇關於「光量子」的論文,這篇論文中所蘊含的理論,在前世叫做「康普頓效應」。
不過,換到如今,估計也要改名叫做「陳效應」,或者「陳-康普頓效應」了。
這次和愛因斯坦見面的意外之喜,就是收到了留學邀請。
陳慕武自然也有出國留洋的計劃,不過他給自己設計的目的地並不是德國,而是英國。
他上輩子並不會德語,如今之所以能用德語交流,還是因為原主在大學時學的第二外語。
他總覺得英文用得更得心應手,所以一開始根本就額沒有考慮到德國留學的事情。
如今出了這樣一個小變數,讓陳慕武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未來應該去哪裡。
滄洲飯店的大堂領班,領著趙君豪來到咖啡室,兩人見面,免不了又是一陣寒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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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筆者註:請注意,此處是「洲」而不是「州」,陸放翁《訴衷情·當年萬里覓封侯》一詞中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