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悠悠往事
自那日憂兒哭著回了公主府之後,段修宇日日都來公主府門口站崗,一早就來,不到天黑絕不離開。
憂兒死活不肯見他,跟著憂兒陪嫁的丫鬟夏竹,那日是在一旁服侍公主用膳的,她覺得公主受了天大的委屈,而她自己也不習慣平城冬天的寒冷,一直想回京城。
私心裡覺得公主若此番與駙馬和離於她而言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所以一心盼著公主趕快離開平城。
夏竹見段修宇天天都來公主府門前枯等,怕公主心軟,便自作主張的讓人開了府門,走到段修宇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世子還是不要再來了,公主她不想見你,並且早在回公主府的當日已經六百里加急上奏朝廷要與世子和離,奏章前幾日應該已經到了陛下的案前,陛下與公主從小親厚,是絕對不會讓公主受這樣的委屈,這和離的聖旨想來過個五六日也就到平城了!」
段修宇聽了夏竹的話,臉色一下子慘白,一個踉蹌險些摔倒,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不相信地搖頭:「不會的,憂兒不會這麼待我的,她知道那日我是無心傷她的。」
夏竹對段修宇屈了屈膝,態度不冷不熱地道:「公主寬宏大量,自然不會與世子去計較那一掌,但奴婢斗膽,敢問世子一句,當時世子一時情急用力過猛傷了公主,可是為了何人?」
段修宇蹙眉,那日夏竹明明在場,她什麼都瞧見了,又何須再問呢?
夏竹見段修宇不答,她便替他答了:「世子這麼做,是怕公主傷到您外祖母和母親吧,所以一時情急傷到了公主,可那日之事世子也在場,公主為何會情緒激動,那是梁王妃和她母親不停的在羞辱平陽大長公主,大長公主乃是公主生母,從小視公主為掌上明珠,對公主寵愛有加,她如何能忍受別人如此羞辱於她,您與公主夫妻恩愛,難道不知當時公主心中傷痛,您是明知道她傷痛可為了維護您的外祖母,您還是選擇將公主打傷,這便是公主心裡知道您並非有意傷她,但依然要與您和離的原因,因為她無法再容忍與您的母親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了。世子是孝子,公主也是不想您為難,也不想再在這舉目無親的平城待了,這才奏請了陛下要與您和離!」
段修宇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走回梁王府的,只是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回府之後,便將自己關在房間里,崔綺幾次扣門,他都不理會,在他心底深處,對崔綺是有怨恨的,但那畢竟是從小疼他愛他的娘親,他即便心裡再惱她,卻又無法真正怪她,可想著自己會就此失去憂兒,只覺心如死灰。
他忽然想起了鎮守在玉壁城的父親,這些年,父親一直活在自己的幻想里,除了那個虛無的平陽大長公主,他眼裡看不到任何人,段修宇從小就與父親不親近,如今,他突然很想去玉壁見一見父親,也許他心中的傷痛,只有父親能懂,而他心中抱著這麼一絲期望,父親畢竟是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也許他親自出面,能阻止朝廷下旨和離。
想到這裡段修宇立刻收拾了包袱,從窗戶中越出了房門,從馬房牽了一匹馬,然後從後門溜出,出發前往玉壁。
無獨有偶,憂兒在回到公主府後,一個人傷心了許久,突然之間,她很想要弄清娘親的過往,這過往本就與她的身世有關,她心裡一直都是好奇,娘親雖然嫁過三次,但其實只嫁過梁王和父王,為何她會是裴湛的女兒?
算著時間,娘親懷上她的時間,確實是她與梁王成親之後,雖然出嫁之前,她問過娘親這個問題,但當時娘親回答的很含糊,想來也是不想讓她知道當年太多的事情,可她實在受不了崔氏母女對娘親的那番侮辱,現在是一定要將當年那些事給弄明白的。
憂兒心裡盤算了一下,如今知道這些事的,除了她父王和娘親之外,便只有祖母段老夫人和她公爹段長楓了,祖母病重,她也不願意再回梁王府,當年之事便無法去問祖母,好在段長楓鎮守玉壁,平日里待她還算慈愛,當年之事,去問他,其實最合適。
這樣想著,憂兒便讓人準備了馬車,然後從平城啟程去玉壁......
憂兒一直都知道玉壁是一座孤城,但親自到了玉壁,還是被震撼到了,這樣一座小小的城池,三面環山,只有一條河流,公爹當年居然能以八千守城將領阻擋柔然二十萬鐵騎,難怪他能一戰成名,這樣的功績,只怕放眼過去幾百年,都未曾有人能出其右。
憂兒來到玉壁時太陽已落山,她趕著城門關閉之前進了城,並出示了自己的玉牌,守城的侍衛和將領連忙給她磕頭請安。
憂兒坐在馬車上,隔著帘子,問守城將領:「本宮此次前來是有要事與梁王商議,本宮聽說梁王在玉壁時並非住在梁王府,而是住在一個小院子里?」
將領恭恭敬敬地道:「確實如此,梁王忙完軍務之後便會回到城東的一個小宅院之中,也不讓我們保護,好在玉壁城都是駐軍和駐軍家屬,我們對城門勘察甚是嚴格,所以公主不用憂心梁王安危,只要入了這玉壁城,不論住哪裡,公主都可高枕無憂。」
憂兒滿意的點點頭,然後問那位守將要了梁王居住的小院落的住址,在將領的指點之下,馬夫沿著地圖,很快便找到了梁王的居所。
憂兒掀起馬車的帘子,仔細的觀察兩邊的街坊,發現玉壁城池很小,房屋簡陋,所居者大多都是戍邊的將士和他們的妻兒,讓她意外的是,她公爹梁王所住的院子擠在一群軍官的院落里,既簡陋又不起眼。
憂兒下了馬車,發現公爹院落四周確實是無人看守,彷彿這就是一座再尋常不過的宅院。
憂兒下了馬車,來到院子門前,正要敲門,意外地聽到裡面傳來了段修宇的聲音,她一驚,連忙跳到了馬車上,第一反應便是讓車夫趕緊駕著馬車回去,可轉念一想,她入城時,城門已經快要關閉了,現在一定已然關閉了,她此時恐怕出不了城門。
若是入住梁王府,一定會被公爹和段修宇發現的,與其如此,那還不如直接院叩門而入,堂而皇之的去找公爹,當著段修宇的面問清楚公爹與她娘親當年的事,她從來便不信娘親是朝三暮四水性楊花之人,等證明了娘親的清白,她再理直氣壯的與他和離。
想到這裡,憂兒又下了馬車,並讓車夫將馬車駕去遠一點的地方,然後打算再次扣門,好巧不巧的,就在憂兒準備再次扣門的時候,聽見段長楓的說話聲:「......段家被滅門之後,我娘和我師傅帶著我和妹妹蓁兒開始了逃亡之路...」
憂兒扣門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她突然意識到公爹這是在與段修宇講當年之事,她收回懸在空中的手,心裡糾結了一番,決定先不進去,而是從右邊的巷子拐進去,來到院落後牆,斂去自己的氣息,輕輕一躍,躍到了房頂之上,因夜色黑沉,而段長楓又沉浸在過往的回憶之中,段修宇聽得專註,所以兩人都未發現憂兒已然躍到了屋頂之上。
院子里,段長楓與段修宇坐在一張簡陋的石桌前,桌上點了一支小蠟燭,放了幾道小菜,地上有幾罈子好酒,父子二人也算是對著月色秉燭夜談了。
「...你娘親常常來城樓給你舅父送飯,我與你舅父交好,你娘親長得美麗,人也溫柔,一來二去我們便熟了,她是我第一個愛上的女子,那時你外祖父母看不上我,不同意你娘親與我交往,你娘親只能偷跑出來見我,那時的歲月雖然很貧苦,但卻很美好,直到今天,我依然無法忘記她將自己所有首飾都變賣了,然後將錢拿到我面前,想要我儘快攢足聘禮上門去提親。」怎麼突然跳到了她婆婆崔綺了?憂兒覺得自己因翻牆耽誤了些時間,所以漏聽了一段,不過從公爹的話里,這公爹和婆婆應該是兩情相悅,娘親又怎麼會和公爹扯上關係。
「娘親那是慧眼識英雄,當年對父王也算是一往情深了。」段修宇一直以為自己的娘親只是父王納的一個尋常人家的良妾,卻不知,娘親竟然是父王最初的愛戀。
「即便綺兒將所有首飾都變賣了,但當時我和你祖母日子過得十分艱苦,再如何省吃儉用,也湊不到你外祖父母要求的那些聘禮,就在我為聘禮而犯愁的時候,一次幫著娘親忙田裡的活,無意間在河水裡救起了一個身受重傷的女子。」故事講到這裡,段長楓似乎有些講不下去了,他閉上眼睛,喝了一口酒,才又緩緩地道:「那個女子不是別人,正是當朝的平陽公主,也就是憂兒的娘親。」
段修宇震驚地睜大了眼睛,連屋頂的憂兒也被驚到了,只聽段長楓繼續道:「平陽公主與駙馬李秦川之事想來你也有所耳聞,當年李秦川在公主懷孕之時與表妹鄭詩詩做下苟且之事,被發現之後,不管公主心中傷痛,不依不饒的想要納妾,最後導致公主流產,當時的皇帝也就是平陽公主的父親項辰一怒之下將公主帶回了宮中,並賜他們和離,公主也因此遠走江湖。」
段修宇點點頭:「這個故事我聽過,就是現在很多酒樓的說書先生也經常講這個故事。」
「可沒有人知道,平陽公主闖蕩江湖時,因為沒有江湖經驗而被暗鬼門的人刺殺,身受重傷掉入河中最終被我和娘親所救。」段長楓不由得想起了那時的念兒,雖然臉被毀得很恐怖,湯茗用白色的紗布將她的臉包了一個嚴嚴實實,但是她的眼睛卻特別的美麗,並且十分明亮:「念兒被我們救了之後就一直留在我家養傷,傷好之後,也許是因為被李秦川傷得深了,又被江湖上的追殺給嚇到了,她隱瞞了自己的身份,只說自己無處可去,想要我們收留她,我和你祖母自然不能看著她一個柔弱的女子漂泊江湖,便將她留了下來,而念兒作為報答,將她身上僅有的兩個首飾,一個玉簪和一塊玉佩給了我娘,讓她去當鋪當了,好儘快湊齊聘禮,上崔家去提親,她是平陽公主,身上最普通之物,也是價值連城,當了玉簪和玉佩之後,我和娘親,備足了聘禮,去了崔家...」
不知不覺間,憂兒也聽得入神了,而段長楓就著月色,喝著暖酒,將那些傷痛的過往一一道來:「...玉壁一戰,我功成名就,被陛下破格晉陞為梁國公,我當時幾乎高興得忘了形,熬了這麼多年,我終於能恢復家族榮耀,更高興的是念兒終於不用為我吃苦,我可以給她最好的生活,可那時的我根本就不知道,她是公主,她在意的根本不是榮華富貴,她在意的只是我這個人,立功之後,我帶著她高高興興的離開了玉壁,離開了這個住了兩年的小院落,當時的我只覺得志得意滿,意氣風發,一戰成名,受朝廷重視,得享爵位,並且身邊又有念兒這樣的美人相伴...」
在公爹的故事裡,憂兒彷彿看到了年輕時的娘親,放下了公主之尊,作為一個最平常的女子,為自己心愛的男子洗衣做飯縫製衣裳,而那個男子也放下了心中已然出嫁的舊愛,十分珍愛她,一心想要建功立業,最終功成名就。
憂兒蹙眉,她從未想過,娘親與公爹,竟然有過這樣的情緣,既然他們真心相愛,又得皇祖父賜婚,為什麼她會是裴湛之女。
憂兒稍一分神,便沒有專註的去聽段長楓的話,待她回過神來之後,公爹已然講到了皇帝賜婚公主,可公公因為不知道公主就是身旁的女子,所以一直很抗拒娶公主,而她婆婆崔綺在此時再次出現,公爹覺得婆母如此可憐,都是因為自己上門提親晚了,便一心一意的想要彌補她而忽視了娘親的存在,裴湛便藉此機會對娘親殷勤追求,可娘親始終不為所動,然後便是燈會行刺,娘親為了護住公爹和婆母受了重傷,被裴湛接去了秦王府養傷,再後來,娘親傷愈回來了,卻也心灰意冷,一心想要離開公爹回京城去,那時公爹才發現娘親對他而言有多重要,苦苦挽留,卻終是沒有留住,公爹幾次想要將自己當年身上背負仇恨說出,可每次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
憂兒有些唏噓,因為故事聽得入迷了,所以她為公爹未能將娘親留下而覺得有些傷感,明明是兩情相悅的人,就這樣分開了,可轉念一想,娘親最終還是嫁給了公爹的,並且是皇祖父親自賜的婚,這樣一來,憂兒的心中的惋惜之情便少了,她突然覺得娘親和公爹的故事那便是話本子上的故事,竟然比她父王李秦川與娘親的故事還要精彩。
院子里,段長楓開始講述他因賈雲染的舉告而被皇帝提前請入京城,平陽公主為了幫他而去刑部大牢嚇唬賈雲染讓她改口供,然後他們在京城重逢了,再之後,便是平陽公主的身份敗露,段長楓欣然接受了皇帝的賜婚,最後便是他們的大婚之夜......
段長楓停了下來,給自己倒了酒,一口氣喝了,卻覺得還是不夠,一連喝了三杯,卻還是沒有勇氣去回想那晚的事。
「父王與公主有情人終成眷屬那是天大的喜事。」段修宇不懂父王為何如此痛苦惆悵,想著他娘親說自己是平陽公主做主被納入梁王府的,想來公主後來也是成全了父王與娘親的感情的,這不應該是一個很圓滿的故事嗎?
屋檐之上,憂兒的想法與段修宇一模一樣,怎麼聽怎麼覺得公爹與娘親自此之後就應該過上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了。
段長楓又給自己灌了三杯酒,直到酒意有些上頭了,他才有勇氣回憶那晚的事,並且一邊回憶一邊將過往的事說出。
那醜陋不堪的過往,那撕心裂肺的疼痛,憂兒聽著聽著,眼淚不由得就落了下來,而段長楓也哽咽的說不下去了:「......裴湛怕我傷害念兒,便與我做交易,想用十萬大軍換取念兒性命,其實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傷害她,我一心期望著湯茗能夠研製出失魂的藥物,能讓念兒忘記前程往事與我重修舊好,而我當時有太多的事要做,有太多的仇要報,念兒若是留在我身邊,只會更恨我怨我,所以我便將她送去了平城,想著那是一個遠離京城,遠離糾紛之地,想著裴湛一直都是謙謙君子,從不強人所難,他待念兒便猶如天仙,只要念兒不願,他是絕不會勉強她的,我想著只要朝局穩定,等我把握朝政,湯茗研製出那讓人失魂的葯之後,我便出兵攻打平城,將念兒給奪回來,我千算萬算,怎麼也沒有算到,念兒竟然會被裴湛的一往情深所打動,或者說,因為她對她父皇的承諾,那些年,她活的十分痛苦,愛不能愛,恨不能恨,甚至連死都不行,在這樣的絕望之下,裴湛的陪伴給了她最大的溫暖,為了打發餘生,她想要一個孩子,裴湛自然是願意給她的。」
「...那個孩子就是憂兒?」聽到這裡,段修宇只覺心中一片冰涼,他怎麼也沒有料到,自己的父王與憂兒的娘親之間居然有過這樣刻骨銘心的愛恨情仇。
段長楓點了點頭:「當我知道念兒懷了裴湛的孩子之後,我便如瘋了一般,什麼都不想,帶著兵就衝去了平城,裴湛不料我會突出奇兵攻打平城,根本來不及調遣六郡的兵馬,眼看著平城即將失守,念兒以為我是來殺她的,為保全城百姓性命,她點了裴湛的穴道,拿了裴湛的令牌,讓守城的將士主動投降,身懷六甲的她站在了高高的城牆之上,說她願意束手就擒,只要我放過平城百姓!」
屋檐上,憂兒拚命的用手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可不管她多用力,即便是將自己的臉都捂紅了,由於太過傷心,還是會發出很輕微的嗚咽聲,好在段長楓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之中,而段修宇被這個故事嚇到了,只覺得冷汗颼颼,都沒有注意到趴在了屋頂之上傷心哭泣的憂兒。
說著說著,段長楓便笑了:「後來湯茗的失魂葯並沒有起效,可念兒說她依舊願意與我冰釋前嫌,只因為我手握重兵,她皇兄又太過荒誕不羈,她想要利用我手上的兵馬,將我與她將來的孩子,推上那最至尊之位。」
「可是父王與公主並未有孩子!」段修宇想著平陽公主最終確實將自己的兒子推上了皇位,可項政是平陽公主與李秦川的孩子,並非與他父王的。
段長楓仰頭,又將一杯烈酒吞下肚子,痛苦地道:「在我心中,憂兒就是我和她的孩子,其實我根本不在乎孩子或者皇位,我在乎的是她願意回到我身邊,當時只要她願意回到我身邊,我願為她做一切事情,她想要她的孩子繼承帝位,我就全力幫著她,她想要做女皇帝,我也依著她,甚至她不依不饒的要我納你娘為妾,我雖心中傷痛,卻也答應了她,但凡她想要的,但凡我有的,我都想要給她,自她願與我回洛陽重修就好之後,我們就絕口不提大婚那晚發生的事,可是不提並不代表被遺忘,念兒也從未忘記過我是她的殺父仇人,她只是學會了隱忍,學會了強顏歡笑,學會了虛與委蛇,學會了蟄伏,可即便她對我全是虛情假意,那段有她陪伴的歲月,卻是我這輩子做過最美的一場夢,而這場夢,只維持了一年多,終於在一次項諾的布局之中,念兒為我布了一個局中局,想要將我一擊擊殺!!!」
那場戰役其實十分慘烈,而裴湛就死於那場戰役之中,但段長楓卻不想多提,只說了項諾是如何將他調走,然後逼迫念兒與柔然可汗和親,念兒早就知道了她皇兄的部署,卻隱而不發,直到他帶著軍隊馬不停蹄地趕到那裡打跑了柔然軍隊之後,趙蕭和裴湛的兵馬奇迹般地出現在了錦州城外,而段長楓藉助了地理位置的優勢,打了一場以少勝多的仗。
段長楓凄然道:「那場仗,念兒輸得十分慘烈,在萬念俱灰之下,她攜著裴湛的手,一起跳入了懸崖之中,裴湛深愛念兒,自然捨不得她赴死,便在摔落懸崖之時,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了她,而那懸崖也不深,所以當時裴湛身死,念兒卻奇迹般地活了下來,自那之後,念兒與我算是徹底的決裂了,為了對付她兄長,我們表面上還維繫著夫妻的關係,但她不讓我靠近她的院子,除了上朝下朝,她連看我一眼都不願意,自那時起,我就知道我徹底的失去她了,並且永遠都不可能再將她追回,而我唯一能為她做的,便是想方設法將她推上女皇之位,然後遠離京城,為她戍守邊疆!!!」
段長楓講完過往之事,見兒子臉色慘白,知他心中惶恐,便勸慰道:「念兒既然願意將憂兒嫁給你,想來是真的放下了當年的恩怨,你外祖母和你娘親這次過分了,我會隨你回平城懲戒她們一番,然後上報朝廷,我這半輩子都沉浸在失去念兒的痛苦之中,自然不會讓你重蹈覆轍,我看得出來,你對憂兒是動了真情的,不管是為了你還是為了我自己,我都一定不會看著你們和離的,憂兒是念兒的血脈,只要她一天是我段家的兒媳,我與念兒之間就有一層牽扯,即便她如今已然不愛我了,卻也斬不斷這層牽扯。」
故事講完了,夜也深了,桌上的酒菜全都涼透了,段修宇原本只是因為心中難受想要來探望一下父親,尋求父親的幫助,甚至於在他內心深處,有一個小小的見不得人的期望,那就是憂兒的娘親平陽大長公主真的如自己的娘親和外祖母所說的那般是一個水性楊花不貞不潔的女子,這樣娘親和外祖母也不算是造謠,憂兒再生氣,也不能以此為借口與他和離,卻沒想到,真相居然是這樣的,他終於明白父王這些年為何如此傷痛,以至於畫地為牢,甚至對與自己毫無血緣關係的憂兒如此慈愛。
往事竟然如此不堪,而父王竟然是與先帝合謀殺害魏明帝的弒君之人,若非他們段家手握重兵,想來早已族滅,段修宇從小就聰慧,如今知道了前程往事,忽然明白了祖母的苦心,祖母為他求娶當朝公主為妻,為的就是與平陽公主化干戈為玉帛,護住他父子的性命和日後的前程。
段修宇看著父王空洞虛無的目光,想著他十年如一日的活在過往的痛苦裡,對身邊的人和事皆不聞不問,心中也十分難受,便想著寬慰一下父親:「憂兒說平陽大長公主這些年與蜀王李秦川夫妻恩愛,想來也是放下了當年之事,我娘親雖然出生低微,但是對父王也是一往情深,父王何不放下過去,憐取眼前人呢?」
段修宇的話刺痛了段長楓的心,這些年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念兒,提起李秦川,如今卻是被他兒子提起,段長楓環顧這間他住了半輩子的簡陋平房,眼中竟隱隱的泛出了淚光:「當年我將念兒從平城搶回洛陽的路上,我曾問她喜歡什麼,念兒說在大婚之前,她最喜歡的就是我,她寧願我沒有立功,沒有封侯拜相,一輩子只是一個城門的守將,而她也願意放棄公主之尊,一輩子做一個為我洗衣做飯的傻丫頭。」
段長楓苦笑道:「平陽公主與李秦川夫妻感情如何與我無關,我守著這個院子,守著的是那個願為我洗衣做飯的念兒,這些年我和念兒一起,生活在這個小小的院落里,我覺得很幸福,尤其是我每次從軍營里回來,打開門的瞬間,都能看到她對我笑,她坐在這個院子的椅子上,等著我做她最喜歡的白糖糕,棗泥糕,清蒸魚,吃完飯,我們會一起欣賞月色,有時會一起習武練劍,十多年了,我和她在這裡生活的很幸福。」
段修宇看著已然病入膏肓的父親,心中傷痛,可他卻知道,父親為了不讓自己絕望棄世,所以才十數年如一日的活在了自己的夢裡,從夢裡將他喚醒,那對他才是真正的殘忍。
段修宇不再說什麼,只說夜涼如水,勸父親早點回房休息,段長楓今日酒喝得有點多,再加上往事的傷痛,他覺得自己確實需要休息了,便先回房了。
院子里,段修宇呆愣愣的坐著,若是兩年前,即便父王與他說了這些往事,他只怕也是不能理解父王心中的傷痛,可自從與憂兒成婚之後,他終於明白情為何物,自問若自己與父王易地而處,只怕早已出家當了和尚,再不理世間之事。
憂兒偷偷的從屋頂躍了下來,恍恍惚惚的從後巷走到了大街上,馬車車夫見她出來,連忙駕著馬車迎了上來,問憂兒:「公主,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憂兒連忙摸干臉上的淚痕,慢一拍的回過神,在車夫和一個內侍的幫扶之下上了馬車,想了一會兒,道:「去驛站吧,休息一晚,明日一早我們就回平城。」
車夫駕著馬車向驛站行去,玉壁很小,不一會兒驛站便到了,憂兒亮出了自己的身份,並且對驛站的人說自己剛從公公的院落里過來,因為院落太簡陋了,自己住不慣,而梁王府又太陳舊,需要修葺,所以才被公公打發過來驛站休息。
驛站的人見憂兒說的有模有樣,真以為她與段長楓已然見過面了,就沒再派人去稟報段長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