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九十一章
馮甄一聽這話就愣住了。黑狗是誰,馮甄當然還記得,當初如果不是黑狗,還真不知道黃三爺會把他怎麼樣呢,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這麼順利好手好腳地加入到抗日隊伍中。不過葉榮秋開口就問他這個,他還真有些反應不過來。
葉榮秋以為他是不記得黑狗了。畢竟馮甄跟黑狗的關係並不深,統共也就見了兩三面,他要把人忘了也是情有可原的。於是他忙道:「黃三爺你還記得么?黑狗以前是黃三的手下,你見過他的,有一次在茶館里……」
馮甄抬手打斷了他:「我記得記得,這傢伙留給我的印象可深了。怎麼了,我離開重慶以後就沒見過他啊。你找他幹什麼?」
「啊……」葉榮秋聽他沒見過黑狗,悵然地嘆了口氣,也沒回答馮甄的問題。
馮甄跟他老友相逢,簡直有無數話想說,沒想到葉榮秋開口就跟他打斷黑狗的下落,一聽他沒消息之後居然就蔫了,好像對他這個老友一點興趣都沒有。馮甄不由吃醋了,開起了重慶腔:「咋了嘛你,這啥子表情嘛,你同我就么的話要講?」
葉榮秋強打精神笑了笑:「沒有,我有好多話要同你講,今天晚上我去你那裡。」
呂聯龍連忙道:「我還有事,我就先走了,馮連長,你沒啥事就在這陪著你老同學吧。」
馮甄連連點頭,開玩笑道:「好嘞,我偷個師,跟他學學怎麼修大炮。」
呂聯龍走了,葉榮秋又開始修理戰防炮,馮甄在他身邊蹲下,給他遞工具,跟他聊天。
「把鉗子遞給我。」葉榮秋說。
馮甄忙找出鉗子遞給他,看他嫻熟地把幾個部件組裝起來,驚訝得合不攏嘴:「你還真會修大炮!我早就聽說過獨立五團有你這麼個人才了,一開始還以為你重名,你大學裡面明明是學管理的,怎麼會修武器?你這幾年到底都經歷了什麼啊?話說回來,你怎麼會參軍的,我真是好奇死了!」
葉榮秋一邊組裝零件,一邊笑道:「說來話長啦。其實你參軍沒多久以後,我也離開重慶了,一開始也沒想過參軍,後來都是誤打誤撞的。」他報了個**隊伍的番號,「聽說過嗎?我以前的隊伍。」
馮甄想了會兒:「好像聽過。」
葉榮秋說:「我們打過瑞昌。」
馮甄突然驚呼了一聲:「啊,我想起來了!你們的團長,是不是叫顧修戈?」
葉榮秋點點頭。
馮甄拍手:「我聽說過你們這支隊伍!原來你是這個團的!了不起啊!你們曾經把瑞昌從日軍手裡奪回來過,還收編了一支偽軍是不是?咱們在鄂南的隊伍沒有人不知道你們的事迹的!」
顧修戈帶的雜牌軍團,其實連個正經的番號都沒有,他的番號還是他自己給編的。他帶著從前線上逃出來的殘兵敗將們,把駐守瑞昌的日軍打了個落花流水,還忽悠日偽軍跟他一起上戰場打鬼子,雖然那一戰徹底斷送了他們,可他的名聲卻傳了出去,**隊伍倒是沒幾個知道這支雜牌軍的,可是奮鬥在鄂南抗日前線的游擊隊員們沒有不知道這幾個英雄的。
葉榮秋聽馮甄誇讚自己過去的隊伍,卻沒有覺得高興,反而有些悲哀。曾經他是那麼的恨顧修戈,可後來,那些他看不上的同袍兄弟們卻成了他日日夜夜思念的人。如今人已經沒有了,便是再為人稱頌,又有什麼用呢?
馮甄連連驚嘆:「天吶,我真是太好奇你這些年到底都經歷過什麼了!」
「嗯……」葉榮秋說,「把那個螺絲遞給我。」
馮甄連忙照著他的指示把他需要的零件遞給他。
兩人一邊修戰防炮,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馮甄是一離開重慶就加入了共|產革|命隊伍,打了好幾年遊記,後來加入了新四軍,一步步升到了連長。葉榮秋告訴他自己一開始其實是被抓了壯丁參軍的。如果是以前,葉榮秋說起過去的這段事,必然是咬牙切齒的,因為這件事完全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把他從一個榮華富貴的大少爺直接變成了一個吃盡苦頭的小兵。可是現在再說起來,他心裡已經完全沒有憤恨了,甚至還有些慶幸。如果當初不是被迫參軍了,他現在又會是什麼樣的人呢?在戰亂中守著他不知所云的驕傲痛苦地死去?為了生存成為發國難財的商賈?至少像現在這樣,他覺得自己用黑狗救下的這條命活著是有意義有價值的。
馮甄問葉榮秋:「你跟黑狗是怎麼回事?」
葉榮秋手上的動作停了停,又開始繼續擰螺絲:「他啊……說來話長了。他是除了我爹和我哥我唯一能依靠的人。如果你見到他,立刻來告訴我。」
馮甄驚訝地挑眉:「你們後來變成好朋友了?我記得那時候他沒少為難你,你很討厭他來著。不過他不是什麼壞人,我那時候就能看出來。」他想了想,笑了起來,「我對那傢伙印象挺深刻的,他做起事來真是……雖說是好事,讓他做起來都變了味了。他還跟我親過嘴呢。」
「啪!」葉榮秋手裡的的鉗子直接脫手掉到了地上。他猛地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著馮甄:「啥?啥?!啥??!!」
馮甄被葉榮秋連續三聲啥給嚇到了,葉榮秋一聲叫得比一聲響,那態度簡直是質問,眼神跟把刀子似的鋒利。
「呃……有那麼驚訝嘛。我那時候不是被黃三爺給抓了么,他為了救我出來,騙黃三爺說我跟他是……那個啥關係。後來黃三就把我放了。」馮甄縮了縮脖子。
葉榮秋知道馮甄是被黑狗救的,不過那時候他跟黑狗沒那麼熟,黑狗救馮甄他覺得是在贖罪,具體是怎麼救出來的,他也沒問過。聽馮甄這麼說,他這心裡簡直是……黑狗居然跟馮甄親過嘴!!
葉榮秋面無表情地撿起鉗子,突然覺得力大無窮,恨不得一把把鉗子給捏碎了。不過片刻之後,他又覺得全身無力,連抓鉗子的手都在哆嗦。黑狗……到底在哪兒呢……
「你咋了?」馮甄問道。
葉榮秋搖搖頭:「沒啥。」他倒是想警告馮甄,以後不許再跟黑狗親嘴,可現在說這話已經沒有意義了。
「話說你家人呢?你說你是被抓來的,那你參軍的事他們知道么?」
葉榮秋搖頭:「不知道。我聽人說我家讓日軍空襲的炸彈給炸沒了,人咋樣了我現在都不知道,這幾年我都沒機會回重慶。」
馮甄皺眉,嘆息:「唉……有機會,我也幫你打聽打聽,我認識幾個老家也在重慶的人,說不定你爹他們還活著。」
「好。」葉榮秋道,「多謝。」
馮甄默默打量著葉榮秋。五六年沒見,葉榮秋跟他記憶中的已經判若兩人了。當初的葉榮秋也不愛說話,但那是因為他全身上下充滿了傲氣,馮甄要不是因為詩寫得好,恐怕也得不到他的青睞。但現在的葉榮秋,似乎話比從前更少了,然他身上已經沒有了從前的傲慢,他成熟沉穩了不少,給人一種可靠的感覺。
葉榮秋忙碌了一整天,總算把戰防炮修好了。他託人給黃暮帶了個口訊,說自己今天晚上跟老同學住一起,明天再回部隊。
晚上葉榮秋和馮甄睡一張床。葉榮秋念大學的時候朋友並不多,這跟他過去的性格有關係,有些在念書的時候是朋友,畢業以後,不相互聯繫,關係漸漸也就淡了。馮甄因為在詩文上和葉榮秋的喜好相近,畢業之後還會互相交換詩作欣賞,所以關係才比較好。
馮甄和葉榮秋都捨不得睡覺,喋喋不休地聊天。馮甄更傾向於聊這些年他們分開之後各自的經歷,他非常好奇葉榮秋到底是怎麼一步步成長到今天這樣的,是怎麼歷經了磨難創辦兵工廠的,但葉榮秋卻似乎對他們分開之後的事情沒有興趣,不停地把話題引回過去在重慶的日子。
這麼幾年來,葉榮秋身邊來了很多人,又走了很多人,可是這些人都跟黑狗沒有關係。已經沒有人能陪他聊關於黑狗的話題了。馮甄雖然和黑狗接觸的不多,但他認識黑狗,這對葉榮秋來說已經難能可貴。
「你覺得,黑狗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葉榮秋問道。
馮甄深深地無奈了:「茂實,這個問題你都問了三遍了啊。你見了我頭一句話就是問黑狗,現在說來說去你怎麼還是在說黑狗啊?你跟他關係那麼好了?」
葉榮秋竟然嚴肅了:「他對我來說……是特別……不,是最重要的人。」
馮甄一怔,無意義地啊了一聲。
在葉榮秋殷切的目光下,馮甄為難地撓了撓頭:「他這個人吧……可是我跟他接觸真的不深……我就覺得他不是個普通的混子,你跟我說的那些事,確實像他會做出來的。他是個很有義氣的人,心地挺好的,就是把自己裝成壞蛋。他要是在這,我覺得他去當間諜倒是挺好的。」
葉榮秋垂著眼不語,馮甄剛才說的關於黑狗的每一字,他都在細細回味,像是種奢侈的享受一般。
馮甄打了個哈欠:「都聊到那麼晚了啊。早點睡吧,反正我現在知道你在哪了,有空我就來找你,我們接著聊。明天早上我還要去第九戰區。」
葉榮秋問他:「你去第九戰區幹啥?」
馮甄揉著眼睛道:「去開展抗日動員工作,發展根據地。得想辦法肅清特務、土匪,瓦解偽軍,這些工作不做好,抗日工作就不能展開。」
葉榮秋問道:「現在你負責這個?」
馮甄點頭:「主要工作就是這個。」這種動員工作其實並不比打仗容易多少,當地勢力錯綜複雜,如果讓特務和日偽發現了,很容易遭到暗殺。但動員工作也必須要進行,不擴充自己的勢力,就勢單力薄,無法跟日本鬼子抗爭。
葉榮秋若有所思:「你在戰區活動,是不是能見到很多人?」
馮甄點頭:「那是肯定的,但是就怕碰到日偽和特務,他們偽裝成平民潛伏在百姓中,給我們拉後腿。」
葉榮秋又問:「那你要是能發動群眾一起找人,是不是找到一個人就容易很多了?」
馮甄好笑:「想啥子呢。我們抗日活動都沒搞起來,你就想讓大家幫你去找人?要不你調到我們隊伍里來,你跟我一起去做工作,說不定黑狗還真在戰區里呢。」
葉榮秋不語。
馮甄翻了個身,喃喃道:「睡吧……睡醒了再說……」他已十分睏倦,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葉榮秋睜開眼,盯著黑暗中的房梁,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