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番外1
天佑九年七月,顧命大臣、中書令邵秉烈上書深述己罪,乞骸骨。皇帝未加挽留。第三日,邵秉烈一乘馬車,自長安出發,回歸老家并州。
臨行,回首望長安城牆郭林立,最高的一處是報時的大元宮鐘鼓樓,如今都已在身外。老相暗嘆一聲,迴轉過身,躬身進入馬車。
「邵公留步!」
馬蹄聲聲,邵秉烈回首一張,是新上任的中書令、原大理寺卿裴義和戶部尚書丁寸。邵秉烈稍感意外。這二人,一人是他青少年時期的偶像、如今的繼任者,一個曾是他得意門生,已轉身投靠天子,邵黨中的叛徒。他向二人一揖,並不說話。
丁寸滾下馬來,裴義也在下人的攙扶下落馬,裴義道,「仲秋,我送你一程。」
邵秉烈向他輕輕拱手,丁寸也道,「學生是奉聖人之命來送老師。」
邵秉烈微微一愣,裴義道,「皇上是寬仁的。」
邵秉烈長嘆,承認,「是。」
裴義又道,「仲秋回鄉,著書養老,不失為一樁美事。」
邵秉烈道,「我祝步美(注)輔弼聖上,成就我大周盛世。」
裴義拱手,「仲秋,盛世之初,亦有你的功勞。」
邵秉烈轉向丁寸。此前門生去邵府送別,丁寸亦悄悄去了,皆沒有被允許入內。見老相看過來,丁寸跪倒,邵秉烈再長嘆一聲,「起來吧。」丁寸道,「學生永遠是您的學生。」
邵秉烈不再說話,轉身鑽進馬車。
裴、丁二人一直目送他的青布馬車消失在淡淡黃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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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命御史孟顯章、隋後梁二人彈劾吏部、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等人,至七月底,因撞車案倒台的邵黨一派共十餘人,補何明清入中書省。
授意安可仰彈劾兵部尚書謝蒼,安可仰隨邵黨崩台亦被罷官入獄,皇帝卻將他彈劾謝蒼的奏摺發中書省會六部,命提出意見。百官有短暫的疑惑,但很快,就得到御史、官員的會心響應。其間牽出六年前左都御史盛肇毅血案,雖然那件事最終的裁決人正是當今的天子,但皇上是沒有錯的,最終的結論是,正是邵黨與謝蒼的爭權傾軋,謝蒼構陷造成盛家血案,盛氏一案,確有冤情。
便為盛氏一門平冤昭雪,恢復門第,可幸正有嫡孫予印,承繼門楣。
皇帝則當朝申斥謝蒼,雲其窺伺天威,擾亂聖聽,其心可誅!當然,君王說的究竟是哪一樁事,是六年前還是幾天前,君臣二人,心知肚明。但聖意已決,無可更改。褫奪謝蒼所有官職、爵位,投入大獄。本應株連全族,但念其早年隨侍有功,賜一方白綾,只取其一人命耳。
皇帝清掃邵黨,卻沒有想到邵黨的死對頭、皇帝曾經的心腹謝蒼竟是受到處罰最嚴重的一個。他起於庚申之變,發達於盛肇毅一案,最後也死於盛家之案。若是沒有徵央宮裡的那一位蓮貴妃娘娘,不知道這結局會否有所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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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盛予印入九陽行宮拜見皇帝,皇帝說了一些安慰的話,命他去長樂殿見貴妃。
因方貴妃患了眼疾,被送回大元宮靜心醫治,自此長信宮相當於已是冷宮,宮中庶務全交給了初初處理。
她帶上予印,一起來到太後宮殿。當年若非任氏,這一對姑侄早已命喪黃泉,哪裡還有今日。因此那盛予印見到太后,以大禮行之,太後點頭,命左右,「快些兒扶小爵爺起來。」
恰太子來了,予印又拜見太子,太子比他略小三兩歲,一見之下,難得有與他差不多年歲的孩子,喜愛予印靈慧識禮,太后見兩人投緣,便讓他們去別處玩耍,自己與初初說話。
「方氏做錯了事,但兩個孩子著實無辜。你覺得,誰來撫養他們比較好?」太后問道。
初初見太后沒有撫養方貴妃一雙兒女的意思,思量了一下,「臣妾如今剛接了宮中庶務,只恐出錯。」
太后道,「你的事情多,單單皇帝、三郎已夠費心。放你那裡也不合適。」
「娘娘體恤。」撫養皇子公主這樣的大事,太后肯定已有了主意,不過是想借自己問皇帝的意思,初初自然不會提出建議。
果然,聽她問道,「許婕妤溫柔敦厚,家學教養,便讓她代為撫育,你覺得如何?」
初初道,「臣妾覺得合適。」
太后露出笑容,「我今兒跟皇帝說說。」
後來果然命許知萱撫育大公主、四皇子,並晉其為正三品貴人。
初初帶予印離開后。太后的乳母蔡氏上前,告訴她,「太子很喜歡盛小爵爺,方才央著我,想讓小爵爺進宮陪他讀書。」
太后不說話。蔡氏問,「娘娘?」
太后嘆,「嬤嬤,你看貴妃是什麼樣的人?」
蔡氏知道她指的是初初,想一想道,「娘娘對盛家有大恩,五小姐看著也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娘娘是擔心……?」
太後半晌不語,最後再一嘆,「形勢比人強啊!皇帝如此鍾愛於她,誰知道還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蔡氏道,「她畢竟不是謝太后。況太子名分已定。」
太后搖頭,「人之故不如勢之新。只可惜方蘊兮太急躁了些,若有她在,我還可以多擺姿態。如今沒了這麼個人,少了多少緩衝。偏偏安茹她們都是不中用的。」
蔡氏道,「皇上春秋鼎盛,時間還早呢,誰知道以後又會迷上誰。況老奴看,皇上確不是感情用事的人。」
任氏笑,「比他老子是好些。」
「許婕妤是安分的,由她撫養兩個孩子,我確放心些。哎,兩個小孩也可憐,你傳我的話,不許有奴婢們對他們不尊敬,知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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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皇帝擺駕長樂殿。初初將太后建議由許知萱撫育方氏子女一事說了,皇帝問她,「你覺得如何?」
初初道,「許婕妤有定數(有城府),難得是個心寬的(厚道人),臣妾覺得合適。」
燕賾道,「便這樣吧。」
晚膳時,乳娘領著小龜來了。皇帝道,「父皇給你帶了個禮物。」說著小太監陳六提著一架鎏金鵝頭鳥架子進了來,上面立著一隻綠毛紅冠小鸚鵡,還不會說話,見到人也不畏懼,兩隻眼睛滴溜溜亂轉。
孩子本來好好的,未料見到這一隻鳥兒,霎時間一愣,竟而哭了起來。乳娘忙看向皇帝,有些不安,「陛下,剛才三皇子殿下還好好兒的。」
皇帝將兒子抱起,小龜抽抽搭搭的,「戶王,我想騎馬。」
初初道,「天都要黑了,快別鬧了。」
皇帝卻道,「我帶他去。」
初初勸,「陛下……」
燕賾對懷裡的小龜,「三郎,父皇帶你去騎馬,咱們騎五圈就回來,好不好?」
小龜扁著嘴,還有些委屈,「六圈。」
燕賾笑,「好,六圈。」
近侍們忙出去準備,初初告訴他們,「天晚了,別讓太快。」
「是。」宮人們齊齊應。
靠近前殿有一處圈場。皇帝一手持著燈籠,一手將兒子抱在懷裡,橙紅色的燈籠和著馬蹄,穩穩地亮在前頭,小龜漸漸不哭了,安安靜靜地在皇帝懷中。
回來,孩子睡著了。乳母擔心,他還沒吃飯,問娘娘要不要將三皇子喚醒。皇帝道,「別吵醒他,餓了他自然會醒來吃的。」
這邊廂服侍皇帝用完膳,回到寢閣,初初道,「皇上太嬌慣他了。」
皇帝道,「三郎是個好孩子。」
初初回眸,「皇上是說小龜,還是說自己呢?」
燕賾不禁有些受寵若驚,灼灼的眼睛更亮了,握住美人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