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生者與死者

第412章 生者與死者

這天晚上,肖堯回家給奶奶拿一些換洗衣服。

家裡的固定電話忽然響起了很尖利的聲音。

肖堯向來不喜歡在夜晚聽到這個聲音,因為它總是讓他感到心驚肉跳。

而且帶來的,從來都是壞消息。

打個比方說,班主任老師告狀的電話。

「喂?」肖堯接電話的時候,語氣還是有些抽噎。

「肖堯,是我。」電話里響起的是郁璐穎的聲音。

「怎麼了?」肖堯已經隱隱約約猜到郁璐穎要說什麼了。

「……奶奶。」郁璐穎沉默良久后,開口道。

「我知道了。」這一刻,肖堯心如止水:「我現在過來。」

等了兩分鐘,沈婕沒有回復。

「也沒說不聞不問,」肖堯疲憊地說:「但是他們應該是不大開心的,說既然我是長孫,權利義務相對等,殯葬這一塊我出錢出力那都是應該的——就摁鬧脾氣唄。」

「我爸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還有另一個妹妹,「肖堯告訴天韻:「但你還記得不?昨天尼瑪前腳剛走,後腳她就召集了所有親戚和遺囑公證人交待後事,把這套房子還有她的全部存款都留給她的長孫,我。」

嗯。

「你說你在赤道幾內亞回不來是什麼意思?」肖堯拎著固定電話的聽筒,幾乎是在咆哮:「那是你媽!你媽的追悼會!」

是小婕呀~:

以上就是全部聊天記錄,沈婕一共回了他六個字,嗯,嗯,嗯,去洗澡。

奶奶的換洗衣物自是不用再帶了,他攔到了一輛計程車,心急火燎地趕往醫院。

「對,」肖堯疲憊地同意道:「我們家的人都是白眼狼,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堂吉訶德:

睡了嗎?」

首先,郁璐穎和她的父母、舅舅他們都來幫忙張羅了。

「堂吉訶德:

[表情]

堂吉訶德:

是小婕呀~:

嗯。

「就為了這套破房子,」天韻難以置通道:「他們連自己媽的身後事都不聞不問了?你這些親戚就都這麼勢利?」

「我是說你們姓肖的,」天韻想了想,認為上面這話不太妥,多少濺到了自己身上,遂又修正為:「你們肖家人,沒一個好東西!」

「辦後事的錢我給你匯。」

順便」

——分割線——

在路上,肖堯拿出手機,打開了手機QQ.

QQ界面上顯示堂吉訶德在數小時前發送了好友申請,而「是小婕呀~」則在約10分鐘后通過了驗證請求。

「堂吉訶德:

我奶奶走了。

去洗澡。」

節哀

是小婕呀~:

這一次,是秒回的。

今天,再次謝謝。

這麼大的事情,就落在肖堯、沈天韻這兩個15、6歲的半大孩子身上,誰也沒有經驗,壓力之大可想而知。

「不用你提醒我,」肖tu疲憊地說:「這邊工期緊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回魔都的航班現在因為天氣原因全都停了,外面什麼天氣我看不見你也看不見嗎?」

堂吉訶德:

肖堯抹了抹自己的眼眶,開始編輯信息。

「難道太奶奶除了你爸以外沒別的子女了嗎?」天韻抱怨道:「我怎麼記得不是這樣呢?」

嗯。

肖堯小時候參加過其它長輩的後事,但是操辦後事,這事情他沒幹過。

到家了嗎?

喪事雖然弄得一個頭兩個大,不過還是有人幫了忙。

肖堯:「……」

堂吉訶德:

咋改QQ名字了?

是小婕呀~:

「Yeahwhatever.」肖堯道:「你們姓沈的都是好東西,拋夫棄女,特別好。」

是小婕呀~:

是小婕呀~:

「你們家的人都是白眼狼,」沈天韻暴跳如雷,直接開罵:「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可郁璐穎自己也是個半大孩子,郁家人(們)跟肖堯關係再近,也畢竟算是外人。

住在隔壁的肖堯舅舅倒是比肖堯那不露面的母親有良心,前前後後里裡外外,幫了不少忙。

至於肖tu的弟弟妹妹們,雖然嘴上鬧脾氣說不管,而且也確實在錢上面一毛不拔,但最後到底還是出了力氣。

甚至與肖堯產生了爭執。

「請神父做彌撒?撒么子啦?儂腦子瓦特了。」大嬢嬢說。

「拿(你的)小姑父認得下海廟的住持,」小嬢嬢道:「請下海廟的和尚來做法事超度可以打很大的優惠折扣。」

聽到「下海廟」三個字,肖堯就想到釋慧那老禿驢還沒抓到,大搖其頭。

「好來拿(你們),」叔叔道:「又是神父牧師又是和尚的,現在提倡綠色環保,喪事儉辦,我覺得就找個價佃便宜的一條龍算來——」

往善意的方向想,叔叔倒有可能是好心,想為這小長孫省點錢,不過肖堯並不領情。

「好來!」肖堯抬手打斷了他們的爭執:「既然大家口口聲聲強調我是長子長孫,既然大家表決推舉我來安排奶奶後事,既然大家一致同意由我來負責一切費用,那就我說了算。我說怎麼辦,就得怎麼辦。」

大嬢嬢,小嬢嬢和叔叔見這個晚輩盡然這樣態度強硬,一時都愣了,面面相覷。

然後,兩個嬢嬢跳起來和肖堯吵架。

沈天韻煩躁地捂住耳朵,裹緊她的小被子,在肖堯的床上翻了個身。

「還有,她又是誰啊?怎麼一直在這?」小嬢嬢指著天韻裹著被子的後背問道。

「這裡不知道自己是誰的人多了,你怎麼不問問你自己?」肖堯不耐煩地回懟道。

「你這個小孩怎麼跟家裡大人講話呢?」大嬢嬢厲聲喝道。

「你這麼大的人怎麼跟當家的講話呢?」

……

喪禮應該是在逝者去世后的三日後舉行,這是傳統。

但是由於肖堯、天韻實在是沒經驗,等他們知道這個傳統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

而,和親戚們的爭論不休,導致該做的事情還什麼都沒有做。

然後,爭執的內容又加上對於喪禮一定會延期的指摘和責難。

最後,肖堯乾脆徹底獨斷,把這些不聽指揮,破事又一堆的大人統統請了出去,告訴他們喪禮準時舉辦,此前不必再見。

然後,肖堯向經驗相對豐富的舅舅請教了基本流程,又跟郁波溝通調整后,整理出了一份工作計劃,接著,將小熊、帶魚、張嘉龍等等,能來的全都抓了過來,加上原本就在的郁璐穎和沈天韻,一群孩子兩兩一組,分配了各自能勝任的工作環節,保障了通訊工具,肖堯自己坐陣軍中,居中協調,聯絡安排沈天韻跑腿並支付相關費用。

喪禮的準備工作總算是開始緊鑼密鼓地推進了。

三天以後,繆錦芳的追悼會照計劃在龍華殯儀館舉行。

還是那個地點那條街,肖堯感覺這似乎就是幾個月前宋海建所用的場館,但這部分是張嘉龍負責辦的,他沒留意也很正常——這也就無所謂了。

喪禮沒有請龍華殯儀館的司儀,這場追悼會由郁波住持,實際上就是一台超度亡者靈魂的彌撒。

追悼會的細節想來並不是讀者想看的,在此不做贅述,不過值得一提的是,卡爾施德林先生也不請自來,代表「明業守望者」出席,並送上不菲的弔唁金。

肖堯沒有同他客氣,轉手把這筆錢交給了郁波,請他按照中世紀的傳統,在將來的日子裡為繆錦芳再獻三十三台彌撒。

另外,肖堯見到了久違的表哥、堂哥和表姐,他們還以為天韻是肖堯的女朋友,皆懼驚嘆這位年紀最小的長孫是傻人有傻福。

他們的評價是肖堯和天韻頗有夫妻相,如果不是場合不對,肖堯簡直要啞然失笑了。

這一天雪開始小了一些,等下午即將開始追悼會前的一小時,乾脆完全停了。

肖堯和沈天韻兩個人站在永安廳的門口,迎接來訪的賓客,並收下份子錢。

大小嬢嬢站在永安廳門口的另一側,幫忙迎賓並監督份子錢的數量——她們聲稱這其中也有她們的份,肖堯並不確定這合不合規矩,但看在她們今天態度不錯的份上,就由她們了。

「你進去吧,」肖堯壓低聲音對道:「你站在這算怎麼回事啊?」

「我不能站著這嗎?」天韻小聲道:「我也是直系親屬啊。」

「我怎麼跟我親戚解釋啊,」肖堯苦笑道:「他們只當你是我早戀的對象,小女朋友——一個壞孩子。」

「愛當什麼當什麼唄,」天韻道:「你能找到我這麼好看的女朋友,多有面子。」

「那是,我哥哥姐姐不是都說咱倆有夫妻相嗎?」肖堯道:「看來你還是有點像我的,這都是因為我先好看了,強大的基因。」

「臉都不要了,yue.」天韻道:「我要是長得像你,我的人生就over了。」

「哦喲,來了啊,」肖堯一邊說著,一邊迎上前兩步:「阿姨,穎穎。」

來者正是郁璐穎和郁麗華母女二人。

她們二人進入永安廳后,肖堯本想問天韻「你是我女朋友,那剛剛進去的人是誰」,想想還是算了。

不要沒事討人嫌吧。

「你站在這裡,是想等她吧?」肖堯的眼睛看著龍華大廳進來的門口。

「不然呢?」天韻道:「還能等誰?」

「她不一定會來。」肖堯說。

他希望自己是錯的。

「她說過不來了?」天韻看向肖堯。

「沒說,」肖堯回答道:「她在QQ上說的是,看情況。」

「那不就得了?」天韻道:「她肯定會來的。」

「嗯嗯。」肖堯敷衍道。

但他希望她是對的。

可隨著時間的一分一秒流逝,越接近下午3點整,父女兩人的心就越向下沉去。

越來越沉。

「肖堯,」郁璐穎怯生生的聲音從肖堯的背後想起:「快開始了,舅舅喊你們進去了。」

大嬢嬢和小嬢嬢也抬起手機看了看時間,轉身走進永安廳。

肖堯深吸了一口氣,轉向了天韻:「走吧,咱們進去,要開始了。」

「……」天韻癟著嘴,沒有說話,也沒有移動,只是繼續眼巴巴地盯著門口看,彷彿快要哭出來了。

肖堯伸手抹亂了天韻的頭髮,強行試圖給她一個只屬於父親的安慰笑容:「走吧。」

少年頓了頓,又輕聲補道:「女兒。」

追悼會結束后,肖堯帶著叔叔、嬢嬢進去,安排了他們去跟進火化、取盒的事宜,並打電話通知租好的大巴車司機半小時後來接。

他帶著賓客們上車,清點好人數,這才駛向昨天訂好的「順豐大酒店」去吃席。

一直忙得如陀螺般的少年直到這時候,才有空摸出手機,給沈婕打了一個「?」。

想了想,沒有發送,又把「?」給刪去了。

正當肖堯對著手機沉思應該如何措辭時,手機卻振動了一下。

沈婕主動發來的信息。

「是小婕呀~:

對不起,我想想我還是不去了。

是小婕呀~

我會為她祈禱的。」

肖堯的手指在鍵盤上輸入了「沒關係」這三個字,然後又刪掉了。

他重重地往大巴的後座上一靠,閉上眼睛,喃喃自語道:「去他媽的。」

身旁的沈天韻仰起臉看了看他,伸手握住了他,還捏了兩下。

肖堯沒有睜眼,只是反捏了兩下天韻的小手,作為回應。

忙完一切的這天晚上,肖堯謝別了前來幫忙的同學朋友們,拖著疲憊的身子,領著天韻回到空蕩蕩的家。

他打開衣櫃,打算換掉身上的正裝。

可是,衣櫃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三天前,晚上在家整理好,準備等下要去帶給奶奶的換洗衣物。

肖堯忽然放聲大哭了起來。

未成年人的崩潰,也是就在一瞬間。

肖堯用手扶著衣櫃敞開的門,腦袋和整個上半身沒入衣櫥中,頭頂頂著那面這半年來自己曾經無數次穿梭於其中的鏡子,哭得像一個1200公斤的野人。

「哭得像一個1200公斤的野人」是天韻以前說的,天知道她們那個時代的爛梗都是些什麼意思。

天韻上來從後面抱住肖堯,玉手輕輕拍著小爸爸的胸膛。

肖堯轉過頭來,滿臉都是淚痕,聲音嘶啞:「你都知道的,對不對?」

「知道什麼啊?」天韻莫名其妙道。

「奶奶是05年去世的不?」肖堯嗚咽著問天韻:「如果是的話,你為什麼不早點警告我,讓我做好心理準備?或許我們還可以提前應對,改變——」

「我不知道呀,」天韻嚷嚷了起來:「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太奶奶是什麼時候去世的?」肖堯詰問道。

「阿爸爺叔!」天韻大怒:「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是誰又好受了?別拿我撒氣行不行?你太奶奶是什麼時候去世的你知道嗎?」

肖堯沉默了。

對於,一手把父親帶大的太奶奶(至少是帶了一年多),的確是一個素未謀面,亦不知姓名的老人。

而她的不了解,主要責任人毫無疑問是肖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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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老婆,別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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